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土城孤儿院是一所私人育幼院,院里有二十几个小朋友,从零岁到十六岁都有。院长是个中年妇人,年过四十尚未结婚,她将育幼院当成终生事业经营,希望能做的有声有色,好让自已拿下一张模范青年奖。
育幼院的维持,靠的是善心人士的善款捐助,每年固定的几家大公司会送来捐款。另外,院长很懂得人力资源利用,院童上国小后要开始学做代工、种植蔬果,贴补生活所需。
这一天碰上假日,尔众、尔书兄弟带着盼盼在后院浇菜,他们三人的感情相当要好,不管走到哪里都是焦孟不离。这份好情谊,也许是因为他们在同一年进入育幼院的关系,也许是因为盼盼性格软弱,格外需要人照护,有着英雄性格的兄弟,便主动以她的保护人自居。
“今天有大老板到院里参观,他会给我们很多钱,还会送我们一部钢琴,钢琴……好好哦!”盼盼娇娇甜甜的嗓音传出。
“我不喜欢有大老板的场合,我才不要到前头去。”弟弟尔书说话。
“我也是,我讨厌别人用同情眼光看我。”哥哥尔众嫌恶地皱皱眉头。
“院长说,今天大老板和他的女儿都会来,我好想看看大老板的女儿长什么样子,她们那种公主肯定和我们不一样。”盼盼满脑子都是公主王子幻想。
“有什么不一样,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顶多舌头比你长一点,心眼比你多一点,长相恶心一点,其它的不会相差太多啦!”尔书浇她冷水。
“尔书最烦啦,人家不要跟你讲话。”盼盼背过他,面向尔众。
“不要羡慕她们,在我们心目中,你才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尔众说。
“我才不是公主,公主不会被父母亲扔掉,公主会穿漂亮的衣服,会弹钢琴—会人见人爱,我不是公主、不是公主!”嘟起嘴巴,盼盼气他们不懂自己。
“等我和哥哥长大,我们会赚很多很多钱,给你买大房子、大车子,买几百件漂亮衣服和玻璃鞋,你会变成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你忘记了吗?仙杜瑞拉没当公主以前,要先做灰姑娘。”尔书试图说服她。
“你不想陪我到前面看公主,我自己去,不用讲一大堆讨人厌的话。”盼盼说着,推开尔书,径自往前院走去。
尔书盯住盼盼背影,嘴巴还在赌气。“什么公主嘛,女人最无聊。”
“你真不跟去?月月也在前头。”尔众笑问。
月月是院里另一个女孩,年纪和他们差不多大,她不喜欢盼盼占住两兄弟的注意力,常常寻事欺负盼盼。
“不去不去我不去,我又没绑着你的腿,叫你不能保护她。”尔书连声大喊。
男子汉说不去就不去,哪有随便反悔的道理,双手横胸,他昂高下巴,往寝室方向走去。
回房,尔书在床边坐下,拿起课本翻两翻,盼盼的照片跳出来。
他很喜欢盼盼,非常非常喜欢,除了她是个漂亮女孩之外,他还喜欢她的单纯与良善。
只不过她实在太可爱,可爱到喜欢她的人不只他一个,全班有一半以上的男生都喜欢她,而那些天里头有一个是他大哥!
将来他们要怎么办?盼盼对他们兄弟的喜欢程度不分轩轾,他能和大哥抢盼盼吗?还是模仿孔融让梨?
抓抓鬈鬈的乱发,他有点心烦气躁,十五岁的少年为初尝情事而烦恼。绕过办公室,嘈杂的声音从阅览室中传出来,那里是他们每天晚上集合做代工赚钱的地方。进门,每个小孩子手中都拿了许多玩具,桌面上还放不少零食。
院童们围成一圈,将几个大人和一部黑色钢琴围在中间,叮叮当当的钢琴声从人群中间传出,是大老板的女儿正在表演钢琴。弹得不是太坏,听进耳里勉强可以称得上舒服,尔众斜倚在门框边,盯着盼盼的背影,提防着旁人来欺负。
曲子结束,钢琴声止,在院长的带领下,掌声响起。掌声停,院童们一哄而散,忙着回自己房里拆礼物,院长则和两个大人从另一边门,往办公室方向走去。
直到这时候,尔众和盼盼才看清楚那位坐在钢琴前的“公主”。她很漂亮,粉嫩粉嫩的皮肤水滑滑,颊边的红晕淡淡散开,两颗晶亮眼珠镶嵌在眉毛下方,活脱脱和她手上的洋娃娃一个模样。她的长发用粉红色发箍固定住,乌亮的头发直直垂到屁股下方。
盼盼呆了,她讷讷走到“公主”身边,不言不语,只是痴迷地看住她。
“你好,我叫蒋育臻,你想弹钢琴吗?要不要我教你?”
最近育臻迷上老师学生的扮演游戏,还立起伟大志愿,将来要当一个“至圣先师”。
“我不会弹。”盼盼缩缩肩。
“没关系,我慢慢教你就会了,来!手像我这样子摆着,不行太低哦,太低弹起来就会变成鸡爪。”
育臻拉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在她手指头上施力——
DoDoSolSolLaLaSolFaFaMiMIReReDo
午后阳光自窗棂斜射进来,一方方的光线投射在两个女孩身上,尔众的嘴角悄悄往上扬起。看来盼盼对“公主”的想象,并没有太大落差。
育臻很有耐心地一遍遍教导盼盼弹琴,直到她也能压压按按将小星星弹出完整。
“你好聪明,一学就会,这首曲子我练一个星期才学起来。”育臻拍手。
“以后我会天天练习,直到弹得很棒很棒。”盼盼眼底的快乐数不尽。
“嗯,下次再来,我给你带几本钢琴谱。”育臻对“好学生”很慷慨。
“那……你那个洋娃娃,是要送给我的礼物吗?”
盼盼犹豫半晌,看着育臻膝上的漂亮娃娃,鼓起好大的勇气,才敢问出口。
“你刚刚没有拿到礼物吗?对不起,这个娃娃是我的,不是礼物。”年纪小小的公主儒雅温文,良好的家教全表现在有礼的态度上。
“这样……”强烈的失望在盼盼眼底成形,她看向尔众。
失望灌进他心里,心揪一下,他顾不得旁人的想法,走向育臻。
“你有很多娃娃吗?”尔众问她。
育臻睁大双眼看他。大哥哥的眼珠是特殊的碧绿色,鬈鬈的黑发顶在头上,有点杂乱,青春期的他有一百八十公分高,相形之下,十岁的育臻娇小得太多。退后两步,育臻忘记回答他的话,继续打量他。
他长得很帅,比学校里的王子学长帅过几十倍,他气势迫人,让仰高脖子的育臻不自觉地低下头。
“我问你,你有很多娃娃吗?”尔众再一次重复问题。
“嗯,我有。”育臻这时才想起,不回答人家的问话没礼貌。
“所以有没有这个娃娃对你并无差别,不是吗?但是盼盼连一个娃娃都没有,她希望能拥有这个娃娃。”
他简直是强盗,几句话就要抢下小女孩的东西,不过为了盼盼,他不介意成为强盗。
“可是……”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啊!
“你今天来,不就是来散播你的爱心吗?居然连一个娃娃都舍不得。”他的口气饱含挑衅。
“对不起,可不可以下次我来,再带一份礼物给你们?”
从小到大,育臻没和人吵过嘴,面对眼前两个来势汹汹的大哥哥、大姊姊,她不晓得该怎么办。
“谁知道你下次还来不来,不用了,留着你的娃娃,奉劝你一句,没办法舍得,就不要虚伪的假扮善心人士。”说着,尔众拉起盼盼往外走。
“等等。”
盼盼推开尔众跑回育臻身边,从胸口掏出一条银制项链,那是尔众在校外教学时买给她的。
“我用这个跟你换娃娃好不好?它很漂亮,戴在脖子上,人家会说你像个真正的公主。”十五岁的盼盼拐哄起笨笨的蒋育臻。
“盼盼,你怎可以……”尔众看她毫不犹豫地把项链送出去,忙唤住她。
“你送给我就是我的了,不能管我要拿来做什么。”盼盼堵住他的话,她了心一意,只想得到育臻手中的别致娃娃。“拜托拜托,请你跟我交换好吗?”
说着,在育臻闪神间,她拿走娃娃,把项链塞进育臻手中,挥挥手,她轻快地跳着脚走出阅览室。
尔众拿盼盼没法子,无奈地摇摇头,跟在她身后走出教室。
“等等,我叫蒋育臻,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吗?”直觉地,她唤住尔众,想知道有关他的讯息。
他停止动作,长长的脚已跨出门外,思索一下下,然后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声——“Richard。”便大步走出阅览室。
“Richard……”育臻握住手中项链,口中喃喃念着他的名字。
在她的年轻生命中,一个意外闯入的男孩,在她心底留下深刻。
第一章
蒋育臻转任到新学校三天。
她会选择这所小学的原因,是它离家不远,能就近照顾家中父母。
尤其在母亲被诊断出罹患糖尿病之后,生活上要注意的小细节很多,而父兄工作都忙,于是她转校搬回家里,接手照顾母亲日常生活的责任。
自师院毕业,她已经在小学服务满四年,严格来讲,她不能算菜鸟,大部分的教学事务她都能轻易上手,再加上她的脾气温和,很少会有学生让她觉得困难,但是,她想……这回她踢到铁板了!
抱起一堆作业簿,蒋育臻脸上满满张扬着怒气,不自觉脚步加速,从教室走廊转入校长室、总务处、教务处……
不生气、不生气,她千万千万不要让那两个小鬼自觉胜利……
僵硬的脸上挂着不自然笑容,在训导处前,她猛地站定,呼气、吸气。
没错,她绝对不露出挫败表情!
调整一下笑容,刻意将不自然导为自然。
走入训导处,哭得不能自抑的小女孩在看见她时,音量放大一百倍。
两个闯祸男生受不了地捂起耳朵,朝她做鬼脸。
而旁边,板着一张脸的训导主任很明显被两位恶魔先生,气到血压上升。
蒋育臻坐在小女孩身边,看女孩、看训导主任,眼光就是不往男孩那边扫。
她慢条斯理的用手指把小女生头发拢好梳齐,擦干她的泪水,然后攀着她的肩膀柔声问:“亚庭,告诉老师发生什么事情,好不好?”
“荀致渊和荀致博把我关在厕所里面,我好怕,幸好主任把我救出来。”小女孩抽抽噎噎,偷眼看向凶手。
“你是不是吓坏了?”
“嗯……我害怕万一全部的人都找不到我,不能救我出来。”
“你害怕一个人在密闭空间里面吗?”
“会啊,我更怕大家找不到我,过一段时间,就没人会记得章亚庭了。”
“放心,你是我的学生,不管怎样,我都一定会找到你;只不过好奇怪,为什么他们老是欺侮女生呢?”矛头一转,她把话题重心拉到现行犯身上。
“我不知道,以前一、二年级和他们同班的女生都气死了,可是谁都拿他们没办法,他们拉女生的头发、掀女生的裙子,还在我们的饮料里面加怪东西……好恶心哦!”
“在老师小时候,男生会欺侮某个女生,通常是喜欢女生、要引起她的注意力。”两个师生在男孩面前,大大方方讨论起犯罪心理学。
“他们不像,只要是女生,他们都要想办法欺负。”
“是这样子啊……你想会不会是……他们害怕女生,才老把女生当敌人看?”蒋育臻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听见育臻的话,荀致渊扯着喉咙怪叫:“有没有说错,我们会怕女生?”
“没错、没错,被我说中了,你看他们好着急,原来他们是害怕女生,才会欺负女生,亚庭,你回去班上告诉全班同学,请他们原谅荀致渊和荀致博,他们不是故意的,他们只是好害怕、好害怕,才会假装自已很厉害,到处整女生。”不理会抗议声,育臻自顾自对亚庭说话。
“是害怕啊……”亚庭看一眼涨红小脸的帅哥哥,见他们拚命想插进话,却没人理会的窘态,笑眯双眼,也配合著作戏。
“嗯,不然你还有更好的解释吗?”
“没有,我想老师说得对,我们马上回教室告诉全班同学。”亚庭特意把“全班”二字拉高声调说话,牵起老师作势回班上。
“我们不害怕女生,我们是讨厌女生。”致渊急得大叫,还是没人听他。
“女生是全世界最恶心的动物。”致博的吼叫声没叫住育臻脚步,只叫出她一脸得意。
“虚伪、肮脏、不入流的低等哺乳类,就叫作女生。”
致渊的暴跳让育臻和亚庭同时大笑,她们手勾手一起走出训导处。
临行,育臻抛下一语:“主任,我们班的高级哺乳类就麻烦您了。”
第七次过招,蒋育臻大获全胜!
挽着亚庭,她说:“记得今天的事,对付坏男生,千万不能哭叫示弱,这会让他们更得意嚣张,你只要想想他们的恶劣行为,是因为内心恐惧所产生,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我懂了,老师。”
“去把这个秘诀传授给我们班女生,下回他们再作怪,就对他们说:’可怜的男生,我原谅你、同情你。’”
“他们会气死,他们好像很怕别人同情他们。”
“没错,无聊的男性自尊!”说罢,两人一起大笑。整理从其它老师口中听来的信息,蒋育臻大约了解荀致渊、苟致博的家庭背景。
他们的母亲在生下他们时因难产去世,两兄弟一路由保母、家教带大。父亲荀尔众是一家财团的领导人,年纪轻轻就结婚,才三十出头,就有一对三年级的双胞胎儿子。
自接手这对双胞胎,育臻早就准备要进行一次家访,但大家都劝她,家访根本无用,只会让两个小鬼变本加厉。
全校老师都知道苟尔众宠孩子宠得过分,不管是哪位老师告状、告哪门子状,他的唯一处理方式就是——捐钱摆平。
久而久之,本性不坏的小男生再没可惧之事。
他们的确让人头痛,育臻不晓得为什么他们会仇视女人到了憎恶地步,连一个完全没见过面的小女生从面前走过,他们也会伸脚去绊人家一下。
两个星期下来,同班女生将他们的座位自动归类为地雷禁区,有垃圾想丢,宁可绕路或带回家,也绝不让山自己身涉险境。
尽管她和他们过招无数次,赢的机率也在逐地增加,但她还是无法解开他们的心结。
不晓得是什么事情导致他们的行为偏差,找不到症结,解决问题的成功机率等于零。
“蒋老师。”
荀致渊、荀致博走到她身旁,乖乖站定。
几次交手,他们对这位蒋老师有了粗浅敬佩,因为她打破了他们,女人只有胸部没有脑子的偏执认定。
“谢谢你们。”
从他们手中接过作业簿,育臻递给他们一人一杯波霸奶茶。这是他们常拿在手上的饮料,一口一口,夸张地咀嚼香Q波霸,龇牙咧嘴的怪异表情,让人不禁莞尔。
“下课后,你们有没有空?”
“做什么?”致博问。
“请你们喝饮料,在学校对面那间小橘子。”吸一口奶茶,育臻皱眉,对甜食,她很难喜欢。
“为什么?”致渊又问。
“就如你们常跟同学说的,我是个孤独寂寞的老处女,下了课没事做,只好找你们这两位帅哥来陪陪我。怎样,可不可以?”
“不行,晚上家教老师要来上课。”他们异口同声反对。
“那……明天好不好?”在致渊又将反驳之前,育臻抢下他的话。“如果还是不行,我们只好相约在周休二日,我会亲自打电话去向你们父亲订时间。”
“你要找我们父亲谈话吗?”
眉扬,致博忍不住窃笑,所有家访经验都告诉他,他们会是最后赢家。
“你父亲又不是我的学生,我干嘛跟他谈?你们才是我要关心的对象。”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要找我爸爸做家访?”第一次,他们摸不透老师的心态。
“下星期六学校会举办班亲会,若你们父亲想了解你们在学校的情况,他自然会出席;若他根本不在乎你们,我就算亲自找到他,他也不会对你们的行为感兴趣。”育臻使出激将法。
但她不认为这么做,会让他们积极邀请父亲到校。
“我爸爸很关心我们,他不参加班亲会,是因为他信任我们。”
“他信任你们什么?”信任他们有能力把每个老师气得半死,信任他们有本事让女同学拿他们当恐怖分子看待?
“我们每学期都并列全班第一名。”
“那又如何?在国小想考第一名,只要家教多请两个,考卷多写两份,有什么困难。有本事就当模范生啊!让全班同学心甘情愿投票选你们当全班楷模,才叫厉害。”这年代EQ比IQ重要。
“我们才不希罕当模范生。”
偏过脸,头仰得老高,两张不可一世的骄傲表情一模一样。
“说得好,我喜欢你们的想法,小时候当我办不到某些事时,我也是这么告诉自己,一直到我长大,书读多、能力够了,才明白那叫酸葡萄心理。”
望住他们懊恼的表情,育臻忍俊不住浅浅一笑。
他们两个真是帅得教人喜欢的小家伙,要不是有爱整女孩的“小癖好”,肯定是班上最受欢迎人物。
“我们不爱吃葡萄,你不要以为换句话骂我们笨,我们会听不懂。”
酸葡萄跟笨?怎么搭上的?她摇头苦笑。
“你们回去告诉家教老师,别把时间都浪费在写考试卷上面,有空多看看课外书,充实知识。好啦!决定好了没,我们的约会要定在明天下午,还是周休二日?”
“明天下午好了。”哥哥致渊下决定。
“很好,明天我要站导护,你们在校门口陪我一起站吧!拜拜,祝你们今晚睡得好。”上课铃响,她用微笑送走两个兄弟。
吐口气,她动手收拾桌面上的书册,手机声响,育臻打开皮包,拿起手机接听。
“你好,蒋育臻。”
“是我。”是他,庄楷臣,大她两届的学长。
几年来,两人维持着若有似无的友谊,本以为就这样子了,没想到半个月前一个出其不意的求婚,让她开始思索起两人中间这段,到底是个什么意义。
“育臻,晚上带你到我家吃饭好吗?”庄楷臣兴致高亢地说。
他的求婚并没得到正面响应,但育臻也没有强烈反对动作,于是他认定育臻默许婚事。
反正她本来就是副温吞性子,他没期待过她会像别的女人一样,对于求婚表现出欣喜若狂。
“晚上我有事,下星期好吗?”她温温和和回话,有些心不在焉,翻弄着自己的皮包,没预期想自当中寻出些什么。
“明天不行吗?非要等到下星期。”他急着想把婚期敲定。
“明天我和两个学生有约,真的很抱歉。”
手指碰上一个硬硬的圆形物品,育臻抿唇一笑,从皮包内掏出木制小盒。
那是很别致的一个盒子,是大哥到意大利出差时带回来的,她爱不释手,便把它拿来装贴身的银制项链。
银制项链……她在这刻想起他:那个有着蓬髻乱发、碧绿眼珠、鸭霸的像个强盗的坏男生。
十七年了……他想过她吗?
不晓得,但她常常在寂寞的夜里想起他。
在那次初遇之后,他们举家搬迁,整整两年时间她没到育幼院去,再去时,男孩和盼盼都离开育幼院了。
还会再碰上吗?
不会了吧!人生的巧合有限,他和她的缘分也许只有一面。或许哪一天、在哪一个时空再撞见,他忘记她、她不认得他……
“育臻、育臻,你在听吗?”庄楷臣的声音短而急促。
“我在听,学长,对不起,我要去上课了,我们下个星期再谈好吗?”
