西门凛霜毅然拨开他的手。“对我来说,这世间就西门家最重要,我不能让它毁在我手上。”
“霜霜,我对你很失望。”冷青冥肃着声嗓道。“创业维艰、守成不易,但适时结束更需要智慧与勇气,枉你身为当家,却让自己的执念蒙了眼。”
精神一恍、脚步一顿,她朝他绽了朵酸楚的笑。“你还可以对我更失望些,因为,我不会更改我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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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如此,冷青冥始终以兄长之名与她同行;而在先前几经挫败后,西门凛霜也不再强要他离开,只是在寻找人选上益发积极。
“第一个脾性太烈,无法沉着处事,不合适!”西门凛霜扳指,一一数道。“再来这个,人有文名,但过于懦弱,要他当家,难!第三个嘛…”
好难!要找适当的人选,好难!
依从观察、择定、攀谈三个步骤,她约莫能将对方性子摸个六、七分,然而,即便当场相谈甚欢,后来细想,总会冒出几个她觉得不妥的地方,于是又打消了进一步的念头。
唉,可再继续这样下去,岂不是要空手回长安了?她答应了,要在过年前回到长安的。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冷青冥一进门,即注意到她眉宇不展。
见他回来,西门凛霜转开了笑。“没,我好得很!”趋近探看,伸手接过。“好香呐,你买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烙煎饼。”
她捧在手里,咬了口饼。“唔!闻起来香,吃起来味道也好。”
“当心点,别烫着了。”贪看她笑盈盈的欢喜模样,半晌,冷青冥才道:“我要走一趟白杨城,傍晚时分就回来,你在这儿等我。”
“白杨城?那儿不是刚闹完瘟疫么?”一动念,她立刻了解他的用意了。“就算要找大夫,也犯不着冒这等危险呐!”
她知道,他念兹在兹的,始终是她的病。
“既然闹瘟疫,会前去救诊的多半是医术高明的大夫。”他微晒。“别忘了,我服了猜弦的敛魂丹,这两年可是百毒不侵、百病不犯的。”
西门凛霜放下手中的饼,眉心蹙了。“话是不错,但……谁知道敛魂丹是不是真这么有效?万-……万-……”
冷青冥抚抚她的头,接口道:“万一找对了人,那你就有救了。”
他从未想过放弃,且绝不愿错失任何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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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对人了么?冷青冥无法断认,但可以肯定的是,现在与他同行的这位年轻大夫绝非泛泛郎中--“东方!”圆亮了眸,西门凛霜又惊又喜。
“洛阳一别,当真是好久不见了。”噙笑依旧温煦如春阳,正是东方昭。
在他身后圆嘟嘟的小家伙,指着自己的鼻尖,高声嚷问:“霜姐姐,那你可记得我?”
半弯着身子,轻轻掐了下他丰润的颊。“我记得,你是小乔普。”
“我不是小乔普,是乔、普!”小伙子摇头纠正。“我已经不小了,师父说,再过个三、四年,我就能做一名救人于危病的大夫了。”
西门凛霜喟了口气,笑容怎么也收不起。“真没想到,咱们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碰面,太意外了。”
“确实意外。”东方昭看看冷青冥,再看了看西门凛霜,终于叹出满心忧忡。“我原先以为,咱们再碰面会是故友聚首,非关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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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你看,她的情况如何?”
“她不是染病、不是中毒,那是与生俱来的……”东方昭摇摇头,感慨万千。“或许这么说吧,是宿命。”
“连你都没法子?”深眸炯炯直探,冷青冥抑声问。
“治病求本。凛霜的病根来自她的血缘,即便是大罗神仙也无法更换。”
“总会有方法的,我相信总会有方法的。”他不能放弃。
东方昭低头忖思,无言以对;多盼望他也能附和冷青冥,但身为医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死生有命的道理。尽人事之后,终究得听天命,强求不得呀……
“三更半夜的,你们俩杵在那儿做什么?怎么面对面又不说话?”清嗓响亮,西门凛霜自房内踱出。
闻声,冷青冥和东方昭同时望向她。
“该不会是在谈我吧?”左瞄瞄冷青冥,右睐睐东方昭,她摇头笑问。
他们都不作声,看向她的眸光却露了相似的浓浓无奈。
巧笑依旧在唇颊,西门凛霜挑起了英眉。“既然没得治,我不想这条命是短是长,只想之后该怎么过,才能不枉这世的遭逢。”
就像她一出生便注定要挑负西门家的重担,毋需问这路子走起来是难是易,但问该怎么走、能怎么走。
“东方,我能跟你谈谈么?”西门凛霜问。“就咱们两个人。”
“现在?”
夜很深了。
“现在。”
事情梗在心头,不解决难成眠。
东方昭朝冷青冥瞥了眼,见他神色未变,颔首应了。“好,没问题。”
冷青冥始终未发一语,凝盼着他们两人相偕而去的背影,他已经猜出西门凛霜要和东方昭谈什么了。
为了这个缘故,哀沉在他胸口凿了个好大的洞,深得见不着底的……空洞。
东方昭尾随在她身后,进了厢房。
一年多来,他四处漂泊、采药行医,每每在夜深人静之际,会不经意想起她的种种,她的笑、她的模样、她说话的神态……他从不知道,原来只那么共处数日,记忆就能如此牢不可破。
是的,他无法否认自己倾心于西门凛霜--即使她身旁已有了别人。
她替他斟了杯茶,两人各自就椅坐下。
“什么事,这么急?”
东方昭开门见山地问。
“上回在洛阳,有四个字我一直搁在心头,没来得及同你说。”
她轻啜口茶。
“哦?”
“相见恨晚,就这四个字。”西门凛霜说得坦然,不带一丝旖旎暧昧。
“相见恨晚么?”
东方昭轻笑,打趣着。“这世上,有两种人还是少碰为妙:一是官,面官多因惹是非;二是医,见医难脱道生死。”
“可不是么!”眉目弯弯笑得灿,顺着他的话,西门凛霜接口道。“足见我当你是朋友,不是大夫。这四个字,字字都从肺腑来。”
她的灵黠,总令他心口秤动。“但我也明白,三更半夜找我商谈,绝非只为这四个字。”
“是。”
她不讳言。“有两件事,我想拜讬你。”
“你信得过我?”
他挑眉。
“只要你答应,我便信得过。”她扬唇。“我相信自己还有几份识人功力。”
东方昭点头。“请说。”
“我们曾在白虎岗遇见一位姑娘,发生了些事情,以致冷哥哥必须服了她的敛魂丹。听说吃了这敛魂丹,可保两年百毒不侵、百病不犯,但之后得加服聚魄散,否则,通身血脉将会发胀爆破。”
西门凛霜娓娓说道,神色间隐然合忧。“不晓得你能解么?”
“我得诊过才能断定,但这么听来,这敛魂丹……不简单。有朝一日,我倒想会会那姑娘。”东方昭沉思后,续道。“不过,丹药既是人为炼制,总有解方。”
“但愿如此。”
“那么,第二件事呢?”
西门凛霜犹豫了好半晌,几次想开口,又咽下了话。
“你不说,我怎么帮你?”他鼓励。
眸光坚澈、直视向他,西门凛霜深吸了口气。“东方,我想跟你、跟回生堂借这两年。”
“跟我、跟回生堂借这两年?”他不解。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这两年,请你留在西门家,请你……请你做西门家继承人的父亲,以及我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