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再看也是无益。”
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很近,阳刚的呼息就吹在她的螓首上方。罗绯衣没有转身,只是淡淡地说:“我明白,只是……”
“为什么跌进池塘的不是你?会是我的婕儿?……真正该死的人是你!”婶婶怨毒的诅咒遽然响起,像是催命钟一般,直直窜入脑际。
“我不明白,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如果是我,不就皆大欢喜了么?”罗绯衣无意识地触着自己额间的浅疤,看着惨白的灯笼,好冷……好冷……好冷……
“皆大欢喜?”浓眉轻狂一挑,语气寒漠,丝毫不忌死者就在不远处。“如果,非得找个人赴死,我很高兴那人不是你。”“你这句话,让我感觉很寒心。”罗绯衣半回过身,蹙着眉斜睨身后的他。
“哦?是吗?我以为你该感动。”
“我该感动?”她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温气微生。“虽然婕儿与你非亲非戚,但再怎么说,她是个人呀!难道,你连基本的温情也没有吗?”
听着罗绯衣的指控,聂飒并不反驳,静静端详她的容颜,好一会儿,终于开了口。“为什么这样的在意,你不给我?”
她没料到聂飒会冒出这样的话,一股薄怒立时消散,心却慌了、重了。
罗绯衣想转身躲避,却被聂飒一把拉回,他微哑着声音,深锐的目光再认真不过。“给我,你的在意。”
“不!我说过不了。”
“那么,给我个理由。”他不容她就这么逃开。
罗绯衣不能不看他,这个问题,已经折磨了她好久好久,再这样下去,他是不会死心的。
她深吸一口气,卖力地在唇边打了个清浅笑花,然后抬眼向他。“已经太多人怨我了,别再加你一个。”
“我会怨你?”要怨,也是怨自己吧!聂飒自嘲地想,在她面前,从没拿过痛痛快快的胜利。
“现在,也许不会,但有一天你会怨我,是这个女人害你英年早逝、害你壮志未酬……”她清清淡淡地说,恍若不经心,但痛楚却在灵魂底处沸烧着。“或许,到那天,你就会同婶婶一般,想着‘为什么死的不是那个大祸患、大灾星’。”
“你真这么想?”听完后,他噙着笑反问。
“嗯。”罗绯衣轻应了声。
“绯衣啊绯衣,你在意我的。”像是阳光点在眸边唇畔般,聂飒笑意更深了。“你终究是在意我的,是不?否则,你根本不会担心我什么时候会去见阎王。”
“不!不!”猛地摇摇头,罗绯衣迭声否认。“我不在意你,一点也不!”
“那就赌一赌吧!”眉尖挑起快意,他矜傲自负地说,看穿了她的否认仅是伪装。“看你的命够硬,克得了我,还是我的命够韧,不怕你来克。”
“你……”圆睁着眸,看着丝毫不惧的聂飒,她不禁有几分迷惘,最后幽幽叹了口气。“难道,你没看见那里正挂着两只白灯笼么?这个赌注,只怕你付不起!”
“付不付得起,决定权在我,不在你。”
“但我不想付这个代价。”她撇过头,声音哀软了下去,成了对自己的轻哺。“你不明白的……”
聂飒只觉畅快,撂下了属于傲鹰的霸气宣告。“不管如何,我决定了,我要带你回玄鹰堂!”“如果我不愿意呢?”罗排衣直视着他。
“我可以劫走你一次,自然可以再劫走你一回。”
“你会后悔的。”
“后悔?”听了她的话,他不禁笑了,微微带刺的。“这辈子,我从不后悔,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
唉……该怎么做,才能消了他的坚定意志呢?罗绯衣不禁在心底苦苦叹了口气。以后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他可以不后悔,但——她呢?她能不悔么?
※ ※ ※
赤枭叛了!自称赤枭门,拒绝在绝天门之下。当聂飒回到玄鹰堂没多久,就传来了这则消息。
“狗急宁跳墙、鸟慌乱投林。”带嘲的冷笑在唇畔缕下锐利。“赤枭已经被逼到无路可走、无路可退了。”
主子展露出来的巍巍自信,连身为属下的荆寒笙亦觉骄傲。“恭喜鹰主即将消灭大敌了!”
“寒笙,说得好。”聂飒挑起了眉,酷漠中带着跋扈飞扬。“是‘即将’,不是‘已经’,你这声‘恭喜’再晚些说会更有价值。”
“现在,情势不是全依着鹰主的计划在走吗?”
“嗯,是没错。”他微颔首,继续说道:“但事情没到尽头,就没有所谓的必胜。我要的,是绝对的胜利,不容许任何意外发生。”
“但……”荆寒笙猛地想到什么,觉得不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什么话,要说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是,鹰主。”这下顾不得许多了;荆寒笙深吸口气,勇敢地说出藏放心中已久的话。“那罗绯衣,算不算是个意外?”
据他所知,罗绯衣在主子的计划里,应该已经是不相干的人了,可现在……主子竟然带她回来,这……他不解啊!玄鹰堂不该有她的,没人知晓她会不会成为负累,抑或——诅咒?
那罗绯衣,算不算是个意外?荆寒笙的话,像是一根细针,扎在心头,嗅不着血腥味儿,却少不了一阵痛,那是种警醒的痛。
聂飒沉默了,他确实需要好好想一想,对于罗绯衣,应该不单是个要她留下的念头。
见主子阴晴不定的模样,荆寒笙不禁有些后悔,但还是又问了:“鹰主,留下罗绯衣真的好吗?”
“罗绯衣她……”自迷雾中见清朗,聂飒慢慢抬起了头,射向荆寒笙的目光重现锋芒。“她是我要的女人,与计划无关。”
鹰主的话,像是一字一字用刀镂下的,深刻而绝然,竟令他剧烈一震。
“准备一战吧!”聂飒斩钉截铁地撂下交代,丝毫没发现荆寒笙的面色由白到青转了一圈。“既然玄鹰掌刑,迟早总殿会下令清除赤枭的。”
赤枭之灭,樊汝胤之亡,只是开端;十几年的债,他要连本带利地向关司鹏讨回来,一分也不少!
※ ※ ※
“阿娘——”罗绯衣一阵惊呼,整个人如遭电击,倏地坐起,双手紧紧合握,不住喘息。
又做噩梦了!
来到玄鹰堂后,这是第几个自噩梦惊起的夜?算不清了……罗绯衣仍大口大口地吸气,举袖轻轻拭净脸上的冷汗。
十一年来,她几乎已经和噩梦绝缘,睡眠里没有凄厉的指控、没有嫌恶的眼神,如果有梦,也只有干干净净的静谧,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
但现在,梦魇来袭的次数越来越多,惊醒时又常被虚空的恐惧感侵占——她是怎么了?
是因为近来婕妹的死么?还是因为……
思及此,聂飒的形貌骤然跃上了心头:那飞扬轻狂的眉、总是锐利如鹰的深炯目光,还有时常噙着冷笑的薄唇……
罗绯衣霎时明白了。
是他,原因是他,聂飒。
他的在意,给了她;而她的在意,即使百般抗拒,是不是早就被他挑起、遗落在他那儿了?
罗绯衣双手紧紧环住自己,不了解为什么明明棉被在身,还是抵不住寒意直窜?或许,她真的错了,不该同聂飒回到这里的。
额间的浅疤像是燃起的咒焰,不断焚烧她的理智。事实,应该已经摆在眼前了——他要的,她给不起;而他给的,她又怎么要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