“好吧!不过你要先把合适的时间提出来,我想最近找一天登门拜访伯母,讨论一下我们订婚的日期。”
订婚……她答应过他吗?
是不是她表现失当,让他有了错误认知?
不晓得……她摇头,又叹口气。
妈妈是满意学长的,她觉得他殷实不浮华,觉得这种男人适合为婿,跟着他,她的一生会有平稳保障。
然……她心中隐隐鼓动的,是不足,下意识里,她想要的比平凡一生还更多。
收起电话、收起银链子,也收拾起多余心情,但她收拾不起印在脑海中的绿眼珠……那双望进她心底深处的碧绿眼珠……
三十六楼楼顶,擦得纤尘不染的落地窗照映出一张严肃面容,剑眉微蹙,深沉眼光带着慑人心神的力量,冷酷五官不带表情——
他,是荀尔罕,“占天集团”总裁。
占天集团于十年前崛起于商场,初时它不断收购小公司,加以整顿,当开出亮眼成绩时,以高价卖出。
到后来,它并购的公司越来越大,转手间的利益也多得让人眼红,他的团队不断扩充,直到“占天”成为国际间数一数二的财团。
面对窗户,眉头深锁,那些年他和尔书拚命赚钱,一明一暗,好的、恶劣的手段使尽,只为给盼盼挣出一个公主城堡。
哪晓得她竟是无缘享受,盼盼的离去成了他心中最大遗憾……
“总裁,上官先生二线电话。”秘书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
转身接起电话,一段商业交流,几个议程敲定,他决定下个星期的行程。
“文秘书,麻烦帮我订下星期一的机票,到意大利。”他的交代简洁有力。
“请问总裁,您预定几日行程,还是上一次的商务旅馆吗?”
“可以,先安排五天行程,另外,取消晚上的应酬。”
“是。”挂上电话,尽职的文秘书再度投入工作。
揉揉眉峰,他记起自己答应了下星期帮儿子过生日,临时一个出差打乱他们约定……
他没想到好说辞去面对致渊、致博,他们会很失望吗?
好快,两个兄弟升上三年级,时间飞快流逝,再两年他们就要读高年级、国中,成为不折不扣的叛逆少年,到时,他们还会像现在这么调皮吗?
说到调皮,他的双胞胎儿子捣蛋得让所有老师头皮发麻,没人能解释他们怎会那么爱欺负老师、同学,幸而他们是有分寸的,没闹出过大事。
讲到老师,三年级会换新班级、新老师,很意外地,将近两个星期,他们的老师还没找上门告状,看来她的耐操度比前面几位来得高。
这是否代表,这个月份他可以省下一笔捐赠开销?
他无所不用其极地宠溺这对小兄弟,他满足他们所有物质上、精神上的需求,不管是谁对他们有意见,他总站在儿子身后全力支持,他要将自己无缘享受到的亲情,全数送到儿子手中。
所以,当老师指责他们欺负同学时,他却夸奖他们做事有节制,没将同学搞受伤。
老师说他们爱顶嘴,他则认定儿子们天资聪颖,反应快速。
老师说他们会捉弄大人,他只是淡淡一句——记得爸爸的话,对大人要有起码尊重。
至于“起码”的标准范围在哪里,就不用太介怀了。
这几天,从儿子的对话中,常听他们提到蒋老师。
从一开始的“什么老师都一样,反正女人全是笨蛋”,到“好吧!我承认她是有一点智商”;自“她是个讨人厌的东方女巫”,到“其实,她长得还算不错”,他可以明显感觉到,这位蒋老师正在攻占两个儿子的心房。
这算是一件好事吧!儿子们从没服气过任何一个老师,他甚至没听过儿子在家中讨论过哪个老师,看来她多少有点本事。
为了她的本事,他愿意耐心等待,等她上门家访。
尔众确定她会来找自己进行一场访谈,毕竟儿子的特殊行为,不是每个大人都能衷心“欣赏”。
座椅旋个方向,他回到计算机前。
收购贵和企业的前置工作已经进入尾声,三个进入“贵和”整顿内部的经营人选出炉,就等着和主事者当面洽谈。
“总裁,荣欣的胡经理想见您。”文秘书的口气中透露出些许无奈。
的确,胡俪晶是个难缠人物,她要做的事非达到目的绝不罢手,文秘书没有太多时间和她磨,只好把烫手山芋推给他这始作俑者。
“请她进来。”关上计算机,他决定今天的工作到此为止。
一抹艳红的纤丽身影进门,举手投足间净是风情。
“你很忙?”
冷艳的双唇勾起一个魅惑笑容,她和他是旗鼓相当的一对。
走到尔众身旁,环往他的肩膀,紫金色指甲挑开领带,滑入前胸,在平滑的肌理间挑逗出一圈圈火热。
“我一向忙。”松开袖扣,他不介意让自己的身体放假一小时。
她的唇在他耳畔轻轻吹气,香水味冲进鼻息间,那是他最喜欢的香桔味道。
“既然忙是惯性,为什么匀不出时间见我?”
绕过椅子,她坐在他的膝盖上,惩罚性地用力吮吻他的薄唇。
“现在不是见着了?”抚过她的背,她的拉链顺势滑下,扭扭身子,她的丰盈在他眼前呈现。
“想念我吗?”拉下胸罩,艳红弹出,她是性爱高手,明白撩拨关键。
“你说呢?”他是无情的,从不给任何女人承诺,却恣意在女人堆中享受温柔。
“依我说,你想我!”说着,她将花苞送入他口中;在他濡湿的唇里证明自己被需要。
一场欢情在他的办公室里上演,她用尽高明技巧,让两个人在欲海中浮沉,不舍上岸。
男性的低吼、女性的娇吟,在阵阵销魂后释放激情……
她靠在他胸前,听着为她擂鼓的心跳,胡俪晶满意自己的成绩。
“今天晚上,陪我。”她的雪白双峰顶着他,他的壮硕还在她的身体里面。
“你很明白,晚上是我和儿子的亲子时间。”尔众冷冷拒绝。
对于她,加速的心跳只是生理反应。
“老规矩,十一点以后,我在你家门外等你。”她缓缓摇动臀部,很快地,他的雄风再次高昂。
“你怎晓得,我晚上没有应酬?”淡淡轻笑,他的生理需求再次被勾起。
“取消它,我买了秘密武器招待你。”她动作加剧,摆动的双峰散放淫欲心。
“好!十一点。”她的“秘密武器”一向能让他回味再三。
“我会准时到。”
又赢了,胡俪晶相信只要赢的次数累积够了,这个男人再也离不开她。带着胜利微笑,她更加卖力演出……
拉好衣服,她为他整理干净,拨拨鬈曲蓬松的长发,胡俪晶坐在他办公桌沿,笑盈盈问他:“现在还早,要不要一起去喝下午茶?”
“不,我想去接致博、致渊。”拉拉领带,她忙凑上前代劳。
“为什么,他们不是一向自己回家?”
绑好领带,她的手掌还在他胸前流连。
那两个小鬼简直是她的克星,不过她不退缩,目前她还不想和他们多打照面,等她真成了荀夫人,到时……再说……
“我下星期要出差,想多陪陪他们。”起身,他径自往外走去。
“出差可以带我一起吗?”
“那要看看你的’秘密武器’值不值得。”他没正面响应。
“保证值回票价!”勾起包包,她对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迟早你是我的。”
第二章
车行近学校,正逢下课,挤了不少家长和车辆,尔众向司机吩咐一声,下车绕过一段路,走到校门口,见到导护老师送最后一批学生过马路。
尔众在人群中寻找致博、致渊身影,来来往往的车子和家长虽然多,但他仍一眼就看见两个儿子。
他们跟在导护老师身后,女老师一路走一路收起手上臂章,三人齐肩后,他们走到学校斜对面的冷饮店。
冷饮店不算小,许多接了孩子不急着回家的大人,直接带孩子到对面吃点心。
尔众没多想,便跟在后面走入冷饮店,寻了个背对他们的位置坐下。
育臻端来几杯饮料,一人一杯,她不作声,默默啜饮着自己的薄荷茶。
致博看看哥哥,致渊看看弟弟,两兄弟不晓得老师葫芦里卖哪门药,最后致博憋不住,出声问:“蒋老师,你约我们出来要做什么?”
“你们想呢?”
“谈谈为什么我们要欺侮女生?”
“好啊!这个话题不错,我们就来谈谈这点,你们为什么老欺负女生?”
“女生缺乏运动,偶尔让她们尖叫几声,是为她们身体好。”致渊凉凉说话。
“惊吓会杀死大量细胞,不小心还会并发猝死症,你说对身体好是笑话。”
“女生很讨厌。”致博实说。
“将你的话换个角度讲——只要我看谁讨厌,就有权去欺侮,是不是这个意思?那么你走在马路上莫名其妙被人绊倒叫活该,你被人由头浇下一大桶水叫没关系;你让人锁进厕所不放出来,就是叫作‘没办法,谁教我长得太讨人厌?’哦……我懂了!”
育臻的话勾起尔众一抹笑。
很有意思的老师,难怪儿子会被收服。啜一口红茶,他的眼睛仍然盯着杂志,耳朵竖得更高了。
“如果你对我们的行为有意见,可以去找我爸爸谈。”老气横秋的致渊说。
“你看太多外国片了吧!口气和犯了罪的坏蛋一模一样——‘我不说话,请你去找我的律师谈’、‘我有权保持沉默,这是我的基本人权’……可惜,你们不是罪犯,你们只是两个不懂事的小学生。”
不懂事?太侮辱人了!
“没有人敢说我们不懂事。”致渊反驳。
“大概是他们没看到你们不成熟的那面。告诉我,那群‘他们’里面,有没有一个叫作女人的‘低等哺乳类’?”
吸掉最后一口薄荷汁,她让微笑持续在脸上待着。
“能不能请教,为什么害怕女生?”一针见血,正中红心。
“不是害怕,是讨厌!”致博做出恶心表情,他反对用害怕,那会令人联想到“胆小”。
“哦!是讨厌啊。女人做了什么事情让你们同仇敌忾?”
手肘支着桌子,手捧住自己的脸,育臻专心听他们说话,眉宇间的诚恳让人怦然心动。
尔众把“蒋老师”相了个仔细,果然,她和之前的老师大不相同。
两人都不说话,互视对方,用眼神相互推托。
育臻叹口气,再次游说他们:“你们不打算说服我,让我认同你们的看法?”
致博看着她诚挚眼神,信了她。
“女人都爱把脸涂得五颜六色,用那种很恶心的声音说:‘人……人家想要这个、人家想要那个。’整个人都贴在男人身上,很色耶!”
“那个‘人’,是你们的父亲吗?”育臻问。
“嗯,她们的手指甲涂成紫金色,刮在我的脸上,害我全身鸡皮疙瘩冒不停,还说:‘你们乖,我以后会好好疼你们。’拜托,谁要她疼啊!”致博又说。“她们很奇怪,穿的衣服不是露胸露背就是露大腿,超恐怖的。”
“笨,她们的目的是要当我们妈咪,当然要想尽办法勾引爸爸。”致渊扫了弟弟一眼,两兄弟相差几分钟寿命,就可以看得出成熟与幼稚的分野。
“她们?你的意思是说……刚刚形容的女人不是一个,而是很多个?”花心萝卜会养出厌恶女人的儿子,怪事年年有,今年让她碰上头一桩。
“对啊!一大摊,她们看到我爸爸马上眼睛变直,口水一串串流,讲话的音调家棉花糖,身体是快干胶,粘着我爸不放。”致博学女人的嗲声嗲气。
“要不要听听我的结论,看我有没有归纳错误?”
“嗯!”两兄弟很有默契地齐点头。
“你们并非讨厌全世界的女人,而是讨厌那些想当你们母亲的女人,是吗?”
“大概吧!”他们有些些不甘愿,但人家没说错。
“既然这样,你们更没有理由欺侮女同学了。第一,她们不浓妆艳抹、袒胸露背。第二,她们没有当后母的欲望。你们把对别人的怒气发在同学身上,并不公平。”
“不然我们能怎样,把那些女人一拳揍扁吗?”致博忿忿不平。
“直接告诉父亲,说你不喜欢她们。不过,回头想想,将来你们会慢慢长大、结婚,到时你们父亲将会孤单一人,没有人陪他说话聊天,没有人陪他散步运动,他会不会好可怜?”
这种劝说超出当老师的权责范围,但是她喜欢家和万事兴的传统定律,能帮得上忙,她不担心被称呼鸡婆。
她在鼓吹儿子接受他娶新妇?是多事还是另有意图?眉在不经意间皱了一下,尔众寒霜冰脸拉下,对她的好印象瞬间歼灭。
“我们会每天陪他。”致博反对她。
“每天都陪他?那么你们怎么工作赚钱养活自己?还有,你们把时间都花在陪爸爸身上,你的太太、儿女谁来陪?所以我觉得,他为自己找一个妻子并没有错。话说回来,你爸爸要你们和她们见面,也许是想从当中选择一个合适的对象当你们的母亲;若是你们肯摒除成见,说不定真能找到一个大家都喜欢的人,成为你们家中一分子。”
尔众的眼光自儿子后脑越过,看向一脸恬适的“蒋老师”,这一回眸,说不上口的熟悉感划上心间——
见过她吗?认识她吗?她曾经是他记忆筐中的重要?
回过神,甩脱这层无缘由,他作主让厌恶感上升。
起身,他转出冷饮店,决定把育臻的好感全数抹煞。
“我不要!”这回两兄弟异口同声。
两张帅脸同时仰高,用鼻孔看人。
他们的固执是来自于“家学渊源”?育臻莞尔。
“好吧!这件事我们不谈,先来谈谈班上女同学!你们想,要不要我在班上做个民调,将来你们就专心去对付那些有意愿成为你们后母的同学,其它的女生就放过她们吧!”
育臻话出,两个小男生涨红了脸,噗哧一声笑出。
“你们知不知道,从我接下你们这个班级,天天都要无条件加班,我要打电话跟每个家长说对不起,并向他们解释我们班的双胞胎帅哥不是问题人物,他们是最优秀学生,只不过……情况没搞清楚,等他们弄清楚了,情况就一切OK。”
她夸张地叹一口气。“我十四天没约会了,如果我真的变成没人追的老处女,你们要负大半责任。”
致渊、致博笑得前仆后仰,一口波霸梗在喉间,差点噎住。
“怎么样嘛?说说话,别光笑。”她鲁起他们。
“好啦好啦!不捉弄女生就是了。”致渊下决定。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不准反悔哦。我再去点饮料,你们还要波霸吗?”大事解决,心中石块落地,育臻满心愉快。
“不要了。”
波霸早就吃腻啦,只不过吃“波霸”让他们有泄恨快感,仿佛嚼着嚼着,就把那群坏女人给咬得粉身碎骨。
这会儿他们心中只有快乐没愤怒,所以波霸就用不上了。
“我们要草莓厚片土司、法式松饼、飘浮红茶……”
“喂!客气一点,我赚钱没有你们家爸爸快,替我省一点。”
她的话逗乐了致渊、致博,师生间的气氛变得轻松。
这一次,育臻真正走进两兄弟心中,扎了根,落了点,对他们而言,她不再是专找人麻烦的老处女。
下车,腕表的短针即将走入数字三,夜深露重,街上静悄悄,大多数的人在梦乡中享受革福,储存再出发的精力。
司机小李跟在他身后,将两份生日礼物搬进屋内。
打开电灯,他发现致渊、致博两兄弟躺在沙发里,没有回房睡觉。
他们睡觉的姿势和醒着的时候一样,缺乏秩序。致渊的两条腿勾在椅背上,头朝下;致博的上半身在椅子,下半身在桌面。
他笼溺地朝他们笑笑,转身,又是一贯的冷凝。
尔众向来如此,在人们的印象中,他严肃、冷漠,寡淡无情,只有在面对儿子时,他才让真情流露。
“你可以回去了,把车子留下来给我。”
“是!总裁。”离开前,他没忘记把门关好。
弯下身,他先把致博抱回二楼房间,再折回来,抱起致渊。
途中,致渊醒来,他揉揉惺忪睡眼。“爸爸,你回来了?”
“嗯,我刚刚到,飞机误点,你们怎不回房间睡?”
“我们在等你回来。”跳下爸爸的手,伸伸懒腰,他不是爱撒娇的臭女生。
“有事?”揽住儿子肩膀,在多数时间中,他们是朋友。
“明天早上,你可不可以到学校,参加班亲会?”
这几天,他和致博秘密商议过许多回合,会议结论是——
如果爸爸真的需要一个女人陪伴,那么最好的人选,就是他们的蒋老师,至少他们可以确定未来的日子不会因香水窒息。
“有必要吗?如果有事情,老师会来家里家庭访问。”
蒋老师已经摆明,她不来做家访,要制造两人碰面的好机会,就是这次的班亲会了。
“我们希望你去。”
“Why?”打开房间,他把致渊送上床,棉被拉到颈部下方。
“爸,你会寂寞吗?”
“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妈咪去世好多年了,没有人在你身边陪你,你是不是很孤独?如果你需要一个妻子,我们蒋老师是个很好的女人,等你见过她,你会发现她很特别。”
“什么地方特别?”怒气在他心底堆积,才几天,她就说服儿子的心?
“她很有耐心、不会发脾气,说话不像老师,而且她长得很漂亮。”
“你和致博都喜欢她?”
“嗯!她是个不错的老师,很聪明有趣,不太像女人。”在他眼中,女人代表了“讨厌”、“烦”、“恶心”等等负面形容词。
“因为她很不错,所以我必须去见她,你是这个意思吗?”
“我觉得她比你的所有女朋友都好,她不会穿暴露衣服、不会在脸上画水彩、不会乱花钱,也不会一天到晚喊饿。”致渊想说服父亲认同他的审美观。
五天!她整整花了五天帮儿子洗脑。
首先,她讨好致渊、致博,请他们上冷饮店:接下来说服他们,寂寞父亲需要一个妻子相陪;最后,在他们面前创造出一个完美形象,让儿子们觉得她是最合适人选。
好一个特殊的“蒋老师”。
她很聪明,但她的动作只能欺骗儿子,欺不了他这个成年男子。
不过,他不介意被欺骗,若她是个可以托付儿子的对象,也许他会考虑儿子的提议;若她是只披了羊皮的狐狸……他的剥皮技术向来不坏。
几乎是致渊一提及,他就考虑起事情的可行性;奇异地,理智作主他对蒋老师反感,然心底深处某一条他不认识的神经牵扯住他,要他认同这个作法。
他很矛盾,生命中极少出现的“迟疑”,微笑对他招手。
“这是你个人想法吗?”尔众摸摸致渊的头发
“是我和致博一起想的。”他拉来弟弟支持自己的说辞。
“给我一点时间调查调查那位蒋老师,毕竟我们都不晓得她的家庭背景,如果她真的适合当一个母亲,而你们又喜欢她的话,我会考虑你们的意见。”重申立场,他要找的是一个母亲,不是妻子。
对他而言,想要女人,不过是招手问的容易事,但逐渐成长的儿子的确需要一个母亲,在他忙碌的时候取代他的存在,倾听他们的心声。
尔众继续在心中寻找强力借口,支持那条不知名神经。
在冷饮店那次,首次晓得儿子的偏差想法,从没想过他的女朋友们影响到儿子,让他们发展出女人是恶心动物的错误观念。
以前他总以为儿子调皮,以欺负同学为乐,没想到他们的欺负对象有特定性别。
所以不管他多努力,一个父亲终不足以取代母亲角色。
是了,儿子需要一个专职母亲。
话到这里,结论出炉,松口气,不具名神经占上风。
“你明天会去参加班亲会吗?”
