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纷纷离殿、场面纷乱的同时,一道身形骤起,迅若电驰雷掣,旋即归回原处——原本卧倒在厅中央的罗绯衣,此刻则被聂飒搂在怀里!
“聂飒,你……”练如滟不解地看着聂飒,英秀的眉微微一蹙。
聂飒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饱含深意的锐利目光,紧紧锁住樊汝胤的眼,突然,他笑了,俊容却因此更显沉冷。
“聂小子,你笑什么?”既然厅中只剩这几人,樊至刚也就不客气了。
“我笑有人机关算尽,反倒将了自己的军。”他摊开右手,里头躺着一根细若发丝的银针。“下了迷药不放心,现在还要置她于死地么?”
练如滟只消一眼,便了然于胸。赤枭银针索命魂,那东西虽细小,但能杀人于顷刻,且人骨不见痕,是樊汝胤的独门绝活儿。
“杀她,是想灭口么?”她瞅了樊汝胤一眼,身子同时翩然跃起,出手掀了新娘的喜帕。
只见那方绣着写凤的红色帕子缓缓飘下——自那张脸孔,虽具沉鱼落雁之姿,却与聂飒怀中的罗绯衣截然不同。
“你是谁?”她直接盘问。
“我……我是罗……罗……”原本就已经心颤不已,如今突然见了光,被人直接审问,那新娘吓得根本说不出话。
“练如滟,这里是赤枭堂,不是总殿,犯不着拿你青鸥堂主的气势压人。”
“刚儿,你给我下去!”
“爹,为什么?”樊至刚自认没错,依旧大声嚷嚷。“依孩儿看,根本是练如滟和聂飒这对师姐弟联手陷害咱们!”
聂飒依旧微微扬着冷薄的唇,没有加入辩论,樊汝胤这一局,算是完完全全败了。
“这针若真要了罗绯衣的命,可就死无对证了。”对于樊至刚的挑衅,练如滟亦不在意,径自向樊汝胤撂下先礼后兵的预告。“看来,要查罗绯衣这件事,青鸥堂势必不轻松了,日后若有得罪之处,如滟在这里先请樊叔原谅了。”
※ ※ ※
“啊!不对!我中计了!”
当客人散尽、聂飒离开、罗绯衣被练如滟送返罗家,赤袅堂这才重归平静。此时此刻,樊汝胤细思今儿个发生的种种,乍然发现自己上了聂飒的恶当。
没错,是聂飒!
这场连环计的主谋者,不会是别人,肯定是他——聂飒,不会错的!
是聂飒把他逼到不得不用假婚札来平息谣言的绝境,又在婚宴即将结束、如意算盘近乎圆满之际,赫然在众人面前以骚动的方式亮出罗绯衣,乱了场面,也乱了他的心思。
安排这场婚礼的用意是为了平息谣言,自然希望弄假成真,所以,当真正的罗绯衣突然出现、而练如滟一心要查新娘真伪时,他的第一直觉即是要除去真正的罗绯衣。
他一心念着新娘真假的问题,整个局势也朝着这个方向走,完全没想到这会是聂飒的计中计;聂飒早就设好了陷阱,等他自个儿往里跳。
如今,举行这场婚礼的初衷,势必被青鸥解释成“嫁祸玄鹰”。不管之前的流言与事实究竟如何,发银针要杀罗绯衣的,是他;这个动作,无疑使“赤枭嫁祸玄鹰”的流言得到具体确认。
是聂飒让他亲手将自己推人圈套,而且有口难辩。有冤难申。
他,如何能解释“发针”是被设计后的举措?有谁会相信这个没有思路可循的理由——冲动?
“今天,总算见识到你的可怕了,聂飒。”樊汝胤哺哺地说,表情凝重。
夜沉得很,这种静谧,竟让向来沉稳的他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谋略深远,其实并不可怕,真正让人打从心底寒起来的,是能将人性摸得通透又配合局势、运用自如的,就像——聂飒!
