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碗?”他不是最讨厌喝这些了?
“是啊!”齐磊点了点头,眉开眼笑地说:“十五,就是三天后嘛,如果三大后得离开濮阳,小徒当然得在三天内尽快恢复呀。否则,我不就成了一路上的大麻烦了?!”
练如消接过空碗,神色间掠过一丝不自在,仍是微微晒道:“虽然这药是补身用的,但也不能贪多。你要想早点康复,就别趁我不在的时候对空比划招式。”
“啊?原来师父都知道?”呃,他还以为瞒得住师父咧……
“你呀,孩子气得很,做事常凭一股劲儿,怎么能好好照顾自己?”她边说边洗碗,回避了面对面交谈的必要。
“还好,论起习武、练武,你无须我费心。先前教你的这些掌法、拳法,以你的武学基础,日后自行琢磨,功力当会逐渐加深;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那句话──招是死的,人是活的,使剑是这样,使拳掌亦然。”
“师父的金玉良言,小徒谨记在心。”
“嗯。”她淡淡应了句。
至于,原本打算向他明说的话的话,终究,是放在心底了……
第六章
夜色方褪,晨光犹在将明未明之际,回生堂外已有人急急叩门。
“谁、谁呀?”开门的伙计揉揉惺松睡眼。
“我找东方曜。”不等通报,齐磊自个儿就往里头闯。
“嗳嗳嗳!这位爷,您等等,咱们还没开始做生意呐!”
对于后头伙计的呼喊,齐磊丝毫未睬,一心一意就是要找东方曜。而且,不是待会儿,就是现在!
齐磊穿过后堂,正要往内室走去,在廊间便碰着了东方曜。
“你一早就来,有事么?”东方曜神清气爽,一派温和。
“你知道我师父去了哪里吗?”齐磊心慌意乱,满脸惶切。
“师父是你的,怎么你倒跑来问我?”
“师父她……她走了,没说她去哪里,还留了封道别信。”胸口隐隐生疼,令齐磊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先前,师父说有事得处理,过了十五便要离开濮阳,我以为是咱们师徒一块儿走。怎知今儿个才睁眼,就见着了这封道别信。”
东方曜自他手中接信一览,内容除了要齐磊勤加修习武艺外,便是盼他从今以后善自珍重:“在这之前,你师父难道什么都没说么?”
“没。”
“也许不是没预兆,只是你没发现罢了。”东方曜轻轻叹了口气:“她做事向来深思熟虑,今天的不告而别,她应该早盘算定了。”
经东方曜提点,齐磊这才将近日来师父的言行好好想过。什么照顾自己、什么自行琢磨、功力日深,说穿了,不就是离别前的殷殷叮嘱么?
“想了这么久,可想到了什么?”东方曜瞧他面色迭变,于是关心问道。
“我果然是个笨徒儿!”齐磊越想越沮丧:“师父没有说破,可是线索明明就亮在我眼前,我却没发觉。真是笨、笨、笨极了!”
东方曜莞尔轻晒:“既然如此,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他没半点迟疑,直接回答:“当然是去找师父!”
“你师父在信里不是说了──凭借自修,你的功力应该就能更上层楼。以她的性子,绝不是为了推卸责任才这么说的。我想,她是真觉得没什么好教你了,因此你大可不必费心费力去寻她。”东方曜直瞅着齐磊,温和的眸光暗蕴了明锐。
齐磊怔忡当场──倘若,这算是师父对他的肯定,为何他没半点欢欣的感觉?堆垒心头的,只有慌、只有空虚、只有茫然失措,以及浓得化不开的哀沉……
东方曜拍拍他的肩:“别想太多,你的伤才刚复元,先回去睡个好觉,醒来再想以后的路子吧!”
浓眉遽蹙,齐磊说得断然:“我惟一想走的路,就是寻找师父。”
“肯定么?”
“再肯定不过!”
东方曜沉吟半晌,终于给了齐磊要的答案:“你往西试试。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师父应该到长安去了。每年这个时候,她总要去她师父坟前上柱香。”
“长安?长安这么大,我师祖的坟……怎么找?”
“长安东郊楼兰岭,昔日绝天门的总殿。”
“谢啦!”齐磊拱手一揖,诚恳非常:“这份人情,我记在心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了。”说完,转身便要走。
“等等!”东方曜出声相拦:“见着了你师父,有句话,别忘了问。”
“什么话?”
“问她为什么不告而别,除了信中写的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原因。”温适笑容里,是透析世事的精明:“还有,你全心惦记师父固然好,但这一路往长安去,眼要观、耳要闻、心要转。越了解江湖,你就越能了解你师父。”
他的清湛纯直,确实能抚慰练如滟的风霜。但真要包容她曾沾染的沧桑,眼前这位年轻人还需要拓宽视野、开展襟怀。
“你的话,我会记着的。不过……”齐磊稍有一顿,还是问出了心底话:“东方大夫,你和我师父似乎……”
东方曜轻轻摇头,淡淡地说:“我和你师父相识多年,况且我俩性子相近,自然有份知心知意的情谊。”对齐磊许了个鼓励的笑,他继续道:“你快去吧,要是耽搁了时间,再要找你师父,可就不容易了。”
“嗯,后会有期。”
直到蓝衫背影出了视线范围,胸臆间的深长叹息才缓缓释出──能如此不顾一切地追随练如滟的脚步,齐磊令他羡慕。但他更明白,这不会是自己的选择。
他之于回生堂,就如同练如滟之于当初的绝天门,那是甘愿一肩挑起的理想与责任,抛不开的。因此,他和她,心思几乎完全叠合的两个人,相知的同时,也注定了遗憾……唇边的微笑依旧,东方曜低头瞅着自己的双拳,看着它们由合起,而后慢慢张开。这些年来,他早明白了──能留握的,好好珍惜;该放手的,无须恋栈。
因为诚心祈愿,所以,不会再有遗憾……
※ ※ ※
火光向黑暗张舞舌信时,映红姣颜;金纸在纤手折出两翼后,投身烈焰。
练如滟静静望着自己折纸、递纸的规律动作,偶尔会抬起螓首,凝睇和她隔火相望、镶在碑上的名字──关司鹏。
那是昔日令人闻风丧胆的绝天门门主,更是她的救命恩人、宣誓效命的上司,以及传授武艺的师父。
自从绝天门散了后,这些年来,她早习惯了四处漂泊。然而,每年固定这个时候,她总是会回到这个地方,为他扫墓上香。或许吧,不论时间如何流转,不论世事如何变迁,绝天门,始终是她青鸥惟一能归返的港湾……
“心有灵犀一点通,得来完全不费工,好师妹,咱们好久不见了吧?”在她身后蓦地响起了人声,嗓音清朗,如风过闲云。
练如滟安然若素,缓缓站起身,淡淡应了句:“看来传言不假,你果然人在长安。”
她并不回头,迳为他燃了香:“既是来了,给门主上柱香吧!”
那人上前一步,接过她手中的香,咕咕叽叽地说:“关老头儿,你在那儿过得可好?如果还想过师父瘾,记得啊,徒儿要收像好师妹这样的,千万别找像我,或是像聂飒这样没心没肝的呀!”随意拜了拜,顺手将香插入坟前土。
眼前这位言笑晏晏、自在如风的白衣男子,正是绝天门皓燕堂堂主、关司鹏的首徒──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