“我会去。”点点头,他允诺儿子的愿望。
“爸爸晚安。”甜甜一笑,他偏头进入梦乡。
俯苜亲吻两个儿子,他从未达拗儿子的意愿,这回他将会为他们允下婚姻?
也许吧!反正除了盼盼,谁对他而言都没有差异。
尔众跨入教室时,育臻正在黑板上向二十几位家长解释架构式数学的解法。
“架构式数学的好处是,孩子确确实实了解数学题型,自发性解题、设计,老师的工作在于布题,而不是指导解题方法。因为未来社会,人们负责的工作是设计程序,而计数的部分交给计算机就可以了。”
她向刚进门的尔众点点头,递过杯水和签到簿。
小学生的椅子很矮,尔众入座,长腿不晓得往哪里摆,才会摆布出舒适。
“请问你是哪位小朋友的家长?”
“育臻笑容可掬地对他微笑,笑得人心暖风一阵,她果然是个特别的老师。
“荀致渊、荀致博。”话甫出,全班家长有一半以上转头望向他,看来儿子在班上声名远播。
育臻的笑容随着他的回话顿了一顿,然后僵在脸上。“谢谢你来参加班亲会,请坐。”
转身回到黑板前面,她深吸气,续问:“各位家长还有问题吗?”
他的加入,让她觉得一股强大压力压在头顶,很迫人的威势。
这会儿她庆幸起自己,听从其它老师的劝导,没去找这个男人做家访。
“老师,上次我老婆在电话里问你,男同学欺负女同学的那件事,老师处理的怎样了?”
一个家长在听到荀致渊、苟致博的名字同时,原本昏昏欲睡表情登时精神抖擞,角色由家长转为受害者,操着台湾腔国语他将一枚槟榔塞入口中。
“关于这件事情,我不晓得小朋友们有没有回家转达给各位家长,这个星期以来,致渊、致博的行为有很大改善,他们不再欺负小女生,虽然还没办法和大部分女孩子成为朋友……”
“你是说你没有凑那两个猴死囝仔?”他打断育臻的话!
“惩罚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能替被欺负的小朋友出出气,而欺负人的小朋友反而觉得自己被惩罚过了,错误已经弭平,下次再碰上、再欺负,恶性循环之下,谁都得不到益处。”她试着和他讲道理。
“你的意思是算了?反正痛的是别人的孩子,又不是你!”
他的恶言恶语针对育臻,但贪婪眼神却射向荀尔深;他那一身剪裁合宜的西装……肯定要花不少钱。
“请各位家长放心,我会不断辅导这两位小朋友,让他们减少恶作剧次数,就目前状况看来,我觉得他们有很大的进步,我希望你能给我多一点时间。”
“我给你时间,你就能保证我小孩的人身安全?”人身安全呐!很有学问的说法吧!
“张爸爸,你把事情看得太严重了,致渊、致博只是两个不知道怎么和小女生相处的小学生,不是恐怖分子。”
她还是一脸淡淡笑意,情绪未因他的无理挑衅转变。
“不过,你既然提出来,我会尽量把雨芬留在身边,减少他们的接触机会。”
“那她以前受的委屈就不算数了?”眉一挑,他环顾在场家长,他的流氓气息尽露,大家都撇开头不看向他。
“我会说服致渊、致博向雨芬道歉。”
“老师,你很偏心哦!有钱人小孩欺负人没事,我们穷人家活该倒霉,要被人修理。你要不要发一张家长薪水调查表,看看哪一个家长才是你要讨好巴结的对象?”
话说得更狠了,他早就有耳闻,荀家老子常拿钱摆平儿子闯祸,这回的班亲会真是来对了,搞不好这一下,他能回家躺平两个月,不用辛苦上工。
“张先生……”育臻的话让冷漠男音截断。
“你想要多少,才能算了?”酷寒的音调扫出在场人士的鸡皮,聪明人都知道这种人少惹为妙。
“对嘛!这才是懂事人,就二十万好了。”女儿的几滴眼泪和膝盖上的破皮值钱的咧!他加上几倍,好争取讨价还价空间。
尔众没回话,拿出支票填写数字,一分钟不到,他把支票平举。
张先生讶异他的大方,忙从位子上站起,走到他身旁拿走支票,不打半声招呼,从教室后门匆匆离去——有钱果然是不一样。
一场闹剧!育臻摇摇头,没想到在班亲会也会看到拖棚烂戏。
回神,她对其他家长说:“不知道各位还有没有其它问题?”
台下一片静默,大约是让“他”的气势震住,再没人有欲望提出问题。
“好,以后有任何问题我们随时讨论,孩子有特殊表现或者要大家配合的事项,我会写在联络簿上,提醒家长注意。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感谢大家参与,谢谢!”
家长纷纷离开位置,和育臻道再见。
几个甜美笑容送走家长,在尔众经过她面前时,她忍不住轻唤住他:“荀先生,可以请你留下来再谈一会儿吗?”
“需要我支付班级捐献金?”话一出口,他轻易勾出她的怒气。
不生气、不生气,一生气她就输了!
她找出对付致渊、致博那套面对“荀爸爸”,挺直背,她扳回笑容。
“是的,在你来之前,我们讨论过了,班级要交五百块班费,下星期一我会将收费通知发下去,你再让致渊、致博带钱到学校。”
“除了钱,还有什么事情需要讨论?”理智及时提出讨厌,因她涉嫌游说儿子要他娶她。
“原来你的生活空虚到除了钱之外,已经没有其它东西可谈?”剑拔弩张不是她的待人态度,但是他的口气恶劣到让人很难心平。
“校方会找上我,通常只有一个原因——缺经费。”
他的嚣张让人想咬牙。
“很抱歉,在刚才的会议中已选出新任家长委员,今年你并未荣任本班家长委员,所以这学期学校的经费问题,你不用担心。”
有钱人很伟大吗?是不是非得用鼻孔看人,在他们的鼻孔之下,天下人都夹带了一副穷酸相?
“不是为钱,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
说不上的熟悉再次袭来,他们之间有过牵系?
“当然有,你的儿子、我的学生,至于钱……你应该找总务组谈,不是我,听说总务组缺几把竹扫把,你想爱心捐献的话,陈主任会很开心。”
“我的儿子、你的学生,他们有什么问题是不能用钱解决的?”
冷嗤一声,他才刚刚用钱解决了一个“问题”,有二十几个人证可以替他出庭作证。
“你习惯用钱解决所有问题?”
“那是最快速便捷、也最省时省力的方式,而我……”他倾身俯向她,呼吸窘迫感瞬地击向她的喉间,造成她严重缺氧。“我的时间非常非常昂贵。”
他的态度表明,他宁可给她一大笔“捐款”.也不愿在她面前多耗一分钟。
连连退后几步,她喘口大气,拉开距离避开窒息感,直到她不再觉得人身安全被威胁。
“荀先生,你有你的做事态度,我自然不能够干涉,但是请你不要用你的态度来影响致渊、致博,他们是聪明的孩子,很清楚大人世界中的规则。
他们了解,犯了错,老爸出面,拿钱一砸;打人?没关系,有钱嘛!把同学绊倒?没关系,有钱嘛!泼水、关厕所、吓人……统统没关系,因为他们的老爸有钱,钱塞一塞,塞住悠悠众口,反正他们的父亲时间非常非常昂贵,不会对他们的坏行为有一丝丝兴趣。”
“你在指控我不关心他们?”
“不,你非常关心他们,只不过你的时间太昂贵,关心孩子有很多方法,而你,选择一种最‘不浪费’的方式。”
“你认为我投资在他们身上的时间太少?”
“你晓不晓得他们为什么讨厌女生?你知不知道他们生日那天做什么?你猜不猜得出,当他们想念母亲时,有什么动作?如果你的投资够丰富,你会知道这些答案。”
看着他一脸漠然,她明白她赢了,落井下石她没做过,但她决定在他身上首开先例。
“你和他们共同生活十年,你不知道,因为你的时间太昂贵;我和他们相处不过一个星期,但我知道,因为我的关心比时间昂贵,而我舍得在他们身上投资我最昂贵的关心。”
仰高头,微笑,挺直腰椎,她像个胜利女神,昂首走出教室。
第三章
育臻的话彻底打击到他了,尔众坐在学生的课桌上,怔怔反省自己。
他真如她所说,在儿子身上花的时间太少,他的关心缺乏?
当年,盼盼也曾这样埋怨他,她怨他事业心重,怨他陪伴她的时间太少。
盼盼离开那年,几次在噩梦中清醒,梦中,苍白憔悴的盼盼哭着对他说:“为什么你都不肯陪我,你不爱我吗?”
他自责、他痛苦、他恨自己,可是再多的悔恨都追不回已逝的光阴……
那些年对他、对盼盼,都是噩梦。
初起步的事业挫折连连,忙碌让他焦头烂额。
但他好胜、不服输,他允诺过盼盼,要为她建造起一座城堡,让她在里面当个无忧公主,他拚了命,想为她打下一片江山。
哪里晓得,她等不及住进城堡,就离开他的身边。
她走了、离了,她再也不要他打下的江山……
现在,他又重复了自己的罪行。
原来,他的纵容不是为儿子好,只是一种太忙、贪懒、舍不得花心思的借口,原来,他的溺爱从没深入孩子的心胸……
他不了解孩子,一如孩子不了解他。
他用钱解决问题,并非保护孩子,而是教导他们不要害怕为恶;他用线取代身为父亲该给的亲情,他用钱弥补自己的失责……
他要错过多少次,才能学会对待亲人的正确方式?
育臻的话在他耳畔反复,他是和儿子共同生活十年的父亲,她是和学生相处三个星期的老师,他懂他们不如她……是笑话吧!一个心酸的笑话。
在校园里的椰子树下徘徊近半个小时之后,育臻开始责备起自己的愚笨。
她在跟家长赌哪门子气,孩子是人家的,人家爱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关卿何事?她竟还一脸得意地从教室里走出,门窗没关、电扇没关、垃圾没整,连自己的包包都没拿出来,真是蠢过头了。
几度徘徊,她走回教室,那个时间昂贵的家长大概走人了吧!
看来她别妄想在这位家长身上获得任何帮助,对于致渊、致博,她只能靠自已。
反正之前,他没帮过她,两个小男孩不也渐渐改变?她可以的,对她的学生,她有信心。
回到教室门口,他居然没离开,育臻两条腿卡在门前,进退不得。
她望着他,他望着她,两个人对视半晌,却忘记发言打破僵局。
直到现在,育臻才猛地发现,他有一双碧绿眼珠……
同Richard也有一双碧绿眼珠,想起他的海盗作风、他的强势,他们雷同点还真不少。在“荀先生”面前,她想起土城育幼院,想起那个强要她手上娃娃的混血男孩。
他是“他”吗?不是吧……
“荀先生,你还没走?”强作镇定,她把心中的“银项链”藏起。
“他们生日那天我出差,他们……”
“他们过得很好,我带致渊、致博回家,我母亲很喜欢他们,陪他们说说笑笑看影片,还上游乐园玩大半天。很抱歉,刚刚我的说法是想勾起你的罪恶感。”她后悔之前的冲动。
“你知道致渊、致博想母亲时,会做什么事情?”
在他眼中,她看到浓浓的罪恶感,瞬地,她的罪恶感也随之上升。
“这是我们的秘密,我可以不说吗?”
一个老师和他的儿子之间,有了连他都不能知道的秘密,他还能假装自己将父亲角色扮演得很成功?拉扯嘴角,他试着不让沮丧外泄。
“蒋老师,晚上有空吗?”维持平稳声调,他又是众人眼中冷漠的荀尔众。
“很抱歉,我今晚有约。”楷臣学长马上要来接她……想起他,烦躁在胸中升起。
“我不是指今晚,我希望你每天晚上能抽出几个小时,当致渊、致博的专任老师,价钱多少由你开口。”
又是钱,他全身上下最充裕的东西就是钱,总是随时等着别人“开口”。
“很抱歉,我晚上抽不出时间当家教。”她会搬回家中住,就是为照顾生病母亲,没道理为开一次口,放弃该做的事。
“你很忙?”尔众嘴边挂上讥讽。
她想当的不是家教,而是他的妻子吧,想起她对儿子的劝说,厌恶感再度上升。
他不明白要走到哪个世纪,女人才能学会乌鸦变凤凰只是梦?
“是的,我很忙。”略一点头,她绕过他,走到教室后面关窗户和电灯。
“你忙着做什么,使心机钓金龟婿?”话至此,已是决裂边缘。
背着他,育臻大口喘气。
这对父子是专门出生来折磨她的好脾气吗?老虎不发威,是它休养大好,非牙齿掉光。
“我是否忙着钓金龟,不关你的事。”
“你确定不关我的事?”
大步跨来,他笔直走到她面前。
不容人忽视的气势顿时迫向她,育臻直觉向后近两步,心在鼓跃,她沉溺在那双碧绿眼眸中。
甩头,回神,她不准自己胡思乱想。
“荀先生,班亲会已经结束,你可以请回。”挤不出笑容,他是最恶质学生。
“虚伪!”
他又靠来,长长的两只手臂撑靠在她身后墙壁。
育臻被圈在他怀中,暖暖的温度在两双相贴的手臂间,相互濡染。
那年,绿绿的眼睛也迫她承认,她是虚伪的假善人……虚伪呵……
下意识地,她把两双眼睛相迭合,绿绿的眼眸,在她眼前延伸……不觉中,她又是怔仲……
“你想要什么,为什么不诚实说出来?至少我对诚实的人通常会比较宽容。”
热热的气息喷在她耳畔,育臻的脸从额头红向耳根。
这男人,要她诚实什么?摇头,再摇头,她摇出满心疑惑。
舔舔嘴唇,她想发言,却找不到合适的起头。
舔嘴唇的动作在他眼里成了蛊惑,他勾人心魄的一笑,勾去育臻的理智。
“你是Richard?”淡淡的一个问句,在没通过大脑审核前径自出口。
“你把我调查的很清楚?看来你对我下了不少工夫,很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喜欢你的做事态度。”
她没仔细听进去他后来说的几句话,她的心里、耳里只装入一个讯息
他是Richard,他是“他”,他是那个像强盗的大哥哥!
是他?或者名字只是他们在绿眼珠、恶劣态度之后的另一项雷同?
“你在土城育幼院长大?”她急切想知道答案。
“很好,除了这些,你还知道我哪些一事?”
双手横胸,他坐在身后的学生桌面,长长的两条腿张开,将站在狭小走道上的育臻夹在中间。
那么,是他没错了……
她是个不常幻想的女孩子,她收藏项链时没想过会再相逢,更没料过再见面,会是另一次的对峙,看来他们之间的孽缘真是不少。
“有个叫盼盼的女孩子,是你极力保护的,她还好吗?”
当盼盼二字传来,他的脸结上冰霜,倏地起身,尔众重重踩着大脚步,走到黑板前面。
“你很厉害,连这个都能挖出来。”盼盼的事情,他从未在任何杂志公开发表,可见她是用足心机调查他的身世。
他误会了,她没刻意去挖掘……是了,他遗忘她。
回到教师座位,她拿起自己的皮包,从里面翻出带在身边多年的小木盒,但愿小银链会拉出他的记忆。
“育臻,你准备好了吗?”庄楷臣人未至,声音已从走廊处传来。
她停下动作,回头看他。
尔众强大的气势让庄楷臣有危机感,他走近育臻,揽上她的肩膀,轻声问:“班亲会还没结束吗?”
育臻点点头。“结束了。”她把翻出的小木盒又摆回皮包里。
“这位先生是……热心的家长?”防御系统启动,他阻隔在两人当中,伸手示好。“你好,我是蒋老师的未婚夫庄楷臣,在国中任教。”
无视他的友善,尔众冷看脚踏双船的育臻,转身离开他们的视线。
“走吧!爸妈在等我们。”他收拢手臂,拉回她漫无目的的思绪。
也罢,相逢了又如何,他是他,她是她,两个不会交集的人物。
拿出钥匙锁门,她叹口不能再轻的气。
她在躲他,荀尔众明白。但他不是个轻易妥协的人物,他非要逼出她,非要她站到他面前执行他要的工作。
翻开征信社送来的资料,里面巨细靡遣地列出她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
很平庸的一个女孩子,功课平平、人缘平平、性格中庸,他找不出让她在班上成为醒目的条件。
然而,她的美丽却是无庸置疑,她不似胡俪晶的艳光四射,她的美像一畦无波水塘,映着天空,蓝得澄澈,在她身边让人觉得宁静安全。
她是个适合当母亲的女人,温柔、有耐心,从她自高中起,将所有的假日都耗在育幼院这件事上,就可以解读出她是个极有母性的女人。
所以,在这份数据送达的第二天,荀尔众下定决心,他要娶蒋育臻为妻,不管她是否曾设下陷阱。
他打电话给她,说他愿意娶她。
她并没有如他意料中发出喜悦欢呼,她静静地听他说完他的“建议”,静静地让沉默在两人中间流窜,然后静静地说了声:“谢谢荀先生的抬举,但我想我并不合适。”
电话挂断,在接下来的个星期中,她刻意躲他的电话,他压根找不到她。
日子一天天过去,尔众厌恶起她的欲擒故纵手法,耐心用罄,他没有心情陪她继续演戏。
自致渊、致博口中,尔众晓得她仍然去学校上课,只要一没课,她就不晓得躲到学校哪个角落,任他的秘书打遍办公室、教室电话,都找不到蒋老师这号人物。
于是,他请校长出面,逼蒋老师来做“家庭访问”。
约好时间,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椅上,等待蒋老师来访。
他错估了她的能耐,她是个有耐心的渔夫,不急着收网,全心全意等大鱼上勾。
后面补来的报告上清楚写着,她有个相交七年的男朋友,最近已论及婚嫁。
就是那天碰上的庄老师?他的占有欲很明显,但荀尔众决定了娶她,就不会让不相干的人事物影响计划。
喝杯不加糖的苦涩咖啡,眉目间微微松弛,他和他胜负已现。
门叩两下,秘书带领蒋育臻进门。
“请坐。”他的声音轻柔,表情是一贯冷漠,脸上酷寒不曾解冻。
“谢谢。”育臻尽量要求自己在他面前表现合宜。“请问荀先生找我来,有事?”
“到学生家中进行家访,不是老师的分内工作?”
他指责她不尽职?
“通常,校方会针对一些学生家庭进行访问,但范围仅限于‘问题学生。’并非所有学生都需要老师做这道工作,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出这趟公差?”
“难道我的孩子在学校不是问题学生?”
她是第一个不把致渊、致博当问题学生看待的老师,看来儿子选后母的眼光不错,即使她是个有心机的投机分子。
“不是所有问题家庭中,都会出现问题小孩。”她讽刺以这位“问题家长”为中心,带领出的“问题家庭”。
育臻还在生气,气他的提议,更气他认为她该表现出雀跃不已的狂喜态度。
他很伟大吗?天下女子都该匍匐在他脚底,等待他临幸?
