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倏地一收,舒绕珍沈下了表情。“请你为刚刚那句话道歉。”
“我说得太直接让你觉得难堪?”
“不!是你没有资格作这样的评断!我和纪宽的感情,你没有资格质疑什么,那与你无关。”绕珍的声量不大,但十分坚持。
她决绝的态度,亮炙如火,竟让雷韧微微发怔,这一刹,在他眼前的舒绕珍仿佛是浑身散发热焰的光源体,让人不敢逼望。但随即,他便醒觉了。“我明白了,你就是用这种方式让爸放心的?唔,确实挺高明的。这么全力捍卫的样子,任谁都会相信,相信你们是真心相爱。”
她轻轻佻了下眉,尽是讽刺。“你根本是先确定了观点,才来解读我和纪宽。那叫偏见,不要自以为超然、客观、了不起。”
“你生气了?”雷韧微眯起眼,细细打量她——现在的舒绕珍,和他在缪思艺术中心第一次见到的似乎不大一样。现在的她,似乎是打从心底恼火了,护卫的意味再明确不过。
“难不成我要开心吗?”她瞪他一眼,凉凉地说。
意外地,雷韧转开了话。“你辞了原先的工作?”
绕珍一愕,顿了下才应。“辞了。”
“不找新工作么?”
“暂时没这打算。”她益发觉得事情有鬼。
雷韧微微一哂。“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当幼稚园家教?”
舒绕珍愣了一下。“啊,谁家小孩的幼稚园家教?你的?”
“是的,我的。”
当舒绕珍回到家时,已经超过十一点了。
还好现在播的这出日剧她没啥兴趣,否则,嗯哼,这笔帐真不知要算在雷韧的头上,还是纪宽的。至于,雷韧的提议,她考量再三后,最后决定要试试看,理由是——她喜欢小孩子喽!
今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头,所以回家后一沾上沙发她就瘫在那儿不想动了,偏偏思绪还是不由自主旋绕着,而纪宽就是中心点。
“不在公司、不在家里、打手机又没人接,纪宽人是跑到哪儿去啦?”绕珍喃喃自问,同时想着各种可能的状况,念头只要一往坏处想,恐惧就像是伺伏已久的野兽,张牙舞爪地突袭向她。
“不不不!绕珍,你别乱想,纪宽不会出事的,不会出事的。”她咕咕哝哝地安慰自己,但好像没什么效果哪,担忧如同不断扩大的黑洞,几乎要将她吞噬了。
想着想着,绕珍霍地从沙发上跳起,冲进房间,一把将JoJo收抱在怀里。
“JoJo,是我想太多了,对不对?”她问那永远微笑的熊宝宝,声音闷闷地。
“在这边穷紧张一点帮助都没有。”绕珍抬出理性当说客。“Do something!我必须有点实际作法,不是在这里嚷嚷。”
就在她拿起电话、准备按下110的时候,门口似乎有钥匙转动的声音,然后,他出现了,那个害她苦苦等待、遭人奚落、神经紧绷的万恶罪魁——纪宽。
绕珍慢慢放下电话,看着他,笑笑地说了:“纪宽,谢谢你。”
“啊?”
“谢谢你赏给我这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被别人当作笨蛋,还有,第一次怀疑自己是神经病!”用寒冷的笑容作利刃,她要将这可恶的家伙大卸八块。
“对不起。”他淡淡地道歉,没什么表情。
“你的道歉很没诚意。”这是她的感觉。
“我有诚意,只是现在疲惫得没有表现诚意的力气。”纪宽轻声向她说,勉强动动唇角,然后就进了房间、关了房门。
望着他房间那扇穿不透的门,她的心底下起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风雪,冻得她连一滴泪水都挤不出。绕珍抱着熊宝宝,即便那表情势必难看,她还是笑着。
“JoJo,我以为幸福已经距离很近、很近了,结果,一伸出手,才发现幸福其实还遥远得很!”
幸福还遥远得很,是她相信得太早,怨不得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绕珍解释傍晚发生的事。
冲澡后,纪宽倚在床头,思绪还在运作。
奇怪,无论精神还是身体,他都累到极点了,但纪宽却可以预见,即便立刻关灯就寝,他也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该怎么跟绕珍说会比较妥当——
下午五点多,结束了季会报,他一进办公室,却看到棠茉齐在里面。
“纪宽,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可以感受得到,她竭力让自己情绪平稳,而他,则用微笑划出两人的疏远。“公事吗?”
“不是,私事。”她摇头道。“但你放心,我很清楚你的态度,也很明白我们两个不可能复合的,我更没有自取其辱的嗜好,只是”拨了拨额前的浏海,企图掩饰她的紧张与难堪。“纪宽,今晚,邱医师的太太要找我谈。”
“你和他不是早就结束了吗?”这个邱医师,就是当初棠茉齐离开他的理由。
“可能是邱太太发现以前我送给邱医师的东西吧,就认为我是邱医师外遇的现在进行式。或许邱医师在外面喜的另有爱人,但绝不是我。”
她尴尬地苦笑,继续道:“以前跟邱医师在一起的时候,我曾经不只一次想像邱太太发现先生外遇后,跑来找我谈话的场面,或许她会打我耳光或用最恶毒的话骂我;甚至,我也幻想过邱医师的反应,究竟他会帮他太太说话还是站在我这边。”
“如今她喜的找来了,却是在我跟邱医师分手二年后,更奇怪的是,我以为现在的我比过去坦荡更多,实际上,真要碰面了,我才发现自己还是好好慌。”
纪宽本想直接拒绝,但她遭遇的状况如此为难,教他实在狠不下心。“棠,我能怎么帮你?”
“护花使者,就一个晚上。”
她的头微偏,压得低低的,他知道,棠一定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向他求援。
拍拍她的肩,纪宽以潇洒的笑容递出了安慰。“如果你要邱太太相信我们演的这场戏,棠,你绝对要抬头挺胸,让她看到平常风姿焕发的棠茉齐。”
“谢谢,纪宽,谢谢。”她忍住鼻酸。
“时间、地点呢?”
“六点,在师大附近的‘蒙地卡罗西餐厅’。”
“时间有点赶咧,棠,你拿了外套就直接到停车场跟我会合。”
当他们抵达师大附近,时间差不多六点。
“时间刚刚好。你先进去,免得让邱大大等,我去找停车位。”他这么说。
等纪宽终于停好车,才一脚踏进蒙地卡罗,还没探寻棠茉齐的位置,就听到全场一阵惊呼,然后立刻陷入死寂的沈默,仿佛时间静止了。
他看到棠从发丝到衣裳全都湿了,是被她对面的中年贵妇当头泼下的,那贵妇手里还拿着凶器,空了的长形塑胶壶。
当纪宽赶到棠身边,他才发现,棠的白色套装已经有好几块浸成黄色了。
那贵妇淋在棠身上的,是尿。
第七章
已经两、三天了,她和纪宽加起来讲不到五句话,不是两人失之交臂,就是总有一方来去匆匆。原来,同在一个屋檐下,也可能用对待陌生人的方式对待彼此。
各取所需,互不相干——这原是她对这桩婚姻的假想情况,如今不过是回到预设的轨道,她何必闷闷然,觉得生活若有所失?!
下意识地,绕珍将怀里的JoJo抱得更紧了些。此时此刻,她需要那种柔软而充实的感觉来填满空虚。
“幸福”这两个字真可怕,没想过自己能不能拥有时,觉得那不过是个流俗的笑话,但只要曾在心里轻轻一个晃闪,“幸福”就成了无论如何也抛不开的渴望,除了任由这种瘾头主宰喜乐与哀愁外,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