※ ※ ※
老天,对她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
罗绯衣静静倚着窗根,半个身子曝在透窗的夕晖下,就这么沉思着……
还记得,当她神智清醒后,发现自己躺在十多年来熟悉的房间里,心底的诧讶涨得有多满。
“我怎么会在这儿?”四周没半个人,和过去十一年的情况相同,但——她不是该在聂飒那儿么?
难不成……劫轿、进谷、出谷都是梦里的场景?他,只是梦中的一个有名字的幻影?
接下来的日子,确确实实和记忆中的相同。这园子里、永远只有她一人,每到用餐时间,饭菜会放在矮墙上方,等她用过膳后,才放回让仆役取走。
这儿,就是她居住的地方;独对无人,则是她熟悉的生活。
只是——为什么现在的她,却对同景同境感到微微的悲凉?是她,变了么?
“天色渐暗了,点上烛火会亮些。”
低沉的声音从门外穿了进来,原本正自思忖的罗绯衣墓地一震,神为之撼。
屏息、凝定、侧头、顾盼……
会是他么?
从门外传来声响,到木门终于“波扎”打开、脚步跨过门槛、斯人出现在她面前,时间仿佛过了好久好久……
是他!
确实是他,聂飒。
两相对,一时怔然,半晌无语,直到她清和的嗓音落下了迹。“你怎会来?”
“想见你,所以来这里。”
距离那场假婚礼已经好些天了,可聂飒始终无法忘怀那天……当她静躺厅中,而他在旁瞅视时的心疼与内疚,还有,明知樊汝胤会暗针伤人却依旧无法免除的忐忑。
当时,他藏得好,但事后却始终忘不掉这些感觉,更无法抑下对她的思念,所以——他来了。
“你竟然找得到这里。”她住的地方,可是位于罗家大园子最里侧,四周又围了矮墙,外人绝难找着。
“我想见你,自然找得到。”
“是么?我很高兴你来了。”罗绯衣淡淡一笑,说话的同时,一边取出火折子,捻亮了灯烛,聂飒的表情在瞬间变得清晰,他看起来依旧冷锐而矜傲逼人。
“哦?”唇角微动,是对自己的冷嘲。“我倒感觉不出你的开心。”
“你来了,我终于能肯定,先前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我不是做了场大梦而已。”睫帘轻垂,在她双眸下方烙了幽影;她斟了杯茶,给他。
聂飒接了过来。“你不想问我什么吗?”
她摇了摇螓首,唇边绽起的笑如雪花,轻而寒薄。
“完全无所谓?”
“我不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语气淡淡的,笑容凉凉的,沉默的最后还是拒绝。“只要确定过去不是幻梦一场,这样就够了。”
不是幻梦,就不会有过多的期待,是真切存在过的事实,就可以画上句点,然后埋葬全部曾有的情绪,哪怕只是最细微的感觉波动。
“就够了?”一字一字几乎是从冰缝里裂出来的,尖又寒重。“你认为这样就够了?”眸冷了,怒焰又开始漫烧,伟岸身躯更是霸道地欺近她身边,将她逼到桌缘圈住。
聂飒蛮横的举措,点燃了她心底休眠已久的温火;既然无处逃,罗绯衣索性直直地对上他的眼,声音抑得极低,却十足森严。“聂飒,你究竟要我怎样?”
“我说过,我要你的在意!”
“很抱歉,我做不到。”她断然拒绝。“那么,那一夜又算什么?”聂飒的手伏撑在桌缘上,如今因为过度使劲的关系,兀自微微颤着。“不算什么”
“你再说一次!”
“不算什么”
没有狂斥,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吼,罗绯衣冷静地像是陈述一个事实,这却让聂飒更难以忍受,愤怒、挫败,还有藏在暗处的酸沉纷至沓来。“聂飒,你要的‘在意’,别在我身上找,也别跟我讨。”轻轻摇了摇头,罗绯衣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