“没错,我的家庭是存在某些问题,你愿意加入,调整这部分问题吗?”
“关于这点,我已经给过你明确的答案,谢谢厚爱,如果没其它事的话,很抱歉,我很忙。”拿起皮包—她准备闪人。
育臻没想过他的霸气会随年龄增长,可恶指数节节高攀,就算他有张教人怦然心动的脸孔,有双让人沈沦的碧绿瞳仁,和窒人呼吸的气魄,他也难让人为他倾心。
倾心……她怎么会翻出这个敏感字眼,她为他倾心了吗?心抽痛两下,咬咬唇,她不懂自己。
“要不要先看过报告,再谈谈你的意愿?”他把两份资料递到她眼前。
看看他的眼,垂眉,覆在文件上的大手挑出一抹心悸。
她是怎么了?
手迟迟伸不出去,银项链的影像在她眼前晃着,他们有过曾经、有过共同回忆……
“不敢面对现实?我还以为蒋老师很勇敢。”他的笑声中有淡淡轻蔑。
鼓足勇气,她接手文件,逼自己专心上面的字句。
半晌,她扬眉,“你调查我?”
“你不也调查我?晓得我叫Richard的人不少,但知道我妻子的人可不多。”
她没出言解释,因为下面的资料让她心惊。
怎会?爸和哥哥的公司什么时候财务出问题?难怪妈妈身体不好,他们没办法停下公事陪在妈身边,难怪他们经常几个日夜不返家……原来是公司出了大事情……
“近年来,你父亲心脏病发作次数频繁,商场人士都在猜他能不能熬过这一关。你大哥本性孝顺,很多事情瞒着你父亲,但我不认为在没有周转资金的情况下,他还能够支撑多久。”下帖猛药,他等待她服从指示。
“知道这些事我也帮不了忙,我只是个普通老师……”
突发讯息让她无法消化,爸爸的病、妈妈的身体,都是经不起刺激的,这场磨难她和哥哥能承担下来,但辛苦好胜了一辈子的父母亲呢?他们能接受吗?
“如果你答应婚事,我出资、提供人才,帮贵公司转型,所有的困难将会迎刃而解。”
没想过荀尔众还要允下好处,才能换得一个妻子,这事若是传出去,肯定气坏一堆排上他八卦绯闻的女主角。
“我能考虑吗?”似乎……在这种情况下,她不能不妥协……
“你需要多少时间?”
发展在计划之中,对于这个擅长演戏的女人,他的估计没有多大偏离。倏地,他走回办公桌旁。
“一个月。”她艰难开口。
“我不认为你父亲的公司,能撑得了一个月。”写下一串数字,他将号码递到她面前。
“三天!过了三天,我的提议失效,你再另外寻找善心人士帮忙。若你答应,下个星期日是个好日子,我可以腾出一天时间举办婚礼。”
腾出一天举办婚礼?说的真委屈,在他眼中,这场婚礼有何意义?!食指在号码上划过几次,站在他面前,她无法冷静思考。
“为什么是我?我不相信你没有其它选择。”
“我的家庭缺少一个母亲角色,而致渊、致博选择你。”
“这么简单?孩子选择后母,你负责把后母娶回家门?”
“事情可以更简单,是你拒绝我的‘家庭教师’提议。”他喜欢看她后悔,不管这份后悔背后,有几分虚伪。
“若是我同意当家庭教师,你愿意帮我的父亲吗?”
“不愿意。”他直接否定。
“你要的不过是个专职照顾致渊、致博的女人,为什么不愿意?”
“如果我不娶你,你很快就会嫁给庄老师,到时你想出门当家教,你的先生、婆婆不见得同意。”
为了蒋育臻,他“顺便”调查庄家,一个不独立的独子,一个将儿子当成生命中最重要的寡母,这种家庭任哪个女孩子嫁过去都是辛苦。
“我可以不结婚。”
“我不做没把握的事,就三天,你自己考虑清楚。”手扬,他摆明送客。
他居然将自己的终身草率交给儿子作决定?是为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再不是云?是不是除了盼盼,谁对于他都是无所谓?
反射地抚摸皮包,小木盒还在,银项链还在,那年盼盼从她手中拿走娃娃,现在她要在盼盼手中带走他了?
带走他?不!她自视过高,任何人都无法自盼盼手中带走他,他说得够清楚了,他要的不是妻子,而是个尽心母亲。
他对她无心,而她对他,意渐浓……
三天,她决定结婚,荀尔众的动作很快,在她答应的当天下午接洽上大哥,似乎他一插手,所有的困难都迎刃而解。
父亲深锁的眉头舒开,也能松口气回家陪陪老妻了。
虽然没人说破,但育臻的父亲和大哥明白,公司的转机是女儿带来的;因此在母亲反对婚事进行太快时,父亲和大哥跳出来当说客,让粉饰的快乐圆满。
婚礼前一天,荀尔罕派人送来婚纱、戒指。
从家访那天过后,尔众和育臻没再见过面,她不晓得他忙些什么,而她……忙着搜集有他的八卦杂志,杂志提供了她对未婚夫婿的了解。
荀尔众的绯问多不胜数,不同的杂志封面上,他身边有不同女伴,艳丽的、雍容的、能干的……若他以自己的标准挑妻子,育臻可以肯定,她绝不在入选范畴内。
在那群女人当中,她只对一个发长及腰的女孩子印象深刻,她叫官晴。
育臻之所以对她深刻,是因她和其它绯闻主角形象差异甚大,那股娇娇憨憨的甜柔,那两道含笑柳眉,她像邻家女孩……
杂志上说她是花坊的老板,年轻女子创业,并不容易。
她几乎要主观认定官晴是个好女孩,荀尔众既和官晴交往,为什么不结婚,却要娶她这个陌生人?单单为了儿子的要求就松手爱情?
她不懂他,非常不懂。
轻笑开,她的照片也登上最近一期的杂志封面。
荀尔众情归何处?
耸动的标题拉台了人们的注意力,一张冷漠的脸庞,一个茫然的笑脸,他们并列在杂志封面,一夕间,她成了家喻户晓的幸运新娘。
“育臻,礼车来了。”
母亲敲开房门,为她拉起裙摆。
门外有一堆人,全是陌生脸孔,陌生的伴娘、陌生的贺客……连新郎都很陌生,只有那两个超龄花童是她所熟悉。
“老师,你今天看起来好漂亮。”
致渊、致博走到她身边,她半蹲身子,像个母亲般,为他们拉拉领带、整整西装,他们才是这场婚姻中的主角。
“将来,你们会有个比我更美丽的新娘子,但前提是,你们必须学会和女生融洽相处。”当老师的坏习惯跑出来——随时随地不忘唠叨叮咛。
“知道了啦!”拉起她的礼服,致渊、致博把她送到而众身边。
勾住他的手,一时间,她有逃跑欲望。
淡笑,他在她耳边低语:“现在才想逃,来不及了,虽然它是一场闹剧,但你已经躲不开主角命运。”
“既然是闹剧,何必继续?”
弯弯的两道淡眉拢起,对未来—她的心空荡得厉害,于是,她闹脾气,她酸言酸语,这类幼稚行为只出现在她十岁以前,是恶劣的他逼出她的坏性情。
“你答应入戏了不是?那么它就是你的责任。”
他的手覆在她勾住他的手背上,暖暖的三十七度染上她的心,这份温度牵引着她向前,就如同那条银项链,催促她的思念……
思念……在没碰上他之前,她有过思念;碰上他,她仅存的感觉是措手不及。
没错,他总是让她措手不及,总是让她的心找不回平稳。
“开心点,走出这个门,会有一堆记者等着拍下你美梦成真的灿烂笑颜。”他讽刺她,也讽刺自己的婚礼。
美梦成真?恶梦的成分居多吧!他有强烈的自恋倾向。
育臻蹙眉。“既然你也不甘心演出,为什么要主导这场戏?你很矛盾。”
“我是个矛盾的好父亲。”他暗喻她在儿子身上下努力。
门开,镁光灯闪烁,几个维持秩序的警卫人员围到身边,匆促间,他们坐进加长型礼车。
门关上,顺带关起车外喧嚣,安静空间让他们顺利往下“讨论”。
“没有人规定,慈祥父亲必须做出这种重大牺牲。”
育臻斜睇他一眼,他们的想法连不上线,他计较着她对儿子的洗脑劝说,她认真了他的不择手段。
她弄不懂他的想法,一如她弄不懂为什么银项链在自己的包包里面,定居十几年。
“婚姻不会牺牲我太多,我的生活不会因你改变。是宣示也是事实。”
“已婚、未婚……当中不会有改变?对不起,男人难懂,我没学过低等生物学。”
她的恬静性情在他面破坏殆尽,她不明白,为什么“蒋老师”往他面前一站,会变成“蒋泼妇”?
“婚礼是一道手续,这个手续让你合法成为致渊、致博母亲,自此之后,对他们尽心尽力是你的主要工作;至于我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你不能控制。”
“不能控制你什么?你的晚餐,你生活方式、交友、事业……还是Anything?”
“都不能。”很好,她的聪明让他少耗口水。
“意思是……你的绯闻会继续,你的生活不变异,你……依旧是你?”
“没错。”头向窗外,他看着一路追赶的新闻车。
功成名就,圆了他和尔书多年梦想,小时候,他们盼望自己成功,让抛弃他们的父母亲重回身边。很多年了,他们已放弃这个梦想。
“很好,相对的,我也可以做我的事情,不受婚姻控制?”
“你不能!你必须留在家里当个称职母亲,致渊、致博将是你的生活重心,而且,你不能再和庄楷臣有任何联络。”
“这对我不公平。”他们的婚姻只给予男方外遇权,而她只能选择哭泣一边?
“但是,对我口袋里拿出去的七亿很公平。”他的笑容里有淡淡轻蔑。
“七亿买一个专用保母,你是个不聪明的商人。”
“为儿子,我不介意吃点小亏。”他喜欢看失败者起不了作用的反击。
“感动。”低头拉扯新娘花束上的纯白海芋,她的婚姻是场能预见的悲剧。
礼堂到了,下车,抿唇,她在他的搀扶下走向礼堂。
镁光灯闪闪,她别过脸,不想正眼面对,移开视线,长柱后面的纤细丽影吸引她的目光——
是官晴,她的脸色苍白,似乎随时要往后倒去,她强忍住泪水不哭,逼自己正视现实。
她的压抑让育臻伤怀.这样一个女孩啊……爱情亏待了她……
四目相交,育臻在她眼里看见哀恸,官晴的爱情结束,而她的悲剧开场,她们的命运,谁悲惨?
她该同情官晴或自己?
无奈感充斥,她看见自己的未来。
心在结婚进行曲响起同时,落进谷底。这样的男人她怎能爱、怎能放入心情?
是谁赋予他权利,让他伤害女人伤得有凭有据?
是女人吗?还是专为欺人的爱情?
回眸,育臻在柱子后面寻人,她走了,留下满地碎心。
哪天、哪一个日夜,轮到她离开,到时她是不是也要留下碎心?
眉沉,唇紧,蒋育臻在婚礼上,扮不出一张灿烂笑颜。
第四章
除去礼服,新房里,育臻坐立不安,来回踱步,她在新婚夜适应不良。
她的丈夫没进门,是否意味,这房间将专属她一人。
她安抚鼓动的心情,握紧拳,她要用最快的速度进入状况。
走出房门,她看向左手边,那里是致渊、致博的寝室、书房,再过去是个小起居室,右侧还有一个房间,紧邻着她的寝室,那里是他的卧房?
缓步下楼,停在最后一层阶梯,育臻选择进客厅。
意外地,她在客厅里遇见他。很奇怪的说法,在他的家里看见他是天经地义,只是她还没准备好加入他的生活。
看见育臻,尔众顿了顿正在打领结的动作,尴尬在两人脸上驻留。
“你要出门?”
“你还没睡?”
两人异口同声,下一秒,尴尬在两人脸上同时化解。
“我还有个应酬。”
不管他们双方是谁用手段促成这段婚姻,总之,他们成了家人,好不好,都要在屋檐下共同生活,放弃冷淡,他试着用家人态度对她。
稳住态度,她走到他身旁,说:“我来帮忙。”说着,接手他打领带的动作。
“停战了?”微微一哂,他俯看新任妻子,她清丽动人、温婉大方,是男人喜欢的妻子类型。
第二次结婚,他缺少欣喜若狂的激烈反应,对婚姻,他不再心存幻想,但她的娇妍美貌不易被忽视。
“认清现实会让生活容易一些。”
对峙又如何,她总不能拿他胁迫婚姻当一辈子的话题吧!
一辈子……这三字瞬地从她心间滑过。一辈子是好长好长的一段人生啊,她选定方向、选了路径,再绕不回原点,重新来过。她将跟这个碧眼男人过一辈子,是真真正正的几十年面对,而非偶尔的梦中相遇。
“你是个聪明女孩。”
育臻说不出心头滋味。“要我等门吗?”
“不用,我会带钥匙出门。”
答应和俪晶在新婚夜见面,多少有一点证明心态.证明他的人生不会因为一个女人、一场婚姻而更改。
说穿了,这种作法很幼稚,但众数人类,很难在面对感觉纷乱时成熟稳健。
“好!那么……晚安,路上小心。”放开手中领带,退两步,在他胸前,她总是脸红心跳。
“要不要下星期帮致渊、致博请一星期假,带他们去澳洲玩?”建议甫出口,他怀疑起自己的心态。
他在补偿她的蜜月旅行?诡异!这场婚礼让他不像自己。
“我想……不太好,致渊、致博马上要月考,他们需要花一点时间在课业上。”她没忘记自己的身分是“全职保母”。
“他们的功课有问题?”那些家教在做什么?
“若以月考分数作基准,他们的确是班上的优秀学生,但我认为那是他们重复写评量卷的结果,并不是他们真正懂得课程内容。”
“你怎能凭分数,了解他们是真正懂得,或只是评量卷重复写太多次?”
“我曾经在平时考中出过评量卷上没有的题目,我发觉真正懂得课程内容的小孩不会有困难,但致渊、致博,就会有答题困扰;所以我想与其找家教重复要他们写大量考卷!还不如让孩子在课余接触其它东西,不要把所有时间都投资在学校课业上。”
“比如……”
很有意思的说法,从小他就认定只要拿第一名,就能一路成功,事实在他身上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没想到一个专业老师在他的新婚夜,推翻他的想法。
“比如音乐、阅读、美术、体能、英文等等。”
“这些东西学校不教吗?”把时间投资在次要科目上,不浪费?
“有!但不深入,一方面课堂时数少,一方面是师资问题,比方我自己的体能不是太好,但必须带孩子上体育课,对我来讲是件很吃力的工作,而小朋友也没办法在我身上学到球类技巧、游泳等专业技术,顶多是跑跑动动、流流汗。”
“小时候我没学过这些东西,不也长到这么大。”
“这些东西能培养孩子的美感情操教育。时代不同了,未来社会的压力绝对会超过我们这一代,若是孩子学会用画笔、运动、音乐等等东西来纡解压力,而不用非得留在电视前面,或是流连PUB、网咖,用摇头丸松弛身心,我想,会是好事。”
“你想让致渊、致博学些什么?”
“不是我想,而是他们想学些什么。若是你不反对,我会先跟他们商量过、带他们到风评比较好的才艺教室去试听,最后再作决定。”
“你试试看好了。”
“这件事等月考后进行,确定要上什么课之后,我会告诉你。”
“好!”点点头,她分析得有理,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七亿花得不冤枉。
若遗忘她为嫁给他所做的“努力”,她是个让人舒服的女孩,聪敏、温和,没有女人的骄矜。
“我走了,忙了一整天,你早点休息。”
这句和关心颇类似的话,染红她的眼眶,眨眨眼.眨回泪水,她提醒自己,那不过是陌生人的客套话。
“你也……”也早点回来?不!这话出口,一不小!心就会被解读为“控制”,他们早在礼车上挑明立场。
咽下话,送给他一个勉强笑容。挥挥手,她在新婚夜送走新郎。
送走两个小兄弟,育臻的日子变得漫长。
没有上班、不用做家事、不爱逛街做美容,她的生活在发呆中度过。
少奶奶生活代表什么?空白或是无趣?
快翻烂的报纸日复一日政争、绯闻、八卦,台湾已经没有别的消息可报导了吗?
起身到花园,剪来几朵盛艳,育臻沐浴在朝阳金光里。
回头,她的丈夫站在客厅门口,不变的表情,一贯的冷漠。
他是个不好相处的人物,几天下来,她发觉除了两个小兄弟外,他们之间换了任何话题都会引发无趣。
“早安。”她退到一旁,把路让到他面前。
“致渊、致博……”
“上学了,李先生还没回来,你可能要再等了一下。”
李先生是他的专属司机,平日,他会先送两个兄弟上学,再绕回来接尔众到公司。
今天是他起早了,至少还要十五分钟,李先生才会出现。
突然多出来的独处时间,让两个人都不自在。
其实,他是刻意提早出现。
在阳台上,尔众看见花园里育臻的背影,隐隐约约地,他有了家的幸福感。
他是个孤儿,从小就渴望有完整的家庭,希望很多很多亲人在身边围绕,所以他一独立,就娶了盼盼为妻。
打小,他就认定盼盼是亲人,认定盼盼要参与他生活的一部分。
那些年,他在繁重的公务后返家,昏黄的灯光,盼盼和儿子的睡颜,弥补了他空虚的心,一天的劳累全成雾散。
一个家、一群亲人,他的生命变得完整。
哪里想到,他的完整维持不久,盼盼走了,他的家庭又出现缺口,对生命的遗憾再度出琨。
他对儿子纵容,他用金钱补偿孩子,他做的一切—是不想儿子心底留着和他一样的遗憾;因为他明白,这种缺憾很难填平,随着年纪渐增,洞口越大。
这也是他为什么非要育臻加入他们生活的主因,虽然她终究不能取代盼盼,但她会是个好长者,在儿子的生命中发挥影响。
从阳台往下看,她的白色洋装裙摆在风中扬起,她带着一脸笑意嘱咐儿子和同学好好相处。
她像个唠叨妈妈,一面帮儿子整衣领、重系鞋带,一面嫌弃他们刷牙太草率。
最后,她送他们上车,道再见,进屋又出门,手上多了剪刀,拈花惹草的手,剪下一朵朵含带晶莹的花朵。
她的举动像个真正的女主人,一个家庭、一群亲人、一份完整,突然间,她的加入圆满起他对生命的希冀。
没想过她会那么称职,更没想过她的适应力好到让人激赏,从来以为她的角色顶多像管家王嫂、园丁赵伯或者司机小李,终是个花钱外人,但是他似乎错了!
她轻而易举地成为“家人”,轻而易举地进驻每个人心中。
“我哪里不对吗?”局促地望望自己,他的眼光让她无所适从。
“没有。你是教育系毕业?”他的话题有些突兀,但她不介意为他接续。
“我是师范学院毕业,从小我就梦想当老师。”她还是正面回答他。
“当老师是所有小女孩的梦想。”忽地,一段陈年旧事闪过脑际,曾经,他从一个梦想当老师的女孩手中抢走娃娃……
那件事已经很久很久,久到女孩在他记忆中只剩一个模糊影子。
“以前老师、护士是女生职业排行榜的前一、二名,可是价值观随着时间改变,砚在你再问小女生同样的问题,答案会让你大笑。”
“老师和护士已经掉到排行榜之外了吗?”
