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这句,是他心坎底的话--有太多时间,她必须做一个挑担责任的当家,那重量,他能与她分摊,却无法教她解卸。
“也是因为冷哥哥,我才敢任性呐!”偏了颈项,她的颊枕贴着他厚实的背,西门凛霜逸了声轻喟。“能够任性,真好!”
他微微一晒,没有说话,前行的脚步始终稳健。
“冷哥哥……”她唤他,低而缓。该说清楚的事还是得解决,她不想连这个冬天都跟他处得别扭。
“唔?”
“其实,前些时候,我不是跟你闹别扭……”她说得咕咕哝哝的。“我……我是在恼我自己。”
“冷哥哥说得没错,所以……我觉得自己好可怕、好肮脏。”如今这样不必和他面对面,她才有勇气向他吐诉内疚与自厌。“连战争会带来生离死别这么简单的事,我都忘了,只记得西门家,我、我……我真是不好!”
“你一心为西门家着想,难免会疏忽其他的事,不是你没这个心。这点,我不责怪你,却不能不提醒你。更何况……”话到这里,他的语气忽地转为轻快。“你呀,够聪明了,平时我没半点用处,逮着了机会当然得好好发挥。”
西门凛霜笑开了芳颜,在他肩头拍了两下。“现在这样,好用得很!”
“是啊,为了方便你说心底话,还能当坐骑用。”他故意长吁口气。
“我……我怕当着你的面说不出来嘛!”她嘿嘿干笑。让他驮着上观景亭,确实是她想出来的权宜之计。
“傻丫头,你应该明白,无论如何,我从来没认为你不好。”冷青冥温沉道。“再聪明的人,也有瞧不见的死角。”
她轻喟。“从小到大,我听过许多人赞我聪明,可在我看来,真正聪明的人是冷哥哥,只是冷哥哥不在人前显露罢了。”
“我不是聪明,是关于你的事,我总比别人更经心些。”
西门凛霜微微收紧环在他颈间的臂,在心底的叹息加深了--这涨满的感动,她得拴牢呀,不能泄漏、不能回应,即使是丁点。
就在这时,她觉到颊边落了一片凉。
“下雪了。”冷青冥停下脚步。
“是么?”她仰望夜穹,哺哺着。“下雪了,真是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初雪。”
西门凛霜没有应声,只是静静瞅着漫空轻飘的雪花,因为镀了月华而发出粼粼银光。天地仿佛陷人静止,雪落是唯一的舞动。
“冬天到了。”他低声轻道。
“是啊,冬天到了。”她笑了,像在唇畔缀了朵霜花,绝美却寒凉。
“你冷不冷?”
她的颊重新贴上他的肩背。“咱们在一块儿,怎么会冷?”
冬天到了--这将是她生命里最暖和的冬天,同时,也是最短暂的。
她知道。
第四章
春花烂漫在林野间燃放一片红,叶影碎在马蹄达达下,绿了满地。
过了前面这山头,就到南阳了,之后,再沿河东去,便是传言中的江南美地;想到这里,西门凛霜不禁轻抽了鞭,催促坐骑加紧前奔。
正当她即将进人山路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喊--“姑娘、姑娘!危险呐!快停下来、快停下来!”
猛然听到有人出言阻拦,西门凛霜不由得眉心微拧;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勒转马头,踅了回去。
那是个瘦小男子,但见他兀自喘着大气,碎碎叨念:“呼!好险!好险我赶上了!好险我赶上了!”
“小哥,这山里有什么古怪么?”
她直接问了。
“唉!想必姑娘是头一回过白虎岗吧?”
他重重叹了口气,表情坍塌成苦状。“来来往往的人都晓得,这岗上有大虫,已经咬死好多人啦!没人敢打虎,大伙儿只得相约每天巳时、申时结伴过岗,万一大虫出来,也好有个照应么!”
“原来是这样。”
西门凛霜微微颔首,笑颜向他绽了。“小哥真好心,会在这儿警告过路人。”
“没有、没有!”
脑袋和双手同时使劲儿摇着。“我是……我是……那家旅店的伙计,所以……嘿嘿……”
指头往左边一伸,他臊红着脸干笑。
“既赚阳间银两、又添阴间功德,小哥这么做,是两全其美呐!”翻身下马,她继续道。“申时已过,今儿个我是过不了岗了,还请小哥带路吧。”
“啊?”
他没想到这姑娘竟然答得这么干脆,平常出来拦人,每每被行客指着鼻子骂小人咧……“怎么,贵店客满了么?”见他怔愣,于是问了句,笑意始终不离檀口。
“没!没!”他搔搔头,咧嘴回了个笑。“我、我这就为姑娘领路。”
临要举步,他又忍不住回头向那姑娘脸觑了眼,心头舒畅极了--女人,他见得多了,要不就粗声粗气男人婆,要不就细声细气美娇娥,像她这般飒爽又不失温雅的姑娘,他可是生平头一遭碰着呀!
白虎岗下,就这么间旅店,人了夜,店内气氛更是热络。店里许多是经常往来白虎岗的常客,不仅和店内掌柜、小二相熟,彼此也多半认识。
“嗳,小姑娘,你过来和咱们一块儿吃饭吧!”
“就是么!一个人坐在那里,岂不寂寞死了?来来来,坐我旁边!”
其中一位少妇豪气地向她招手。
“辜大娘不会吞了你的。”
他们将几张小桌并成大桌,围坐四边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霎时间,几十只眼睛全朝她这儿盯来。
啧啧,盛情难却呀!西门凛霜含笑点了点头,当下移步过去。
“小姑娘一个人走,不怕险么?”辜大娘侧过头来,直瞅着她。
“她是回生堂的人,怕什么!”有人抢在西门凛霜前头说话。“你没瞧见,小姑娘腰间系了回生堂的挂牌?只要是人,总有伤病的时候,就算是皇帝老儿,也没胆开罪遍布大江南北的回生堂呐!”
“大叔,真是好眼力!”
这趟出门,她不方便用“西门凛”的身份,女子独行又怕招惹是非,于是她把东方昭借予的“回生堂”牌号系在腰间,当作护身符。“嗟!什么好眼力?分明是色胆包天!”辜大娘斜眼飞睇那汉子,撇嘴啐道。“贼眼一双,哪儿不好瞧去,就去瞄人家小姑娘的腰?我呸!”
“难不成,你要盛老三瞧你这水桶腰,辜……‘姥姥’?”
突地爆出这么一句,引得众人一阵哄堂笑。
辜大娘听了这话,倒没动怒,只是朝发话之人既狠且媚地瞪了眼;坐在其中的西门凛霜忍不住跟着笑开了表情。
“说起这回生堂啊,真是厉害呐!”盛老三塞了块肉,边嚼边说。“听说,回生堂的创始老祖宗叫做东方耀,原本应该继承阳谷东方家的,可他有他的志气,想要行医救人,后来他离开阳谷,创办了回生堂。没想到,生意越做越大……”
以“回生堂”起了话头,众人自然谈论到阳谷东方家,以及与阳谷东方家南北并称的西门家,为这顿饭局平添不少江湖味儿。
“喂喂!等等等!”大伙儿话兴正热,辜大娘突然双臂一张,娇声喊停。“你们这群又蠢又笨的男人,简直比麻雀还嗓!小姑娘是回生堂的人,你们在这里吱吱喳喳个什么劲儿,不怕丢人呐?”
这下子,几十只眼睛又集中到她这儿了。西门凛霜一一回睇,态度坦然,秀眉飞挑,轻笑道:“这样挺好的,我喜欢听大伙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