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不用千百年,就已经让他刻骨铭心了!
就在他兀自沉思时,一名不速之客纵窗而入。
“是你!”项暐站起身来,直视来者,气定神闲之余,心里自有防备。“万其统领……”
“项当家”刻意的有礼,万其萨说。“希望这样的称呼不会辱没你。”
“好说!”项暐抱拳一揖,对于他会知道自己的身分,丝毫不感意外。
“我就直说来意吧!”他也不再客套,直言说道。“我们王爷有意和‘巧织坊’合作,请项当家务必来神宫一谈。”
天时、地利、人和──项暐心里暗自盘算,这三者他连一项都没有主导权;微微笑了笑,然后对方其萨缓声说道:“看来,你们王爷也是谈生意的高手;这笔生意若是真谈成了,你们王爷肯定坐收巨利。”
见项暐打起太极应付,万其萨索性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事,轻抛给他,言下之意是要他自己考虑。
是把象牙梳子。
项暐脸色微变,当然知道那代表的是谁。
“项当家,咱们神宫见!”
※ ※ ※
“巧织坊的项当家光临,本王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偌大的殿堂里只有两个人。
“王爷言重了。”项暐面露笑意,态度不卑不亢地温声说道。
明明知道是龙潭虎穴,他还是来了,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够见她一面,只要知道她好好的,那么,也许他带回苏州的悬念就不会如此沉重。
“本王虽然身在北方,但对江南织造业颇有兴趣,尤其,对和项当家合作一事特别感兴趣。”完颜泰捻捻须髯,没端出架子。
“哦?项某自认巧织坊还没发展到足受王爷青睐的地步。”他眉一挑,条理清楚地向完颜泰分析道:“如果王爷有兴趣,不妨考虑杭州的皇锦布庄、扬州的云绢阁,比起巧织坊,这几家才着实称得上是江南织造业里执牛耳的老商号;巧织坊不过徒担虚名罢了。”
他这一推避,让完颜泰完全无从下手,抬出皇锦布庄和云络阁的名号,任谁也无法否认他的说法。
完颜泰干笑两声,不打算放弃。“如果,本王有兴趣的是你呢?”
“王爷说笑了。”
项暐岂不明白完颜泰的真正用意?他的目的,在于笼络江南的大商家,再寻求逐步掌握江南财货,如今见以生意合作的理由不成,便转而要拉拢他个人。
“本王是认真的。”完颜泰说,进一步解释。“如果,本王把大金通往西域这条商线交由你独占经营,我相信以你从前的经验,一定可以做得有声有色。如何?这条件可还满意?”
“王爷一向都是这么厚待下属的吗?”
“说什么下属,不过是交交朋友罢了。”见项暐似乎心动了,完颜泰不禁漾起得意,等着他说出感激之语。
不料,项暐只是轻轻勾起一抹笑,淡淡地说:“项某无德无能,恐是无力胜任,王爷还是另觅良骥吧!”
这下子,真的惹怒了完颜泰!
他面色一沉,冷冷地说:“项暐,本王赏你敬酒,你偏要喝罚酒吗?”
“或者,项某从未想喝王爷的酒呢?”仍然维持满面笑容,项暐拒绝的意思却再清楚不过了。
“既然如此──”阴鸷的目光狰狞地张爪向他袭来。“你就别怪本王!”
完颜泰击掌两声,四边立刻出现带刀武士。
“王爷觉得这样栏得住项某吗?”项暐飞快地环顾了一圈,神色间没有半丝仓皇;事实上,要真动起手来,他并没有突围成功的绝对把握,因为只消一个运气行功,才刚结痂的伤口必定会绽裂,届时优劣逆转,他也只有束手就擒的分。
“哦?”完颜泰笑得诡谲。“那么,换上神宫第一高手呢?这该不会辱没项当家了吧?”
他话才说完,武士们分立让出通路,缓步走出的是个纤细袅娜的身形。
是──她!冰珀!
深深凝眸向她,项暐一想到她和自己在同样的地方有着同样的伤口,忡忡忧心便扼止不住地倾巢而出。
这个大傻瓜,为什么要来呢?明明就不该再和这里有所牵扯的!冰珀强忍着内心情绪波动!仍冷着脸,以漠然的目光对他。
“动手吧。”她冷冷地开口,内心却在颤抖──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带伤的!
项暐薄唇轻抿,对她释然一笑,随后转向完颜泰,没有任何窘迫,朗声道:“王爷,你赢了!项某任你处置!”
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是带伤的;旁人可以不珍惜她,甚至她可以不珍惜自己,但他却怎么也无法做到。
“请项当家到地牢作客。”完颜泰倨傲地宣布。“祭典当日,项当家会是祭台上的主角。”
※ ※ ※
夜未央,人难寐。
微凉的夜风,穿筛过她的发丝,直直卷进如墨的天际;冰珀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这里伫足多久了,只知道始终萦念在心的人就在墙的另一头。
能不能掐指算出茔立于此的理由有哪几件、哪几项?如果不能,她为什么会做出这个无益于任何人的举动?
再过数日就是祭典了,她真的可以在一刀刺入他心窝的同时,唇角曲折起完美却冷淡的微笑?
曾几何时,她开始对这差事感到踌躇?
有太多的问题,她无法解答,所以只有倚着冰冷冷的墙,望天无语……
“我就想你会在这里。”
“万其统领,”突来的人语阻断了她的沉思,冰珀立刻回神。“这么晚了,有事吗?”
“一定要有事才能找你?”他的声音微带喑哑,好似极力压抑着什么。
“难道不是这样吗?”冰珀不解,秀眉轻轻蹙起,今晚的万其萨有些奇怪,至少,不是她所熟悉的。
他侧过脸,身躯僵直,怒气在心底酝酿着。他也不明白自己,相处了十年,为什么最近会越来越不满现状;甚至,到地牢外头探看她是否守在这里。
“珀儿,你……”他没有瞧她,困难地开口。“喜欢上那小子了?”
喜欢?是这样吗?冰珀心头猛地一撞,因着他的问题再度陷入深沉的思索。
“看来是这样了。”万其萨努力扯出笑容,却更显得苦涩难当。
然而,他不甘心!他怎么能甘心呢?守护着冰珀的人,一直是他呀!
“不!不行!你不可以!”他突然提高的音量,让她怵然一惊。“要知道,这样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
“这不干你的事。”她冷冷地冲了回去。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沉沦、看着你自取灭亡、看着你为了他赔上自己的性命!”万其萨双手使劲地抓住她的臂膀,仿佛这样才能让她了解在这件事情上他有多坚持。
冰珀没有抗拒,只是抬眼看他,用寒冱的眸子,冷言道:“万其统领,你最好回去冷静一下。”
“别叫我‘万其统领’,至少,别在只有我们的时候这么叫我。”他痛苦地说;她──从来就不曾深思这声“万其统领”,在他们之间筑起的藩篱有多高、多难跨越!
“万其统领,我不想知道你何以会如此失态,但是,我必须郑重向你声明一点:无论我选择了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无关。”
“不!不是这样的!”万其萨语气急躁了起来。
“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冰珀斩钉截铁地说,坚决得不容任何质疑。
在他认定里,造成这个转变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项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