“辅导活动课时,我让孩子填一张学习单,上面问,你打算在十年、二十年、二十年后做什么?有人这样写——十年后当明星,二十年后当歌星,三十年后当有钱人;还有写十年后整型,把自己变成天下大美女,二十年后找有钱又年轻的大帅哥当男朋友,三十年后嫁给他,每天出国玩。”
“老师、护士已经不红了?”尔众笑问。
“女生排行榜前五名是歌星、明星、有钱人、少奶奶和大老板的小秘书。”
“男生呢?”
“电玩高手、偶像明星、印钞机和……”想起两兄弟的答案,她忍俊不住笑出声。
“你联想到什么?”
“我想起致博的学习单,他说——十年后我要上台大考古系,经济系留给大哥念;二十年后,大哥到爸爸的公司当经理,我要大哥投资二十万,随考古团到埃及和中国大陆挖化石,三十年后,地球上会有两种恐龙以我和大哥的名字命名。”
“很完整的回答。”点点头,他赞赏儿子的聪慧。
“要不要听听致渊的?”
“洗耳恭听。”
“致渊说——十年后和弟弟到哈佛,我念太空科学、弟弟读经济;二十年后弟弟回国接下爸爸的公司,我搭航天飞机到宇宙探险;三十年后发现一颗适合人类生存的星球,带爸爸和弟弟移民过去。”
“他们在推托责任?”两个小鬼都不肯接下他的心血结晶。
“我可以预见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的家庭战争。”
育臻又笑了,恬然温柔的笑容在他心间敲动,怦然一声,他不晓得那是不是叫作心动。
“从现在开始,我会一天三次轮番向他们洗脑。”
“洗脑有用吗?人该摆在最合适的位置,才能发挥最大潜能。像我大哥,他一心想成为生物学家,研究昆虫、动物,可是身为长子的责任逼得他不能不妥协,他不喜欢在一群尔虞我诈商人中周旋,却不能不,他不快乐,也没办法将公司运作好。相形之下,我这个女儿就幸运得多了,可以随心所欲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
“你在为十年后的家庭战争,抢先对我洗脑?”
“没有人的想法会因另一个人的劝说改变,尤其是你——意志坚定的荀尔众。”
“你很了解我?”
“不会比你了解我多,你有人为你做报告,我只有八卦杂志提供最新信息。”
“是吗?”他挑挑眉不相信她的说辞,他仍然介意她调查盼盼。
车子回来了,他抛下一个疑问句后,坐入轿车中。
望着远行车子,育臻在他抛下的疑问中打转。
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育臻百思不解,最后举手放弃。
她不想钻牛角尖,让自己心里不舒坦了
这天是中秋节,育臻在庭园里升起一盆炭火烤肉,肉串、花枝、蚵仔、玉米、蕃薯……王嫂丰丰盛盛地为他们准备一大桌食材。
天还没全黑,致渊在院子里把弄他新学的黑管,致博也拿来画架,素描起园中大树,这是他们新学的才艺,才几堂课,两人都从当中摸索出乐趣。
“肉好了,谁要先吃?”
育臻举起肉串,两兄弟忙抢着冲过来。
真爱吃那串餐桌上的常客吗?不尽然,应该是说抢的快感比较迷人。
“妈咪说过孔融要让梨。”致渊拿起肉串,一个张阖咬去一大块。
“叫是孔融他哥哥没有抢梨吃啊!”致博跳脚,就哥哥的手里撕咬下一块。
“你不尊敬师长。”
“你才不兄友弟恭咧!”
这回,致博手脚快,抓起肉片跑远,盘里还有块已经烤好的,但乏人问津,致渊直追着弟弟,硬要咬他手中那片。
育臻没阻止,看着他们一追一躲,嘻笑怒骂,这才是童年。
“妈咪,哥哥欺侮弱小。”致博的声音传来。
她晓得两兄弟要的不是裁判,而是拉拉队,她拿起手中铁夹充当麦克风。
“加油加油,肉肉争夺战,谁会拿下总冠军,请各位观众拭目以待。”
“妈咪妈咪妈咪……弟弟用小人步数。”致渊爱上妈咪这个称号,不管走到哪里,一逮到机会他都要多喊几声,补足十年来少喊的部分。
她放下烤一半的肉,跑到他们身后大叫:“提防诡计、步步为营,才能出奇致胜。致博注意右方敌人……闪得好!致渊用快攻法……”
尔众回到家中时,他们三人正玩得不可开交,已经分不清谁是拉拉队、甲方和乙方。
家的感觉再度袭向他,安全、幸福瞬地包围住他不快乐的心情。
“爸回来了,”致博首先发现尔众,他放下战役跑到尔众身边告状:“妈咪不公平,她帮哥哥欺侮我。”
这下可好,中立国变成参赛国,内幕比世足赛还黑暗。
“才不,妈咪帮小弟痒我。”致渊也有话说,裁判不公平,影响晋级成绩。
拨拨凌乱散发,重新将它们束在脑后,她笑着走到雨众面前,公亲变事主。
“你到底帮谁?”尔众的立场也变得艰难,万了一个误判,黑手党会在门外等着。
“我……谁也不帮。”
说着,她两手同时袭向致渊、致博的小肚肚,撇开脚步跑去。
两个兄弟在下一秒抛下父亲,追赶他们“亲爱的”妈咪去了。
笑声再度响起,这个园子内,从没有过的热闹戏剧正上演。
回头,司机小李也在微笑。把包包递给小李,拉开领带,尔众有了参赛欲。
“总裁,你和章小姐有约。”小李好心提醒,虽然他比较希望留在这里烤肉,不想在某人的香闺外,等待“精”疲力竭的老板。
“取消了,你帮我打电话。”
卷起袖子,尔众匆忙加入,没看见身后的小李一脸喜色,拨出电话。
晚上有烤肉可以吃了,对嘛!这才叫中秋节。
两个小鬼的魔掌在育臻身上偷袭,她咯咯笑着,躲不开两个动作迅速的小男生?他再加入的话就更胜之不武了。观察形势后有侠义心肠的尔众决定济弱扶贫。
夹抱起育臻,他绕着大树跑,两个儿子一面在后面追,一面大喊:“不公平,大人欺侮小孩不公平、不公平!”
育臻趴伏在他身上,笑得不能自抑。
背上她,他的速度丝毫不见减缓,他若去参加清洁人员特考,在负重赛中要夺魁简直轻而易举。
她的手圈住他的脖子,用尽力气,害怕圈得不够紧,玉臀着地,那种痛怎是一个惨字得书。
他喘息的热气喷在她脸颊旁,红潮在她身上侵袭,不晓得是他身上的热度传来,抑或她身上的热量传过去,总之一跑一停间,两个人跑出暖昧。
笑在蔓延,心跳在加速,他们忘记两个人是不算太亲的“亲人”。
“放开我。”育臻在他身上喊,她笑到没力,再笑下去会肠子松弛。
“我在救你。”他回声大叫,两条长腿尽责的把两人带到安全地区。
所谓小鬼难缠,尤其以他们家这两个荣登极致。
“救我?谢啦!致渊、致博,快救我,我被绑架了!Helpme!”
下一秒,立场改变,恩人变敌人,好心被雷亲。两个小孩一前一后扯住老爸的衣服,英雄救美图在荀家大院公开展示。
女人多变,翻脸胜过翻书,她的双拳抡上他优雅的背,尔众在众叛亲离的窘困下,放下手中人质。
“不懂感恩的女人。”
“绑匪要肉票感恩?好奇怪哦,”她睁大眼睛扮无辜。
“赢了、赢了,爸爸的肉片是我们的。”说着,他们跳往火炉边,不知几时起,小李接手烤肉工作。
“你们就为了一块肉片,大玩官兵抓强盗?”尔众双手横胸,斜睨她。
“不对,我们是为了玩官兵抓强盗,才吃肉片。”她把话反过来说。
“很好玩吗?把自己弄得一身汗。”
卷起袖子,他努力维持自己原有的冰脸以降低体温,但是,显然成功机率低过水平线。
什么话,刚刚他不也笑得嘻嘻哈哈,心口不一的怪男人!
育臻开口:“这种乐趣对于一个只会坐在办公桌前吹冷气的商人来说,的确难体会。”
“你在讽刺我?”
侧过头,他看满头大汗的育臻一脸笑容地望向致渊、致博,他们“母子”的感情真不错,不错到他有些吃味。
“讽刺?怎么会呢!我在夸奖你,你和我们玩的东西不同,我们玩花玩草、玩官兵抓强盗,你玩钱玩股票,一样把别人玩得无处可逃。”
“你又从杂志上得到什么信息?”他拉住她的手,要她把话说明。
“你专门收购公司,再将它们转手卖出去;你不事生产,专靠别人的坏运道生存。半个月前,你是不是也用同样的手法对待我大哥?和一个不学商的人斗法,你未免胜之不武。”
这件事早在几天前,她就晓得,没拿出来跟他翻账本,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干涉不了,于是沉默不提。
“我收购的都是财务结构不稳定的公司,我插手、我改革,我再转手卖出去,有什么不对?要是没有我这种人,台湾一年有多少公司会变成废墟,你知道吗?”
他从不认为有必要向任何人解释他的工作性质,对她解释,纯属意外。
“你有能力,为什么不成为他们的帮手,帮助他们在困难时度过危机?为什么要落井下石,让他们提早宣布破产?”
“我不是善男信女,我是孤儿,只能靠自已,没有祖上余荫可以坐享其成。”
“就为了没余荫可享,你就恨起那些祖上积德的年轻新贵?”
“我没有那么偏激,不过那些年轻新贵必须学会,想维持优渥生活,就要付出力,我教会他们,只想当公子哥儿的话,还是早早退出诡谲商场。”
“您的教育方式还真是震撼人心。请问,你比他们好的地方在哪里?你的钱比他们多、操得动更多的股票,还是你的钱能买动更多贪官污吏的心?在多数人眼里,你们都是一样的,全是不事生产的家伙。”
她的话要是让他的菁英团队听见,不晓得会有多少人伤心流泪。
“多谢夸奖!”他咬牙切齿。
她定定地盯住他,不畏缩。
没有女人敢正面迎视他的眼睛,盼盼例外,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现在,在例外之外又多了一个例外,她的迎视让他的心起了一阵翻涌。
“不客气。”自始至终,她的视线没回避过。
若说结婚这段期间她有学会什么的话,就是学会“不怕他”。
虽然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尊容,还是一身迫人的气势,但她晓得,他是抱歉的。
致博、致渊不晓得从哪里找来两把大水枪,朝着两人就是一阵喷射,来不及掩藏,弹弹射中要害。
“不孝子,你们居然弑亲!”育臻被射得睁不开眼睛,想也没想就躲到尔众身后去。
有他宽宽阔阔的身子挡在前面,她又能开口大笑,而他成了最佳狩猎物。
没办法,古语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分飞。
背过身,他想把育臻抓到身前消耗一些子弹。
“不要抓我,是你自已嫌热嫌流汗的,他们在帮你消暑。”育臻抵死不从。
“是吗?”说着,仗着自已人高马大,他抱起育臻把她送到枪弹口。
几口水射进她嘴巴里,封住她的鬼吼鬼叫。
在这一天,在荀尔众三十二岁的中秋节,他尝到童年乐趣。
这个晚上,月亮挂的很高,无云无雾,柔和的光线投射在他身上,也在他心里,射出一道裂缝,让快乐慢慢渗透……
第五章
星期三上半天课,中午接过致渊、致博后,他们直嚷着要到公司找尔众。
育臻拗不过两兄弟,只好和他们约法三章,如果爸爸太忙,就要乖乖回家,不能逗留在公司,影响尔众工作。
不到两百坪的办公室,员工不超过五十人的公司,一年内竟能创造出几十亿的营业利益,要不是里面的员工大精优,就是办公室的风水地处龙穴。
下一回总统大选,她应该建议荀尔众将办公室高价出租给候选人。
午休时间,十二点半了,照理说办公室里应该空无一人,但是奇异地,每张计算机桌前都有人,忙碌、忙碌、忙碌……育臻在所有人脸上看出同一号表情。
他是怎么办到的,让所有下属都竭尽心力为他赚钱?
母子三人往前走,秘书位置上是空的,没人能帮他们通报。
环顾四周,那群忙碌的员工大概也无能为力插手通报事宜。
耸耸肩,育臻决定直接走进总裁办公室。
敲两声,没等回应,扭开门把,她和致渊、致博走进门内。
胡俪晶攀住尔众的肩膀,涂得鲜红的葱丹贴在胸口,柔软唇瓣在尔众耳边摩蹭,当他正怀疑她的挑逗功夫是不是变弱了,否则怎摆弄半天都惹不起他兴趣同时,育臻领着两个儿子进门,打断一场春色。
“你是……哦哦,了解,是尔众花钱买断的保母。”挺直背,敌人站到眼前,胡俪晶的战斗能力提升百分之七十,达到完全攻击状态。
“她是我的妈咪。”致渊、致博异口同声。
“想当你们妈咪的女人很多,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非要挑她?”
“全世界没有人比我妈咪更好。”致渊挺胸站出,谁都不能污辱他的妈咪。
“你们年纪小,眼光不准,比她好的人多得是。”胡俪晶恨得牙痒痒。
要不是这两个小鬼跳出来坏事,她是尔众身边女人当中呼声最高的。
“谁比我妈咪好?你吗?不要开玩笑,以我爸的身分地位,怎么会娶一个花痴?”致渊说。
“你骂我花痴?谁教你的?看来你们家‘保母’的教育方式有问题,之前他们可是一对知书达礼的小兄弟。”胡俪晶抵死不承认育臻是荀太太。
育臻没动怒,她原就是个温和人物,对别人的挑衅向来没太大感受。
蹲下身体,她对两个儿子说:“致渊、致博,你们听我说,不管理由是什么,我都觉得骂人不是一件好事情。”
“是她先骂你。”先骂的人先错,致博认为哥哥回话没错。
“可是在你骂了阿姨之后,她就停止了她的愤怒,还是生气得更严重?”
她一问,两人都不接话。
“所以罗,你们的作法并没有解决问题,反而扩大了问题,是不是?”
“至少,我们骂一骂会很高兴,而且不会输。”致博摆明了赌气。
“你们骂完人之后,真的觉得心情高兴?不会吧!一来一往争执吵闹,只会让两人间的怒气越烧越旺,对事情一点帮助都没有。况且,不论有没有争执,我们都只会赢不会输。”
“为什么我们不会输?”
她拍拍致渊、致博的肩膀,走到尔众身旁,作戏般亲昵地勾住他的手臂,头靠在他肩膀上,声音在他耳边轻送:“亲爱的老公,你有和我离婚的打算吗?”
早在胡俪晶和致渊争吵的开端,尔众就该开口制止,他故意保持沉默,就为了看育臻怎么和人对招。
人人都说她是柔顺女人,连报告书上的评语也不意外地填上温和两个字,他想知道,“温和”是不是代表碰到对手时无能为力?
“我当然没这个打算。”他先大声说完这句话,然后在她耳边轻言:“我的钱虽多,却不打算拿来浪费,七亿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难怪她会晓得自己是他花高价钱买断的保母,除了这个放送台之外,谁会四处去传话?瞪一眼“亲爱老公”,育臻再次端起满面笑容。
“是啰!我们家爸爸没打算和我离婚,就表示不管这位小姐再怎么生气、再怎么不满,也不能取代我的地位。既然我已经是胜利者了,又何必对失败者苦苦相逼?何况,永远都翻不了身的‘输’,是很痛苦的经验,我们是不是该给予她更多的同情和悲怜?”
育臻骄傲地对致渊、致博招手,把他们招到身边来。
一个爸爸、一妈妈、两个聪明可爱的小孩,他们正在欢唱“我的家庭真可爱”。
“你不会赢太久的,想坐稳荀夫人的宝座,没那么容易。”胡俪晶挑衅地挽起尔众,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这回尔众的配合度是百分之百,松手育臻,他想看看她还有什么狠招。
冷漠的脸浮上一抹狡绘,他的“小妻子”很有意思,不晓得吵架是不是当老师的必修学分?
剑拔弩张的两个女人望眼对方,仿佛想把对方撕碎,好把骨头叼走……
骨头?这是哪国烂比喻,身价几百亿的荀尔众成了拦骨头?他的眼光落在育臻不发怒的脸庞,他猜她输了,她的气势输掉她的第一场。
“谢谢关心,我会努力坐稳,况且我还有两个儿子帮我,不会有大问题的。”
轻松几句话把胡俪晶打得落花流水。
没错,荀尔众宠孩子宠上天,这回不就因为儿子几句话,就让她几年经营的梦想毁于一旦。
“你不用嚣张得意,你有的不过是名分,我有的却是他的爱、他的身体。你晓得他的敏感带在哪里吗?你晓得他最喜欢什么刺激吗?”
她刻意挑起育臻的嫉妒,无奈她的表情没改变,还是一脸无所谓。
“爱?你拿到几分之几?有没有千分之一?我老公‘能力’很强,对主动送上门的女人很少拒绝,若那可称之为爱的话,我想成分稀薄的可以。对不起,我儿子在场,我不希望他们耳濡目染大人世界的污浊,所以你的‘爱’请你留着慢慢品尝,我不想在这里和你讨论。”
走到尔众身边,再度勾回他的手。
“老公,你有空吗?能不能一起去吃饭?我们都饿了!”
她爱娇的表情像足了被宠坏的小女生,荀尔众不捧场地大笑起来。
该死,她演得这么辛苦,他竟不会接戏,让她僵在舞台上,找不到台辞下场。
“老公,你不去吗?”她的眼睛在他和胡俪晶脸上扣转。
尔众俯下头,一脸暧昧地问她:“告诉我,你有多饿?”
“很饿很饿,饿得想抽鞭吃肉、饮血咬皮、啃骨头生吞内脏。”她的气累积到喉咙顶了。
“这么想吃我?看来我让你空闺独守得太久。”
他看见藏在温和底下的蒋育臻。第二次,在有她的地方,他找到快乐……
快乐对他!是很遥远的东西呵……
“众……你答应带人家去吃饭,我们还有合约要谈……”胡俪晶拉拉他。
“吃饭不用了,合约我另人找人和你谈。”对于午餐约会,妻子向来有优先权的不是?
“哼!”浓浊气体从她的鼻间呼出,她狠瞪育臻一眼,跺脚走出办公室。
“等等,有件事情我忘记通知你,我在办公室里装针孔摄影机,下回想勾引我丈夫,麻烦换个地方,免得成了璩美凤第二,到时只好改行当歌星开演唱会,但愿你的歌喉比她好一些。”
临行前,她没忘记重踩狐狸尾。
“死女人!”她又重重一跺脚,这回没上次那脚幸运,鞋跟在力道着地同时,应声断掉。
重心不稳的她险险摔跤,稳住身形后,回头,她看见四张脸上全憋起笑容。
砰地!她怒不可遏地甩上门。
门关,育臻、致渊、致博大笑大叫成一团,连连几声GiveMeFive,几个拥抱,这回他们赢得好彻底!
笑过、闹过,育臻想起自己的身分,蹲下身抱住两个儿子说话:“你们看到了,发脾气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自取其辱,下回碰到事情,千万千万别让情绪主宰你们,知不知道?”
