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怎麽会是怕呢?那孩子对你可是……」莲姨欲言又止。
「可是」什麽?
润雅竖直了耳朵,一脸专注,想听得更清楚些。
莲姨却打住了,一脸似笑非笑地直瞧著她,好像研究她的表情是件很有趣的事。
「可是」什麽?快说啊,她想听呢!
莲姨拉她起身,打定主意要吊她胃口。「走吧!我们到厨房去喝杯茶。」
☆ ☆ ☆
她回来了!
几个小时前,领著他的命令去逮润雅的属下向他回报,说润雅已经被架回台湾,现在就在这座宅邸的某处。
夜还不够深,他还不能去见她。
她一定想溜回纱纱身边,想离他愈远愈好,一想到此,他就心烦。
他好不容易才把她弄回台湾,因为难耐想见她的欲望,於是想了个办法,与凌天合作设计纱纱,间接让纱纱把润雅送回台湾。
他倒了一杯威士忌,送到唇边,轻轻啜饮。
「这杯是苦酒、闷酒,还是庆祝的酒?」
他抬起头来,莲姨穿著睡袍走进书房。
「你的心上人早上就到了,你为什麽拖到三更半夜才回家?」莲姨像个母亲一样,先拍拍他的肩,然後坐下来与他促膝长谈。「不想见她?」
「是她不想见到我。」酒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你用尽办法跟凌天取得联系,让润雅回到你身边,结果水到渠成了之後却说出这种话?」莲姨动手把盖在桌上的相框翻起来。
照片里,润雅灿烂地笑著。
他默然无语。
虽然他有过几段男女关系,但那些都是你情我愿的短暂情缘,他不曾为任何一个女孩——不,她现在该算是个小女人了——费过心思。
「你跟她到底有什麽问题?我看她一直想躲你,你也认为她讨厌你。」
他斟酌了一下。
莲姨在血缘上是他的姑姑,父亲同父异母的妹妹。在他记忆所及,莲姨就已经住在欧阳家,像个母亲一样,为他准备餐点、为他打理生活,照顾他,倾听他不为人知的心语。
天底下不会再有一个长辈比莲姨待他更用心。他想了想,将那年在休闲度假村发生的事,以及後续的种种发展和盘托出。
「……事後,我找她谈,她好像在生我的气,又好像很难为情,根本不能沟通,直说发生了这种事,她好想死,乾脆去死算了。」语毕,他吐了口气。
事到如今,想起她说的那几句话,仍是惊心动魄。
莲姨一直很仔细聆听,表情认真,即使说到润雅的糗事,也未曾笑开,直到欧阳潜说完最後这句话,她才噗哧一声喷笑出来。
「你啊……」她笑个不停。
他微微蹙眉。「怎麽了?」
「你真不了解女人。」莲姨看著润雅的照片,心里直想,这小女人把他给吓惨了。「女人满嘴『去死去死』、『想死想死』,其实有一部分只是发泄情绪的字眼。」
「是吗?」他不相信。「生死大事,怎麽可以随口乱说?」
「你就是太严肃了,凡事都讲求精确,才会往牛角尖钻。你看你母亲,每次发现你父亲『又』有外遇,总是嚷著要自杀,但哪一次真的做成?还不是穿戴漂亮去参加餐叙宴会。」
「也是。」他想了一下,又说。「但她那只是好面子。」
「女人都要面子。」莲姨好笑地瞠他一眼。「润雅那样说,也是好面子。」
「她那叫轻贱生命。」因为是从润雅口里说出来,所以他无法释怀。
「你真的看到她做出自残的行为了吗?」
「……没有。」相反的,她活得还挺开心的——见到他除外。
「她只是拉不下脸,糗态被人看见,躲都来不及了,倒是你,你怎麽会去找她谈?你指望跟她谈出什麽来?让她不再害羞,接受她已经被你看光的事实?」
欧阳潜下巴一紧。「我只是想告诉她不必担心,我不会到处去讲这件事。」
「也许她根本不担心这个。」
「什麽意思?」
「你长得也不像报马仔,是不是?她不可能不知道。」
「那情况到底是怎麽样?」他爬梳了下头发。「女人为什麽这麽难懂?一莲姨笑了。这句话在她听来,不是抱怨,可是一等一的赞美哩!
「如果你跟女人谈判可以十拿九稳占上风,那麽世界上就没有你对付不了的敌人了。」
「即使那个女人是个小笨蛋?」他啜了口酒,阴郁地问。
「女人不可能是笨蛋。」莲姨取来一个水晶酒杯,也为自己斟了一些威士忌。「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就是怕被你看见?」她指了一下照片中的润雅。
「你是说,她宁可被别人看见?」
「我想是如此。」
一串不雅的脏话在他的心里响起,几乎就要冲出喉咙。
「她这麽讨厌我?」宁可被别的男人看见,也不愿是他……
欧阳潜狠狠地喝掉杯里的酒,光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就心火大盛。
「不,我想她是太过在乎你。」莲姨在他再度斟酒之前,抢过酒瓶。「就是因为太在意你对她的看法,所以愈想表现出好的一面,却出了这种纰漏。」
「是这样吗?」他对莲姨的说法存疑。「她一见到我就低头跑走,不小心碰到我的手就急忙缩开,看到别的男人偏又举止自然,这叫在意我?」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口吻中夹杂著阵阵的酸气。
莲姨喝光了酒,真的好想笑。
欧阳潜是真的动心了,只可惜男人与女人的心思本来就不同,而他又是死硬派的男人作风,个性硬邦邦,连谈起情爱都想直来直往,丝毫不懂女人曲折的心思,怪不得会吃了一堆原本可以避免的苦头。
「关於女人的心思,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断,还是要相信同样也是女人的我?」她问,希望这颗冷硬顽石能早点开窍。
欧阳潜不语。
他突然想到,在山上别墅那一回,他帮润雅提水,猛地转过头,发现润雅正盯著他的後脑勺。
她可能只是看了他一下子,也可能已经看了他很久很久。但不管怎麽说,她的心意都值得他去挖掘。
一阵醉人的酒意涌上心头,莲姨幽幽地说道:「你不是费了番功夫,让她回到你身边吗?那就该去争取你所想要的,不要轻易松手。别忘了,你是幸福的,你爱的女人可以和你成眷属,不要像……」
後话未说,莲姨已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放开酒瓶,黯然离开。
他知道莲姨的心事。莲姨姝丽端庄,从前就是男人们魂牵梦萦的对象,即使到了今日,仍不乏为人稳当、事业有成的中年实业家追求。
但她只爱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也爱她。
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他们之间是永远悖德逆伦的兄妹恋,不能追求,不能结连理,没有幸福在前头等待,如何能去追求?
所以,父亲流连花丛,莲姨留在欧阳大宅为最爱的男人抚育子嗣,而母亲的存在显得悲哀而多馀,难怪她总是吵吵闹闹,因为上天开了他们一个大玩笑。
欧阳潜再斟一杯酒,默默喝尽,然後熄灯回卧房。
☆ ☆ ☆
润雅在他的床上睡觉。
他不得不承认,他盼望这一幕,真的盼望了很久。
锺意她的理由或许很奇怪,但他的确是因为她站在水池里那一脸呆呆矬矬的模样,才开始对她有感觉。
她或许笨了一点、迟钝了一点,但是在他看来,正因为如此,她才能拥有那麽灿烂的笑容。
这几年下来,想到她单纯的笑靥,总会让他忘却许多烦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