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慕南原本已打算离开的,伤痛之余她已无心注意告退的礼节,此时却被项昱出声拦住。
出乎她的意料,项昱居然表明适才是试探而非事实,慕南沉重的心情顿时得到纾解,覆盖在她眉间的乌云也立即飞散。还好这不是真的。
只是,项昱接下来邀她共同揭穿王力勤的真面目却又让她再三踯躅。照他所言,“叛国通敌”的正是王力勤,但是项昱不知道……她是完颜慕南,不是颜慕南。
何况,如此一来,真实身分暴露的可能性便更高了。
不!不能老是这么软弱,这回该要硬下心肠。她这么告诉自已,心里念的是不愿让她的救命恩人身隔两地饱受煎熬,盼的是待她如亲人的每一位都能平安无虑。
终于,她出声应允了。“好,我答应你。明晚酉时我会约王力勤至我房内谈话,届时我会想法子套他的话,你要怎么做都行。”
“这样好吗?”项昱看得出她温柔的坚决。但是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邀男子入闺房,总难免会传出些风言风语,要真是这样,她的牺性也太大了。
“没关系。”慕南牵了牵嘴角,有些落寞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是我对不起意晴姊姊。”
项昱明了却不知从何宽慰,只能沉稳地说:“你不必扛起全部的责任,我相信意晴并不会因你的一个谎言就推翻原来相信的一切。”
“她是不相信,”慕南有些讶异,项昱竟然如此了解苏意晴,这是因为情到深处?“但是对我而言,最要紧的不是我的扯谎有没有达到效果,而是我居然做出这等事来。如今,我应该做的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弥补错误。”
是的!不惜揭露自己是“完颜慕南”的这个秘密。
“别忘了,明晚酉时。”她再提醒一次,明眸中闪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
第九章
“慕南妹子,有什么事儿吗?”王力勤一进门就堆着一脸笑。“这么匆匆地遣问巧丫头来找我,想必是什么重大紧急的事儿吧!”
“力勤大哥,真是不好意思,麻烦你到我这儿。”慕南极力掩饰自己的畏惧,一副乐见来者的模样,甜甜地展露出笑颜。“请坐,喝点酒、吃点小菜,咱们聊聊。”
“客气,客气。”
待他几杯黄汤下肚,慕南才逐渐切入正题。
“是这样的。”她眼波流转,语气柔媚。“我在这儿也住上好些时候了,最近我直想家,或许真该回家了。只是我和问巧都是弱女子,一路回汴梁总是不大方便,而庄里最有担当、最负责任,又最有能力的自是力勤大哥,所以我……”
“要我送你们?”王力勤面露得意,整个人的态度也更加“不拘小节”。
“是啊!”她轻答。“那就先谢谢你啦!”
他有些轻佻地抚了抚慕南替他斟酒的青葱玉手。“哦,怎么谢我?”
尽管一股怒气及恶心感在她心里翻涌着,但她竭力克制住,仍维持一张喜不自胜的笑脸。
“这样吧,我请父亲封个爵、赏个官给你。”
“真的吗?”王力勤仰头饮下一杯好酒,神色间飞扬跋扈。
“当然是呀!”停顿一下,她侧头作深思不解样,续道:“父亲难道未曾给你加官晋爵吗?真不可思议,像力勤大哥这么优秀的人,怎么可能没有呢?看来父亲识人的眼力退化了。”
“郡主你误会王爷了,事实上,我可已是四品轻车都尉。”
“哦?”她挑眉一问。
“喏!你瞧!”王力勤解下系在腰际的小绣袋,轻抛给慕南。
果然就是项昱所提到的金印!“原来是真的!”她佯装很有兴味地反覆翻看。
“当然,”酒未让他烂醉如泥,但却发掘出他个性中狂妄的一面。“我可受到霍王爷的极度赏识呢!哈哈哈,郡主总该相信了吧!”
“我原本就相信,”好!不必再跟他应酬!“那么,大哥何时能送我回家?”
“这个嘛……明儿个未时我会备妥车马在门口等郡主,可以吗?”
“可以!可以!谢谢力勤大哥,现在时候也不早了,累你这么晚才能回房歇息,真是罪过。”她将金印还给王力勤,委婉地表达“送客”之意。
“哪里!”他识相地起身告辞。“那么我先回去了,早点歇息。”
“不送了。”
慕南知道,适才那番谈话一定有人听到,甚至看到,她郡主的身分明天将在这园子掀起轩然大波吧?或许以往对自己和颜悦色的慈眉善目,将一夕之间转变为圆睁怒目、恶言恶语,从项昱那里她得知八年前事情的真相,完全是完颜霍──她的父亲一手操弄,害项老庄主自裁的凶手不是别人,正是她的父亲!
面对可以预期的情况,她不惊慌,一点都不!甚至连忐忑不安的感觉也未曾出现。
她有的只是难过!
漫无边际的悲憾。
一声满含惆怅之情的叹息轻轻地由她的口中逸出。
“小姐,你有心事?”问巧丫头倒是心细,立刻关怀地问道。
“没什么。”慕南说,好半晌才又平静地开口。“收拾包袱吧,咱们一大清早就离庄。”
“为什么?”问巧显然没她的主子来得镇定,乍听之下忍不住略微扬声一问。
慕南也不好解释什么,依然维持温和的语调。“你可以留下来,我相信大叔、徐大娘一定会好生照顾你的,别跟着我吧,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不!不!”问巧有些失措,急急抓住主子的臂膀,想要表明心迹。“你要问巧做什么都可以,只是别留下我,别……不要我。”
慕南瞧她红着眼眶吸吸鼻子的模样,忍不住也有掉泪的冲动。“傻问巧,跟着我你的日子不会好过,倒不如留在这儿,还有人疼有人关爱。”
“不要不要!我只要跟着小姐,问巧不怕苦,也不怕累。”
“你……”慕南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望着问巧闪烁泪光的眼,脸上早已濡湿一片。许久才终于应道:“好吧!”
问巧闻言,高兴得顾不得拭泪就先咧嘴笑开。
“看你!”慕南也笑了,一边用自己的衣袖帮她擦去未干的泪痕。
“那么我们上哪儿去?回王府?”
“不。”慕南轻轻摇头,对她而言,王府不过是没有温度的监狱,原本注定要待在那里一辈子──除非父亲记得为她订门亲事。如今,她尝到了属于家的温情,那牢狱她是再也不愿踏进一步了。
一只逃出金鸟笼的云雀儿,会愿意放弃以天地为家的自由,重归狭小闭锁的空间吗?
“那,咱们去哪儿?”问巧对于主子的决定丝毫不怀疑。
“不知道。”再一次轻摇螓首。“天地这么大……”
是啊,天地这么大,总有那么一个地方容得下这两个小姑娘吧!
总有一个地方……
※ ※ ※
王力勤还没来得及回到自己的住处,就被两个人拦截下来。
“庄主、爹,你们怎么还未就寝哪?”
王总管一反平日长者温和不摆架子的态度,面色端凝肃穆,盯得王力勤也觉得事有蹊跷,有些不解而更加恭敬地说;“爹,您老……”
“孽子!”话来说完就被王总管的暴喝打断。“我没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义的儿子!”
“爹……”王力勤已猜到些端倪了,以致他的声量益发转小。
“不要喊我爹!”王总管因着接连的怒斥使得铁青的脸色胀得通红:“你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等事来?要不是今晚我亲耳听到、亲眼见到,我实在不敢相信我自己亲生儿子会是个贪名求利、厚颜无耻的卖国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