她又恢复老师身分,说着合宜的言语。
尔众忍俊不住笑开,谁敢说哪个女人不多变?
“可以去吃饭了吗?他们下午还有课。”
“走吧!亲爱的老婆。”尔众顺从民意,一手搭住育臻的肩膀,一手拥起儿子,他越来越习惯有“她”当一家人。
在揽住育臻同时,尔众将胡俪晶判决出局。
当然,他并非害怕育臻的针孔摄影,而是相信他的“小妻子”有能力提供更有意思的“秘密武器。”
只有两天假期,他们选择到南台湾的垦丁一游。
除了海水和国家公园,垦丁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今天他们到达的第一站是车城的海洋生态馆。
汲汲营营了十几年,尔众的生活中,工作是赚钱,娱乐也是赚钱,他的生活扣除儿子和赚钱,剩余的部分叫作空白。
他从没看过活生生的珊瑚虫,不晓得爬岩鳅是台湾特有种,更不知道台湾有一种叫作樱花钩吻鲑的国宝鱼,一趟生态之旅,育臻又让他有了新视界。
他夸她博学多闻,她只淡淡回声:“那是我的工作。”比起很多女人,她的聒噪程度是最低级。
车行到旅馆,他们事先没预订旅馆,临时找不到独楝的木屋,只好住进一间四人房。
装潢还不错,视野也很好,只不过同一个房间,育臻难骗自己说习惯,毕竟和他同一个房间……这种亲蜜……是陌生……
都洗过澡后,臻渊、臻博在两张双人床上跳来跳去,中间的“海沟”影向不了他们的飞渡乐趣,的飞渡乐趣。
从刚开始的不放心,到后来干脆加入游戏,尔众再次走入生命中空白的那段童年。
育臻看着笑闹成一团的父子,她一面整理行李,面偷眼瞧他。
几时起,这种流汗的活动在他心中成为值得?
在儿子面前,他轻松、愉快,像天下父亲一般,宠孩子笼得无法无天,他把那位专并吞别人公司的冷面刀Richard,留在办公室里面。
收拾好行囊,育臻取出故事书,走到他们身边,致渊手一拉,就要将她拉进枕头大战中。
“不付不行,要快睡觉,养足精神明天再出发。”
走到没人的空床铺边,她铺好枕头,安顿两个顽皮小鬼。
“今天要讲什么故事?”盖住被子,致博问。
“讲‘爱吞子弹的奇奇’,很有意思哦!”
她躺到两个儿子中间,翻开书页,三颗头颅紧靠在一起,彼此挨着的身子在棉被下制造出起伏。
她的声音很柔软,轻轻的嗓音慢慢将他们哄入睡梦中。
放下书本,她缓缓起身,不大的力气在他们的手臂间拍抚,她是他们最温柔的妈咪。
“明天你会叫我吗?”模模糊糊地,致渊咕哝一声。
“放心,我会叫你。”在他额间落下亲吻,抚开他的乱发,育臻又笑了。
一个错误章法,她有了两个让人骄傲的儿子,他们是她在这场婚姻中最大的收获。
为他们盖好棉被,回身,她的视线对上他的,来不及躲,被他牢牢捕
“谈谈好吗?我不习惯早睡。”尔众要求。
“到阳台上吧!才不会将他们吵醒。”育臻建议。
走出阳台,外面的月色正好,靠在栏杆上,他们并肩站齐。
“我不晓得致渊、致博有听床前故事的习惯。”
“他们和你一样不习惯早睡,结果第二天上学精神不济,我只好拿小时候妈妈哄我入睡那套,用到他们身上,效果不错。”
侧望他,他有漂亮的五官,致渊、致博的优良遗传来自他身上。
“学校老师打电话给我,你也改变了他们憎恶女人的习惯。”
这通电话让他虚荣了好些天,儿子的优秀是天下父母亲的快乐来源,几次尔众想找她分享,但不是他太忙,就是育臻正忙!她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儿子身上。
“以前我认为他们对待女同学的态度是因为憎恶,相处过一段时间后,我不再这么想。”
“现在你怎么想?”
“有个寓言故事,狐狸看见藤蔓上挂着许多紫红葡萄,令人垂涎三尺,它连连跳好多次,都无法将葡萄咬下,于是他告诉自己,葡萄很酸、一点都不可口。”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指的人是我儿子?”
“他们渴求母爱,对于母亲这个名词,他们在书上、童话里寻求形象,而你身边的女人破坏了他们设定的想法,于是他们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大大反对起女人。这样做,会让他们的失望减少,心态和吃不到葡萄的狐狸一样,都是一种心理上的自我保护措施,会让自已少受伤害。”
“你对我身边的女人有意见?”挑眉,他望眼她。
“我只是道出事实,不过,对于你身边的女人……你想听实话还是谎言?”想起什么般,育臻噗哧一声,又大笑。
“你联想到什么?”尔众追问,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和她聊天。
“我看过一则短短的小故事。”脚有些发酸,背靠阳台围栏,手撑住,往上蹬两次,坐不上去,不晓得是围栏高度太高,还是她的体能变差了?
尔众自然而然伸出两个大掌,握住她腰间,下一秒,她已经在围栏上安坐稳当。
“说说看你的小故事,我想听!”他翻过身和她一同面向屋内熟睡的儿子,他的手臂顶在围栏上、靠在她大腿旁边,两人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深吸气,她排拒他带来的影响。
“有天,‘真实’和‘谎言’到河边洗澡,先上岸的‘谎言’偷偷穿上‘真实’的衣服不肯归还,固执的‘真实’不愿穿上‘谎言’的衣服,只好一丝不挂地走回家。从此,人们眼中只有穿着真实外衣的谎言,却怎么也无法接受赤裸裸的真实。”
“你在暗喻,我无法接受你口中将说出的事实?放心!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准备好接受一个裸体美女在我眼前大跳艳舞。”
“你从来没有再婚的意思对不对?”
“我娶你不是事实?”回望她,她的黑眸澄澈得像个孩子。
“我是你送给儿子的礼物,你宠孩子宠过度了。”她尽量不让话透露酸涩。
“你从什么角度看出我不想再婚?”
“你交往的女生都是美艳大方、不乏人追求、提得起放得下的女人,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你图的是什么?短暂的关系,一晌欢愉,还是爱情的感觉?”
“在你眼中,爱情是什么?”
爱情?她碰见过爱情吗?
爱情是她收在木盒里的银项链,时时翻腾她的梦她的心?或是天天在她耳边、眼前出现的学长,用耳提面命来提醒她爱情的终点站是婚姻?
缓慢摇头,对爱情,她陌生。
“没有人能把爱情说透彻吧!就如瞎子摸象,谁也摸不出真象。”尔众说。
“我看过一篇故事,有关爱情的。”
“又说故事?你不愧是个老师。”
“从前有个岛上,住着许多‘感觉’,有一天岛要沉了,大家纷纷驾船准备离去,可是‘爱’的船破个大洞,它向许多人求救。
‘虚荣’怕泡在水里的‘爱’弄脏了它的船,‘富贵’的船上装满宝石没地方容纳爱,‘快乐’太快乐了,根本看不见‘爱’……
正当‘爱’绝望了,一个老人伸手拉它上船,并把它放到一个小岛后,又坐上船走了。
‘爱’一直没机会问老人的名字,不久,‘爱’遇上另一个老人‘智慧’,它告诉‘爱’,救下它的老人是‘时间’。
‘智慧’说:时间之所以会救爱,是因为只有时间能肯定爱的存在。我的故事说完了。”
回头,她看见沉思中的他。
“是这样子吗?”莫名其妙一句问话,育臻接不下腔。“爱在时间中一点一滴累积,而时间为爱情的努力作认定?”
“是吧!只有全心全力的付出,才能回收爱情,我想爱情不是一时的情绪,需要双方愿为对方努力,这样的爱情才会恒久远,而时间也才愿意为男女作认证。”
“你是个脚踏实地、实事求是的女人。”
“我从来就不奢望不劳而获。”
低眉浅笑,一次谈话,他又多认识了她的小妻子一分。
越知她、越了解她,就越难不喜欢她。她是个人人都会喜欢的女人,大概也只有这种女人,才能打破儿子心防,让他们真心接纳。
很不争气的,育臻在浪漫的秋天染上重感冒。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让致渊、致博进门,小孩子抵抗力差,她不想细菌四处散播。
这么简单的道理任凭管家王嫂怎么跟他们解释,这两个聪明小孩,非得让想象力把事情膨胀数十倍。
简单的讯息———妈咪生病了,输进他们的脑袋瓜里,从生病到生重病到病到无药可医……他们联想到育臻快死掉了……
呜呜呜……民间故事里面有说到一个孤女小莲—中很硬,专门克死父母亲,他们定是那种命硬小孩,克死亲生母亲之后—又要克死一个爱他们的妈咪!
早知道他们的命那么好用,就叫爸爸把那些女人一个个娶进门,等死满一打后,就不会有坏女人一天到晚想嫁给爸爸。
“爸爸,你还有多久才会到家?”这是致渊拨的第十七通电话。
从放学回家没看到妈咪开始,他们就四处打电话求救,外公、外婆、舅舅和接了十四通电话的爸爸,只差没打电话叫来救护车。
“快到了,再三分钟。”匆匆挂掉,电话里爸爸的口气也很焦急。当然啰!妈咪要死掉是件大事。
打开客厅大门,两兄弟眼巴巴的守在花园里。
终于第一辆车子停下来,是外公和外婆。
第二辆车子发出响彻云霄煞车声,这台车他们认得,是小李叔叔开的车子,可是……从司机座位上下来的人,居然是爸爸。
在他们冲进门后,第三辆银色车子出现在他们家大门口,随随便便停了车,就往里面跑,他是会带他们去汤姆熊玩的大舅舅。
“怎么一回事?”舅舅一下车就直对爸爸大声问。
爸爸没回答,迈开两条长腿就往屋里跑。
舅舅更神了,一面跑一面挟持小人质,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我昨天才和育臻通电话,怎么今天她就病得快死了?”
“是我们害的啦,谁嫁给爸爸谁就倒霉……”
致博话没回完,一群人已经站到育臻房门前,尔众震天雷的敲门声。
一下、两下、三下……只缺个雷母娘娘,否则这扇门早就被劈成两半。
终于,一脸憔悴的育臻走来应门,打开门,亲人全员到齐,皱眉、苦脸,还有人哭红一双眼睛。
干嘛!告别式吗?
“育臻,你生病怎么不打电话告诉妈妈?”升格当祖母的人先发话。
“我只是感冒,你们怎么全来了?”抓抓没梳齐的乱发,头痛啊……
“只是感冒?”
突然,致渊、致博的头顶上方有烧灼感,四双眼珠子不约而同落在同一定点,头被钉死,再抬不高。
“是谁说妈咪快死了?”
冷冷一声,这个错误讯息让尔众从一个十几亿的会议中临时抽身,怒火烧到头顶,看来不真死几个人完不了事。
“妈咪关在房里不看我们,我才想……是哥哥说我们克母,哥哥说的。”致博很没义气的把责任往哥哥身上推。
致博的话让育臻心酸,她听出端倪,蹲下身,再不管传染问题,紧紧抱住儿子。
“傻瓜,我生病跟你们没有关系,小莲是故事不是真的,世界上没有什么克不克父母的命,那只是民间传说,就像你们会去相信真有仙女会用南瓜变出马车吗?”
这一解说,在场大人都听出原委,谁还舍得去责备两个小孩子。
“是吗?亲生妈妈死掉也跟我们没关系,不是我们克死她的?”致渊问。
“当然没关系。”她笃定回答,没注意尔众脸上的诡谲表情。
“我不开门是不想把感冒传染给你们,发烧、流鼻涕好痛苦呢!要是你们和我一样头痛到快裂开,我铁定会很舍不得。”
“好了、好了,没事就好,我们都下去,这里有爸爸照顾,舅舅带你们去院子里挖独角仙幼虫。”蒋育桦带走一群人,把空间留给他们。
走几步,蒋家爸爸自顾自对蒋妈妈讲话,嗓门大到让身后夫妻很尴尬。
“我就说尔众是疼惜咱们家育臻的,你看育臻生病,他脸色铁青,急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你还一天到晚乱操心。育臻要真嫁给庄楷臣,孤儿寡母的,你现在才要大大烦恼。”
父亲的话传进育臻耳里,将她苍白的脸染出嫣红。
腼腆地看看尔众,舔舔干涩嘴唇,她讷讷说:“对不起,我没事,你可以回公司去了。”
是该回去,几十亿的生意,他有些不放心。但口里的话却和心里想的全然不一,嘴巴径自替他作主。“我下班了,不用回公司。”
弯下腰,他打横抱起育臻,走入房里。
这是他第一次进她的房间,很干净、女性化的摆设方式,几个大型娃娃、几只可爱的狗狗,百分之百的公主寝室。
“看过医生了吗?”
“我有吃药,现在正昏昏欲睡。”拉拉棉被,秋意渐凉。
他端来开水,递到她嘴边。“多喝点水。”
她很合作,咕噜咕噜一大杯水下肚,闭起眼睛,有个人在身旁的安全让她心惬。
“别怪致渊、致博大惊小怪,他们是让童话故事吓坏,我没想到一个故事会对他们影响那么大。下回我要慎选课外读物。”
“他们对母亲没有印象,我以为他们早习惯没有母亲的生活,谁想到这种事……永远都无法习惯。全天下的孩子都需要母亲吗?要到几时,他们才会忘却失去母亲的遗憾?”
回想向自己,他在几岁时期,才放弃对母亲的迫切与渴望?
“盼盼很早就……”育臻问。
“她在致渊、致博不满半岁的时候离开……”
她想问,盼盼是怎么去世的?对那个强用银链子换走娃娃的大姊姊,育臻印象模糊,她忘不了的是当年他对她的强力维护——
他很爱盼盼?
“如果那让你痛苦,我们不谈这个话题好吗。”
她的体贴让他窝心。
“好,不谈。他们现在有你,你已经填补了他们心中的遗憾,谢谢你。”
“这是我的工作,不是吗?”
她用工作二字,心情带上酸涩,育臻多希望在他心中她不只是保母。
对他,她有了期待与要求……
期待?怎么会?她向来不是贪心人……几时起,心情转变,在她不自觉中?
“你喜欢孩子,所以当老师?”他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嗯!我从小就喜欢当老师,一逮到机会就教邻居小朋友画画、弹琴,或讲故事给他们听,当老师让我很快乐。”顺着他的话,她抛却多余心思。
这句没心思的话却勾起他的回忆,在遥远陈旧的记忆里,有一个爱当老师的小公主,耐心地压着盼盼的手指头,一个音一个音压出弦律。
他硬要自小公主手中抢下娃娃,那是他第一次扮强盗,也是唯一一次觉得心虚,之后,强盗越扮越顺手,他掠夺别人的公司、别人的、心血……他觉得理所当然,世间本是弱肉强食。
“为什么喜欢当老师?”
“当老师可以把知识传授给下一代,可以教导孩子正确的人生态度,一群好老师的影响力远超过你想象。”
看来他是少了一个好老师的影响,才会缺乏正确人生态度,以掠夺为乐。尔众自我解嘲笑笑。
“你为什么想当商人?”育臻回问。
“我想赚非常多钱,而商人是最容易把钱从从别人口袋里掏出来的行业。”
“你小时候很辛苦吗?”
“比你所能想象的更辛苦。我们的世界没有名为父母的守护神,我们的世界只能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在这种恶劣条件下,我不认为乘人之危有什么不对。”
他响应她对他的批评,曾经,她说他是不事生产的家伙,却不晓得他想爬到这一步,要比任何人都辛苦。
尔众没想过自己会在乎起一个女人的批评!更没想过会为了她的批判,修改自己的从商之道,但他就是将她的想法留在心间,郑重地在乎起她了。
“钱对你很重要吗?它并不能买到天下间所有东西。”
“但它买到了我的自尊,它让我不再卑微鄙贱。”
看着他,她的眼里有了心怜,他受的苦远比她了解的更多。
“很抱歉,只从杂志的片面报导就对你定下刻板印象,是我偏颇了。我不懂商,可是……你的职业似乎要得罪不少人,我总觉得,活着的时候被人咒骂一分,死后在地狱里就要多受一分苦,如果你的钱赚得够多,是不是可以换个方法赚钱,换个比较不……那么尖锐的方法。”
感冒当中,头脑混沌,她想不出一个适当的形容词,但心怜他受苦的感觉是真实而鲜明。
他没回话,却在不经意间将她的话再度刻上心版。
下意识地用手探探她额间温度,仍然温热,潮红的脸庞镶着两个油亮晶莹,她是美丽的,即使是在病中。
“睡吧!今天我陪你。”
他作主在她身旁躺下,拉过被子,身体靠着她的,两个人一张床,像一对正常的夫妻。
“讲床边故事。”病人有权利撒娇,她放任自己在他面前扮小女人。
“好,我听过的故事不多,我来讲一个真实故事,从前从前有个弃婴,他从不知道自已的父母是谁……”
这天,他说了生活中许多片段回忆,不完整,却让她更加了解他,了解他的冷漠,他的无情,来自于……身不由己……
第六章
结婚四个月,他们成了她真正的家人,不过是一百多天,他们都为彼此有了改变。
致渊、致博变得懂事活泼,人际关系大大改善。
她则成了不折不扣的家庭主妇,每一分钟,头脑里想的都是如何让家人过得更舒适、愉快。
而尔众该是改变最多的人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不再参加应酬了,下班后他会赔着他们吃饭聊天,育臻帮儿子复习功课时,他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偶尔会跳下来当客串老师。
晚上儿子入睡后,就是他们的“夫妻”时间了,他们天南地北无所不聊,每每个观点相连,便会开心地举杯同欢。
星期假日,他们会去看电影、郊游,偶尔和致渊、致博的同学父母亲联谊,聊人聊去都是孩子,久而久之,尔众也有了一本自己的爸爸经,他成了居家男人。
四个月下来,育臻更认识她的丈夫,她晓得他对事业的野心,隐约明白他对前妻恋恋不舍的眷恋,也熟悉了他的一举一动。
他有许多小动作,比方他思考时,会不自觉地转动手中杯子;烦躁时,他习惯左手横靠腹部,右手肘靠在左手,用大拇指和食指托起下巴。
他很少大笑,唇微微一勾就代表了开心,他的眉老是皱的,但那只是习惯,并非他真的不高兴。
她不晓得一个习惯的养成要多久,但她相信在他成长的过程中,辛苦多于快乐,才会让他习惯一脸大便。她若是一个称职妻子,就该努力为他制造快乐经验。
圣诞节快到了,育臻穿着长摆皮衣走在马路上,她非常怕冷,一到冬天手冷脚冷,再多的补品也补不了她一个温暖冬天。
这件事尔众知道了,第二天,家里来了一群人,他们装暖气机、送来几箱御寒衣物,她身上这件皮衣就是几箱中的其中之一。
这个男人肯定不懂浪漫,送东西看不到贴心,只觉得他财大气粗,于是育臻打算利用这个圣诞节,教会他送礼的艺术和表达心意。
她认认真真地准备起圣诞节的必需用品,把它们全堆在自己的房间内当秘密,就等着明天儿子、老公上学上班,她要亲手为他们布置起一个温馨节日。
寻着花店,她想订几盆圣诞红,好装饰从院子到客厅的楼梯间,一二、三……左右各一盆,她至少要二十盆才够。
走进“柔情蜜语”,育臻立刻让满屋子浓郁花香包围。
这是一间雅致而整洁的花坊,盆子里各式各样的花朵盛开,向玻璃窗外来来往往的路人招摇美丽。
花店后方有一条小甬道,几盏鹅黄灯光、几束人造花,踩着脚下的鹅卵石,她喜欢老板的精心布置。
走过甬道,一片花圃在眼前呈现,虽是冬天,几种耐寒花卉仍开的郁郁菁菁,她逐一细看,养花真是一种雅致的职业。
“小姐,需要帮忙吗?”一个原本在浇水的大男生走过来。
“我想要二十盆圣诞红,你们会帮我送吗?”
“当然可以,我们到前面填写订单,你先付一点订金,我们会帮你送。”
“好啊!”
她随大男孩往前走,在店面里填好订单,本该离开的,但橱窗里的花束引得她的注意,转身,她想送自己一份浪漫。
门被推开,又有新客人上门,大男生走过去打招呼。
“官晴在吗?”
很熟悉的声音,育臻回头,这一眼看得她心跳漏拍——
是尔众?他来这里做什么?育臻头脑来不及回应过来,闪身,不由自主地隐入花海。
“荀大哥,今天怎么有空?等等,我进去叫老板娘。”他们之间非常熟稔。
没多久,官晴走出来,一头垂腰长发松松地绑了根辫子,育臻认出她。
“你来做什么?现在是上班时间,占天集团倒闭了吗?”她很不客推
他拉拉她的长辫子,气得她追到他怀中抢回自己头发。
他笑得双眼眯眯,享受和她肢体相触的喜悦快感,下一秒,他利用体力的优势在她颊边偷香。
“先生,请看清楚,这里是花店不是应召站,想轻薄女人请找对场所。”抢下自己的头发,她转身要走。
“小晴晴,真的不想我吗?唉……你伤透了我的心。”说着,两手一松一紧,他将她圈在胸前,腾出一只手,他又把弄起她的长发。
“想你做什么?想你有饭吃吗?”几个挣扎,她还是脱离不了他的怀抱。
“没问题,我很乐意包养你,一个月要多少尽管开口。”
“我喜欢当园丁,不爱富援交女。”她放弃了,安安稳稳地留在他怀中抗议。
“当园丁也行,当我的专属园丁。”他的热气呵在她颈项间,让她满面通红。
“你没事到我店里来,专为消遣我?”官晴气自己,明明知道他结婚了,为什么还要和他瞎搅和!
“我订了餐厅,晚上一起吃饭。”
“这算什么?时段安排吗?今天晚上给我,明天晚上留给你的新婚妻子和儿子,昨晚呢?你和谁一起度过?胡俪晶?夏婉盈?还是琳达、小蔓、珊妮?对不起,我要的是圣诞夜的菁华时段,今天晚上请你排给其它女人。”
气死自己了,他们为什么要永远这样暧昧不明地持续着?为什么不断得干干脆脆?
Richard——占天集团的首领人物,要女人不过是招手间的事,为什么非要来招惹她这个小老百姓?
“你要明晚,就明晚吧!我开车来接你,别忘记盛装打扮。”
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喃语,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她看不见他的满眼柔情,但育臻看见了。
“走开,我很忙。”她气恼,不理会店里的客人,转身往后面花园走去。
他对着她的背影笑,无所谓地耸耸肩,走出“柔情蜜语”,他晓得她会妥协。
育臻看着他的背影,不确定那是雨众。
她从未见过他嬉痞的一面。回想他们在争烤肉那次、玩枕头战那回、捉迷藏、射水枪时……统统没有,即便那时他是快乐的,他眉头的结也从未全然释放过。
他轻松却不惬意,若在她面前他表现出的是快乐,那么在官小姐面前,他……是幸福的吧!
推门,加快脚步,她搞不懂自己的意向,只想加快脚步跟上幸福的他。
一身皮外套、牛仔裤,她没见过他这样闲逸打扮,他的腿很长,一跨步她就要小跑两三步,追过一条街后,她已略微喘息,但脚步却不肯放弃追踪物。
结婚礼车上,他说过的话在她耳边响起:
他说:“婚姻不会牺牲我太多,我的生活不会因你起改变。”
是这样子吗?她一直以为自已改变了他很多,她期待他们会成为真正的夫妻,有一段让人羡慕的姻缘,尤其在感冒之后,她几乎以为……以为自已在他心中占据位置。
原来……女人的幻想是种易膨胀而不真实的东西……
他依旧是他,一个不会让婚姻影响太多的男人。
可不是吗?办公室撞见的美艳小姐,清丽可人的官晴,和刚刚她口中的琳达、小蔓、珊妮……那么在这场婚姻中,她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妻子或是尽职保母?
心阵阵抽痛,眉间布满浓雾。不是吗?充其量,她不过是个专职保母,和以前的专职教师工作性质差不多啊!她何必要觉得难过?
是她没弄清琨况,还是她要求太多?
荀尔众虽是个冷情男子,但他并不卑劣。在结婚第一天,他就亲口断了她的幻想……
幻想?是吧!是她对他起了幻想,幻想有一天他会爱上她,她的婚姻将因爱情而完整。
爱情?她不再是十几岁的小女生,怎会对爱情有了想象?她早早过了手握银链子,幻想甜蜜的年龄。
一个成熟老师是该清楚,人生是责任和义务堆积起来的东西,而爱情只是一种名为小说家的人物,手边的贩售商品,她居然、居然……对爱情有了期盼,对她、对他、对他们的买卖婚姻,这都是一个莫大笑话。
育臻在心里不断劝服自己,爱情不过是讽刺:然而,不管她的说服多强而有力,心仍止不住地酸着、痛着,莫名得让她自己无从解释。
她的脚步凌乱,她的心也跟着纷乱,阻不下的是追随他的眼神,和坚持着的行动。
Richard发琨有人跟踪他,立定脚步,他转身。
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让育臻止不住脚,直直撞进他怀中。
看清楚是她,他嘴角闪过一抹兴味,嘴角微勾,魅惑人心的笑容在他嘴角荡漾。
“你为什么跟踪我?”
回答不出来,她的心、她的脑正处于停摆状态,纯粹是她的脚自作主张。
“累不累,我们进去喝杯咖啡?”他温柔地揽住她,淡淡烟味传入鼻息间。
他的亲昵让她很不习惯,这个眉开眼笑的柔情尔众……她不认识……
微微一挣,她离开他的拥抱。
“你有抽烟吗?我以前不知道。”一句话掩饰她的窘态。
“有,但抽得不大。”她很害羞,一个为人妻的女子却不习惯丈夫的温存,问题出在谁身上?微微一哂,事情很有意思。
“你在家中没抽过烟,我以为……”
“我不会在致渊、致博面前做不好的示范。”
没错,他是最好的父亲,事事以孩子的需求为第一优先,她这妻子宝座不就是这样来的?她自嘲苦笑。
言谈间,他们进入咖啡厅坐定,他自作主张点了两杯柠檬汁,燃起一根烟,透过烟雾,他仔细端详育臻。
“你喜欢柠檬汁?”她是不喝柠檬汁的,她的胃不大好,常犯痛。
“不,我痛恨。”
不过,他习惯叫柠檬汁,因为晴晴喜欢,所以没道理地,他便勉强全世界人都要喝起柠檬汁。
“那么为什么叫柠檬汁?”
“你不喜欢吗?我以为所有女人都喜欢这种酸得让人皱眉的饮料,就因为它养颜美容。女人——是专门恶整自己的动物。”他一面说话,一面在手指间把弄着打火机。
要不是今天撞上他,也许她永远都不会晓得他有一双贱手,那只手动个不停,之前玩弄官晴的头发,现在玩弄打火机,若不是他脸上一贯的骄傲神态,她会误以为他只是一个长得像“荀尔众”的男人。
想起官晴,她脸色黯然。“是官晴喜欢柠檬汁吗?”
“你知道她?你找过她了?”
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焦躁,让她的心沉入地心,他比她想象的更在乎官晴。
“放心,我没跟她打过照面,之前我在杂志上认识她,她和你交往过的女人有很显然的不同。刚刚我在‘柔情蜜语’选花,没想到会撞见你们……她是个好女人……”她是好女人,他是好男人,好男人和好女人该成双成对才是。
“你在向我推荐外遇对象?”一笑,眉弯眼弯,她没见过他这样开心,是因为刚刚见着外遇的关系?“没道理吧!”
是啊!她好像笨过度了,古人说戏棚下站得久了,位置总会是你的,只要她耐心够,十年、二十年,他这只野鸟飞倦了,总会回窝回巢,到时,她再不用担心外遇问题……
她没说话,凄惶爬满她的脸庞,是啊!她要怎么办?
“你很虚伪,你以为说这种话就会让我发觉你的贤慧,自动断绝外遇?”
“我是很虚伪。”苦笑摇头,她一口气吞下整杯柠檬汁,和自己的胃赌气。
“但她是好女人,这个事实不会因为我的虚伪改变。给她一点机会,让她和致渊、致博相处,我想他们会处得很愉快。”
“你在暗示我,官晴适合当致渊、致博的母亲?”
“试试看,基本上,一个爱花的女人会有相当的耐心、爱心。”
“还是老话,我接受了你的建议,你要怎么办?”
“若这场婚姻是错误,我不认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会让事情变得容易。”
“四个月,你已经厌倦我们的婚姻?”他的笑容扩大,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
“你希望我怎么说?说我乐在其中,说我适应良好,说我想要留在这个婚姻里不走?不!我真正想说的是,我不要有人在这个婚姻里委曲求全,你有权追求你想要的女人,我有权要求丈夫对我忠诚,如果我们对婚姻的看法不尽相同,我不认为勉强会是正确。”
“委曲求全?放心,有没有婚姻对我来讲都无所谓,我的空间很大,婚姻限制不了我的快乐。至于你,我是否忘记告诉你,你在婚姻里的权利已经让钱全数收买?”
再一次,他成功伤透她的心。
他对婚姻无所谓、对妻子无所谓,事情回到原点,回到礼车上,不管她为他创造多少快乐,不管她是否努力成为她的家人,她在他心中始终是三个字——无所谓。
低头,点头,她的智商不差,她的“提议”是多此一举,就算她慷慨地想让出荀夫人位责,他也不屑。
“我先回去,致渊、致博要下课了。”
在他还要这个婚姻时,她该扮演好角色。育臻起身同时,他瞬间压住她停在桌面上的手。
“答应我,绝不去找官晴麻烦。”
他以凝重专注的表情凝望住她,两道浓眉高高皱起,这才是他——她认识的荀尔众。
他为何不肯承认官晴对他的重要性?他爱她,连她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他怎不晓得自己的心意?
他是何等精明的人,怎会认定在官晴和致渊、致博间不能找到平衡点?
心底困惑太多,她解不出答案……
“我不会去找她,爱情无罪,不是吗?”
僵硬的脸庞扯不出笑容,否则她不会吝惜一个微笑,让他安心,她不会对他的爱情施暴。
走出咖啡厅,胃在抗议,她恨自己,恨自己幻想中的爱情、恨自己专横的位置破坏别人的爱情。
为什么、为什么她对爱情无能为力?
Richard看着她松垮的双肩,事情似乎不如他所想的简单。
拿起手机,拨下一串数字,对着手机,他缓缓陈述,直到里面传来冷冷一句:“你不要玩过头”。
切断通话,雅痞笑容再次挂上他的脸。
有意思……情况失控了……
说不高兴,有一些吧!在她逐渐忘记这场婚姻的起源时,他再度狠狠提醒她。
她狼狈不堪,在她自以为的“改变”之后……不想、不想、不想它,今夜是个快乐的日子,她不要寻事来烦优自己。
布置好圣诞树,插上电,星星跳上树梢,一闪一闪;树下的礼物堆堆栈迭,堆栈出喜气洋洋。
她没忘记过儿时,坐在地毯上猜测礼物是什么的幸福感,随着等待,幸福扩张……
她不是基督徒,却钟爱这个节日,钟爱平安夜带来的喜乐……
在音响里摆上CD,轻柔的圣诞钤声回荡在客厅中。
晚上致渊、致博有英文课,要到七点才回家!看看手表,她该去接他们了。
穿上外套、鞋子,关起电灯,她突然想起尔众——
今天他会回来吗?
昨夜他留在家中没有外出,那么是不是代表他接受了官晴的要求,将今晚的菁华时段拨给她?
喟然,育臻再次在脑中提醒自己,她只是个专业保母。
打开门,走出院子,意外地看见李先生开车送他回来。
他和官晴的圣诞夜结束,他赶回来扮演好父亲?
不会吧!今晚是属于情人的夜,浪漫度不会低于七夕,没道理仓促结束。
“你要去哪里?”尔众问。
“致渊、致博的英文课快结束了,我去接他们。”雨蒙蒙下着,带起寒意。
他弯腰跟小李交代两句,小李倒车,往外开。
“进屋去!小李会去接他们。”
她没回话,默默跟在他身后,她没看见他惊讶的表情。
两排圣诞红和扶手上的闪烁灯泡,触动了他的心情。
童年时期,每每在圣诞前夕走过布置得光耀夺目的商店,心就会跟着暖烘烘,他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隔着窗窥探别人家的幸福,然车福和他绝缘,尽管他划开火柴,仍等不到小女孩眼中的幻想幸福。
年岁渐增,工作、责任填满生命的每一秒,他遗忘了圣诞节,他没想过为自己布置一份幸福。
打开门,圣诞音乐、小小的各色灯光,吸引他的脚步,他直直走到圣诞树前凝视、久久不发一言。
“你不喜欢吗?”
“不!我很喜欢。”蹲下身,他回头问:“我可以拆礼物吗?”
“红色包装盒的礼物是你的,不过现在不能拆,要到明天早上才能拆。”*
“为什么?”他回眼望她。
直到现在,她才看到他眼中的感动,深邃的眸子里有一闪一闪的亮光。
她读不出他的心思,但看得出长年皱拢的眉头松弛开了。
“我们要学会耐心等待。”
“这份礼物我已经等了三十二年,我的耐心还不够吗?”
她想,她知道他的意思。
从小,她是习惯幸福的人,而他却是等待幸福的人;年纪渐增,能力足够了,但没有享受过幸福的他,学不来为他人制造幸福。
所以,他在许多女人身上寻找幸福,却始终找不到自己想要。
然,真正能为他带来享福的官晴就在身边,他也看不清朗……
她为他制造幸福、官晴为他带来幸福,而他追寻幸福,他们三个人的艰难习题,要怎么解,才解得开?
保持原状,他们能一直这样子下去?哪一天她的良心会不会跳出来,逼自己认清事实?
又要到哪一天,他才会弄懂什么是他真心想要。
蹲下身,她拿起红色礼盒交到他手上。“它是你的了。”
他细细剥开包装纸,谨慎而小心,像没吃过糖的孩子,舍不得让甜蜜滋味下肚。打开盒子,那是一组精油礼盒。
“你说你喜欢玫瑰花香,我没有一双巧手,种不出满园玫瑰,只好找来代替品。”
玫瑰……育臻想起有一双巧手的官晴,换了她,她就能送给他满园鲜艳玫瑰;而她,只能送替代品……
猛地甩头,育臻自欺欺人地把有关官晴的记忆封锁。
取走他手上的香炉,滴两滴玫瑰精油,插上电,没多久,玫瑰花香满屋子跳芭蕾。
“喜欢吗?”
“喜欢,喜欢你的礼物,喜欢你的布置,喜欢你的用心,也喜欢你。”说着,一个冲动,他把她拥进怀中。
他再骗不了自己,她只是个七亿新娘。
他喜欢她,在她一天一分的努力之下;他喜欢她,他迷失在她善解人意的体贴中;他喜欢她,在她浅言笑语里,他一点一滴找回快乐的感动。
没错,他喜欢她,无数个深谈夜晚里,他认识了一颗和自己相近的心。
“你说,你喜欢我?”知觉里充塞着喜欢二字,她昏眩。
他对她说喜欢?是她听错吗?他的心有一个小小的部分,站在她身边,给她加分了?
“最的,很喜欢。”他证明她没听错。
贴在他怀中,没有烟味的怀抱让她舒服安康,他的心跳在她耳膜边鼓噪,他说喜欢她——没错。
“那么,你今天晚上会留下来陪我们过平安夜吗?”她小心翼翼试探。
“当然,你有准备我的火鸡大餐吗?”
“有,很丰盛哦!我们等致渊、致博回来,马上开动。”
她笑了,眼里有泪,他为“喜欢”留下来相伴,虽然对官晴抱歉,但她选择为“喜欢”自私。
“好,等他们回来。”拉过她,他们并肩坐在圣诞树前。“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为什么喜欢玫瑰花香?”
“没有,你的喜欢有典故吗?”
“在孤儿院时,院长要我们整理菜圃、种植蔬菜水果,小小的一片土地上全是有经济价值的东西;有一天上学途中,货车驶过坑洞,掉下一盆花苗,我随后捡起来,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植物,我把它种在菜圃里面,看它成长看他发芽。
“所以你珍惜,因为它是你回忆里,为数稀少的快乐之?”
“没错,我珍惜,对我而言,快乐很希罕。”
“今夜的一切会加入你希罕珍贵的回忆行列吗?”
“会。”
“所以制造快乐并不难,一天生产一点点,三十年、五十年,等你成了发苍齿摇的垂暮老人,坐在摇椅里,你会有一大箩筐的甜美回忆可想。”
“到时,你还会陪我吗?”一个女人会花多久的时间陪男人?他在盼盼身上看到不确定,男人、女人,只能在一起一小段吧。
“你要我的承诺?”
“你愿意为我承诺吗?”
“我愿意,我会一直陪伴我的丈夫,虽然走不到天荒地老,走不过海枯石烂,但我愿陪伴他,直到我生命的终曲。”只要他选择一直当她的丈夫,她不介意一生一世为他制造快乐。
揽过她,睽违已久的幸福再度降临。
他晓得他的“喜欢”正在快速转变,再不久,他会爱上她,她对他的价值不再只是儿子们的母亲。
第七章
从医院离开时,育臻累到说不出话。
下午,老师自学校打电话到家里,说致渊从单杠上掉下来,摔断右腿。她打过无数电话,到处都找不到尔众,只好一个人搭出租车到学校,把孩子接到医院。
致渊痛得哭闹不休,挂急诊、等开刀,她的心在分分秒秒问煎熬;终于把致渊送进开刀房,她又回学校接致博到医院,安抚两个情绪不稳的孩子,让她心力交瘁。
直到过十点,致博昏昏欲睡,致渊也累坏了,育臻在病房里哄了两个小孩子入睡,才请护士帮她注意一下,提着书包匆匆忙忙回家。
她要回家帮致渊拿来母亲的照片,这是他们兄弟两人的疗伤方式。
每当疼痛、难过或者想念母亲的时候,他们习惯将母亲的照片贴在胸口,仿佛这么做,在天堂当天使的母亲,便能为他们抚去疼痛。
打开家门,管家和园丁早早下班,她没心情去研究为什么电灯是亮的,往儿子房间方向奔去,她一心想赶回医院。
突然,一个猛力拉扯,让她差点儿站不住脚。
“这么晚了,你到底把孩子带到哪里去?”
是他!她找了一整个下午的丈夫。
“你下午去了哪里?”疲惫让她口气不善。
“你在质问我的行踪?”挑起眉,他用怒涛掩饰罪恶。
下午,他完成一笔年度交易后,习惯性地纵容自己,他在江婉容的闺房里享受她的女人香。
只不过口口声声不受婚姻影响的他,竟再也无法放松自己沈沦欲海,隐隐约约!胸中的罪恶感在泛滥,她挑不出他的欲火,而他满心满眼中全是育臻的一颦一笑。
于是,他提早回家,却听管家说致渊出事,育臻赶往学校处理。
他开车到学校,下课了,学校里没有半个人,拿起手机才发现不晓得在什么时候手机被关了。
蒋家、办公室,他四处找不到人,只好再折回家里等待他们回来。
是致渊、致博又欺侮同学,还是对老师不尊重,让育臻不得不找家红茶店和他好好谈谈?
想起第一次看见育臻,尔众嘴角微微扬起,她是一个极认真的老师,几个月下来,他也发现她是个一百分的母亲和……妻子。
的确,她是个满分妻子,她温柔解人,总能将他一天工作中的劳顿轻易解除,他喜欢和她聊天,喜欢她在身边侧耳倾听,喜欢她带来的温馨。
有了她,这个家不再只是房子,她赋予这个家庭新定义。
一个晚上在想她当中过去。
八点钟,他们没回来,他想着一定是儿子调皮,硬拗着育臻带他们去买玩具。
九点没到家,他想着儿子玩疯了。
十点……他的眉向中央靠拢,她向来坚持孩子要在九点半上床的,是什么事情耽误了她的坚持?
十点半,他的心拉上高点,不断猜测着各种状况,坐不住了,他在客厅里来来回回踱步,每个步伐都泄露着他的不安,担心转化为焦虑,忧惧变成愤慨,终于,育臻返家,他所有怒气对她齐发。
“对不起,我没有力气和你吵架,我还要赶回医院,免得他们醒来找不到人。”
“你说什么,为什么致渊、致博会在医院里面?”
“致渊从单杠上掉下来,右腿骨折,他才刚从开刀房出来。不用担心,都处理好了,医生说孩子恢复的快,住院一个星期就能回家。”
“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我打了,你没开机,我有请秘书小姐转告你,我们在哪家医院。”
问题是他根本没回公司。“你的手机为什么不带着?”
“在我打过四十几通电话后,它没电了。”
育臻往致渊的房间走去,现在吵架不是聪明作法,她告诉自己,要体贴他因关心而乱。
“我等了一个晚上……”
她阻下他的话。“你能帮我整理几套换洗衣服吗?我想尽快回医院。”
“好!”尔众合作。
“这是致博的书包,麻烦你帮他收一下星期四的课本,功课表贴在书桌旁边;致渊需要几套休闲服,致博要带运动服和运动鞋,盥洗用品有两套备用的,我放在内裤柜下面。我先回房整理自己的行李,马上过去。”
她讲得条理分明,交代得清清楚楚,尔众一点头,领先往楼上跑去。
十分钟后,育臻出现在致渊、致博的房间,她在书桌抽屉里翻来翻去,终于找到本万用手册,几个翻阅,她轻易地找到盼盼的照片。
视线接触到照片的同时,育臻楞住。
这就是原因了?照片里的盼盼笑容可掬,她的眼睛、鼻子、嘴巴,她倚在尔众身上的娇憨……原来,官晴是她的替身?这就是他为什么选择官晴成为外遇的主因?
轻叹息,弄清楚了,她和官晴都是替身。
她代替盼盼做个称职母亲,官晴代替盼盼弥补他心中遗憾,这样计较下来,她和官睛有什么好争的?争来争去争的不过是个影子。
“你拿盼盼的照片做什么?”
尔众一把夺下她手中照片,这个带有防御意味的动作再度伤了她,不管多努力,她始终被排拒在他的感情之外吗?
“当致渊和致博伤心难过、痛苦或想念母亲的时候,他们习惯将母亲的照片贴在胸口,我想这种习惯对他们而言是有意义的。”
她的心比身体更累,不晓得当她伤心难过时,能将谁的照片贴在胸口?谁能抚慰她的痛?
“这就是你说的秘密?”
“嗯,不知道是谁教导他们,男孩子不能哭泣,所以当他们难受时,只能躲起来,让母亲陪着他们疗伤。你整理好了吗?我们可不可走了?”
拂开长发,憔悴在她脸颊,无力一笑,她领先走出房门。
倏地,他的手搭在她肩上,暖流自肩膀窜入知觉。“谢谢你为我和致渊、致傅做的,我很高兴是你加入我们家庭。”
摇头,至少她的努力还换得他一声谢谢,官晴呢?她的全心付出,除了世人鄙弃眼光外,竟是什么也换取不得。
此时,她强烈地同情起官晴和……他不想要的爱情。
“你开车的时候,我可以睡一觉吗?我累得快睁不开眼了。”她刻意轻松。
“你可以靠在我肩上睡觉,我有一个宽阔有力的肩膀。”
“谢谢,我会好好利用资源。”
甩头,不再多想;她说服自己,和一个已逝的女人相比较,缺乏道德,而和一个可怜的外遇吃醋,更显可笑。
真要论较,三个女人,她占尽优势不是吗?
致渊受伤后,尔众和育臻天天送儿子上学。
他们一人抱儿子、一人背书包拿拐杖,将致渊送上三楼教室,再一起回家。
这天亦不例外,他们送完儿子,走回汽车边,天气正好,学校旁的公园有许多人在运动。
尔众心念一动,问她:“走走再回去好吗?”
“我无妨,你还要上班,没关系吗?”
“没关系。”他从窗口向司机交代过,小李便开着车往公园另一个出口方向驶去。
并肩齐走,几阵风吹过,撩起她的头发,拨开发丝,她等着他开启话题,然他没说话,静静地向前走。
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对银发夫妻,两手相系,缓步同行,老太太唠唠叨叨说个没停,老公公偶尔点头算是回应。
“中国人称妻子为牵手,是不是很有意思的说辞——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谁说中国人不是浪漫的民族。”育臻开启话题。
“婚姻并不浪漫,当婚姻形成同时,代表的是责任义务呈现,从此,这一对男女必须牵手共同面对生活中的风风雨雨,如果有一方退却了,另外一个人便会支撑得艰辛。”
说着,他牵起她的手,十指相交、体温相濡,她感受到他的孤独。
对于盼盼的死,他生气是吗?生气她自生命中退却,留他一人艰辛支援?
回握住他的大手,向他展露笑容,不会孤独了,从此他的生命有她。
“你有过梦想吗?或者有什么东西,是你最想要的、最想做的?”
“一个家。”淡淡三个字,尔众再度让她为他鼻酸。
家对大多数人来讲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避风港,是一出生就接手的礼物啊!可……家竟是他不可得的天堂梦想。
“我想要有个家,包容我所有的情绪,抚慰我所有不安;我想要有个家,让我在唱出甜蜜的家庭时不觉得心虚;我想要有个家,一对名为父母的男女在我还没想到时,为我备妥一切所需。”他诉说自己的梦想。
就因缺乏一个家,没有一对名为父母的男女,他才处处隐藏自己的情绪吗?她靠近他,主动环上他的腰。
他停下脚步,看着她的主动。
踮脚,她的吻落在他唇边。“你有一个家了,很早就有。”
他懂得她的意思,她的手还在他腰际,浅浅的笑在眼里,浓浓的眉在她眼前舒展……
是啊,她拚命为他经营的就是一个家。
“致渊爱你、致博爱你,我……也爱你,我们是家人,一群可以分享你喜怒的家人,”偷偷地,她把自己的心意藏在话语禅。
伸手,尔众把她嵌进自己的怀抱中,他将温暖留在胸前,不放。
“你有一对父母了,他们叫蒋义齐和孙涵,还有个哥哥叫蒋育桦,他们都很想念你,想你偶尔去看看他们,可是又担心你下作太忙,宁愿你有时间多休息;他们有满腔的父爱母爱想给予,却怕你不想要,怕这种爱会成了你的负担……尔罕,他们对你不只是感激,还有爱。”
“谢谢。”他的感动在她发稍拂过,他的手不想放开她,他要真真确确感受她的真心。
闭眼,她纵容自己在他的温柔中徜徉。
爱他是不容否认的事实了,接下来她要做的是耐心吧,耐心等他将自己当成家人,耐心等他对自己习惯,至于爱情……如果他始终无能为力,她能做的不是强求,而是包容。
“你的梦想呢?”松开她,他握住她的手。
“我没有坐过火车,我想在三月十六日那天,坐上八点零八分的莒光号火车到苏澳去看海,看风把浪翻得飞高。”
“为什么是三月十六日,八点零八分的火车?”
“三月十六日是我的生日,八点零八分是我降临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医生说我是个乖小孩,没折磨我妈妈太久。
我一直想在生日这天搭火车,但它不是国定假日,这一天我通常在学校读书或上课,年复一年,翻着课本想着遗憾,今年不上班了,我一定要成行。”
下定决心,有梦就该去完成。
“到时候我陪你去。”她完成了他的梦想,这回轮到他来为她实现梦想。
“它不是假日,你要上班。”她实事求是。
“请假不是困难事情,而且我想请爸爸妈妈带孙子一天,应该没问题吧!”
“你是说,只有我们两个人?”他口中说的……是两个人的约会……
“你觉得我的安排不好?”
“不是……”育臻说不出话来了。
笑和着泪在她脸上交织快乐,她的爱明明白白,他的心清清楚楚,他晓得这个女人爱他,不悔。
这样认真的女人,有一天,他也会爱上她吧!
致渊的伤恢复得很快,新学期开始,锯掉石膏,他又能跑跑跳跳。
这个寒假对尔众和育臻来说,都是一大进步。
假日尔众常陪育臻回家,和蒋家人建立起不错的感情,这对一向冷淡的他并不容易,但是他做到了。
致渊、致博很喜欢他们的舅舅,常常拉着他跑得不见人影,几次该回家,两个儿子赖着要留在外婆家,没办法,两个大人只好自己先回去。
他们像般夫妻,会租片子回家看,两人坐存沙发中,她靠在他怀中,感动的时候,把泪水偷偷洒在他的领口。
偶尔,育臻带孩子出门绕,绕着绕着,就绕进尔众的办公室,只要他不忙,没多久办公室里就会传出笑闹声。
员工们心知肚明老板正在享受天伦乐,没有人会选在这个时间打扰。
育臻和尔众的秘书相处甚欢,她自文秘书口中知道了不少事情。
比方公司正在转型,他们收购公司转卖的业务减少了,新开发的因特网事业却蒸蒸日上,而入股的国外几家观光饭店,经他们派去的人手整顿评估后,开出亮眼成绩。
当然,让育臻感到最愉快的事情,是尔众换了手机。
他让秘书过滤掉所有曾经过从甚密的女人,他的风流形象在半年中大大转变。
他们的婚姻走过风雨,正值一帆风顺。
儿子开学,育臻的时间又多起来,送儿子上车后,她转身来到尔众的房间。
昨天,他们都睡晚了,就为儿子要上什么国中,他们讨论到凌晨三点,他赞成私校,她坚持公立国中,两人僵持不下。
到最后尔众问:“他们不是才三年级?”接着,两人相视大笑,觉得自己太荒谬,才互道再见、各自回房。
敲敲门,育臻在门外喊:“尔众,起床了!时间不早了,你要上班。”
连唤过几次,他没回应,推开房门,偷偷探向里面,他睡得正好。
她走近他身边,拉开棉被再喊:“起床啰,上班要迟到了。”
这一拉,不仅尔众吓到,她也被吓住,他睡觉……居然不穿半件衣服!
半眯眼,邪魅微笑勾起,他的大掌揽住她的腰,将她拉入床内。
“你!要做什么?”她被压在他身下,擂鼓心脏在胸腔造反。
他没说话,持续笑着,笑得她一身鸡皮落地。
他从来就不是爱笑的人,就算开心大笑,也是昙花一现,快得让人不及捕捉,随即消失,天……这回他笑了足足二十秒了……
“你醒了吗?还是在梦游?”
育臻话问出,他的笑容更浓烈,居然还有笑声相随。
这回,她皮肤上的疙瘩,已经不能只用鸡皮来形容。
吻落下,头脑被炸出大洞,从这秒钟开始,她依本能行事,理智暂且出走。
他像荒漠中的旅人,渴求滋润,他的吻在她唇间辗转流连,她是他的绿洲、他的生命泉源。
他的拥抱带来悸动,她不晓得自己追求什么,热潮鼓吹着她探索他的吻,反手抱他,他亦成了她的一方绿洲。
四唇相交,她要他,他要她……欲望清晰……
褪去她的衣服,想要她的欲念窜烧全身,攻占他全部知觉。
多年来,他要过无数女人,却从未有过这种归属与安全,她不是性爱高手,却将他的心牢牢紧紧。
碎碎密密的吻洒在她脸颊、唇边,她闭眼,享受这种全然陌生的幸福,她感受到他的珍爱,感受到他的疼惜……
他的双手贪婪地探索她身上的每一寸细致滑柔,带着近乎膜拜的心情,他温柔地造访那未知的禁她。
他的唇来到她胸前丰盈,鲜艳花蕊在春风轻抚后绽放娇妍。
她的手扣着他的颈项,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只是紧抱住他不放,被动地感受他在自己身体上制造出的火热。
“你喜欢吗?”含住她的粉嫩,他含糊不清问。
“我……嗯……”他的吸吮,吮去她接不齐的话语。
他的大掌来到隐密的三角地带,轻轻撩拨,火顺着腹部延烧到她的大脑……激昂澎湃在胸中翻腾……
他在花瓣中寻找珍珠,几次探索,他找到了……
吻重回她唇边,他轻轻分开她的双腿……粗砺的食指进入她温暖潮湿的甬道,他的动作轻而缓,生怕弄痛了她。
全身感觉被放大了,她像站在显微镜下般,变得十分敏锐。
他手指的抚触带给她一波波无法言喻的轻颤,说不出、表达不明,她形容不来这种矛盾感觉。
“你准备好了吗?”他全身紧绷,迫不及待的欲望即将脱缰,落在她唇上的吻变得热烈狂放。
点点头,她拭去他额间汗水。
抬高她的臀,他将自己填入她的身体,他享受着这个过程,享受着被她包围的喜悦。
突地,一声微弱抗议传进耳里,他晓得了自己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抱住她,欢愉在扩大……
“很痛吗?”他停下动作,等待她的适应。
“可以忍受。”尽管已经是龇牙咧嘴了,她仍然对他微笑。
“傻瓜,痛是一种可以讲出来的感觉。”
身下的欲望随着他的缓慢进出昂然,他深深没入她身体里,倾听着她的低吟……直到,痛不再主宰她的知觉……
他加快了速度,在抽途间,他送出自己的心、放纵自己的情。
爱她、爱她……他爱她,爱她的心、爱她的一切一切努力……
爱呵……是爱呵……他的爱在情欲巅峰展现……
热朝席卷了两人的知觉,他们紧紧抱住彼此,不分、不离!
他躺在她身上,熨贴着她身上每一处柔软,温习着轻微喘息。
“我是来……叫醒你的,上班迟到了。”临时,她想起自己的任务。
他笑了,笑声在她耳际回响。
“现在你还要我起床?”说着,他的吻倾入她敏感的耳际,不安分的手在她丰润的胸前弹琴。
“你还能起床吗?”惊呼一声,他的硕壮又在她体内坚硬。
“你太小看我了……”世界又一次在她眼前颠覆……
整整一天,尔众和育臻在床上度过甜蜜的洞房花烛夜。
第八章
他的心在狂跳,紧握的掌心在看见病床上的盼盼时,松弛下来。
是她,十年不见,她的模样并未在心底褪色。
“大哥,她很虚弱,我发现盼盼的时候,她正在路边招客。”
尔书爱怜地看着床上的女子,她是他们疼了十几年的女人啊!怎这样教人糟蹋?
“当初!贺君承诺会善待盼盼,我才放手。”他气愤不已。
“贺君经商失败,负债累累,盼盼想帮他。”
“帮忙不是这种帮法,他人在哪里?”尔众想杀人。
“我不知道。”
尔书坐到椅子上,满脑子混乱。当他从车窗外看见浓妆艳抹的盼盼那刻起,他的头脑就缺了条理。
“她清醒的时候没有告诉你任何事吗?她没说,为什么从国外回来?她没说,十年来她过的是什么生活?也没谈起任何有关贺君的事情?”他声声问,忘记床上的女人好不容易才睡熟。
“你真的要听?听了以后,你又能以什么身分为她解决问题?”
“能不能解决是我的事,你没有权利保留秘密。”
“好!是你要听的。”
尔书面目凝重,拿起矿泉水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口。“贺君虐待她,她身上有几道伤痕,是用皮带抽出来的。”
“该死的贺君!他的承诺、他的保证到哪里去了?让我找到他,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松开的拳头重新紧握,想杀人的念头再次高炽。
“贺君自从生意失败后,无法面对现实,他用酒和赌博来麻痹自己,日日夜夜在酒乡贸醉,每每喝醉了,就对盼盼拳打脚踢。”
“又是一个无用的公子哥儿,受点挫折就一蹶不振。”尔众的眼里充满鄙夷。
“慢慢的,房子卖了,祖产抵押了,他们只好租来阁楼挡风避雨。刚开始,盼盼在公司当会计,一家人生活勉强可以维持,但这几年经济不景气,连连换了几个工作,生活益发困难,今天和贺君大吵一架,她气得跑到路边当流莺,她要他后悔。”
“贺君死了吗?他居然让妻子去做这种事情赚钱养家!?”
“我也很生气,但是生气解决不了她的问题,医生说她长期营养不良,要帮她做全身检查。大哥,你在这边陪盼盼,我去联络人把贺君找出来。”
“尔书,就算贺君躲到老鼠洞里,也要把他挖出来。”
“我会的。”走出病房,尔书左右张望,没看见“她”,心底有着失落,嘴角却用蛮不在乎的笑容掩饰过。
病房内,尔众握紧盼盼骨瘦如柴的手腕。
舍不得啊……她是他的亲人呐,在孤儿院的那段日子,在新婚的那段……为什么,他总是保不住他的亲人?
“尔众……”睁眼,盼盼轻唤他。
“我吵醒你了?”拨开她额间褐发,动作轻柔的宛若她是陶瓷娃娃。
“我对不起你,这些年来,每天每夜我都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张开双手,她想抱住他,一如多年以前……曾经,幸福捏在她手上,是是她轻易放手,怨不得人。
“你过的不好,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他不介意她变心,不介意她离开他,他一心只要她过的好,只要她好,他便愿意放手。
“你告诉媒体说我死了,我想你在生气我。”两颗泪滴在他手背上,伤心他,也伤心自己的命运……
“我这么说是为了保护你,也为了保护致渊、致博。贺君毕竟身在商场,若别人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口耳相传,他心底不好过,也会影响你的婚姻品质。至于致渊、致博,我想让你在他们心目中留下一个最美的形象。”
“你和尔书是真心待我好,你们是我真正的亲人。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好对不起你们,我悔不当初,为什么可以这么任性伤害你们,原谅我吧……”紧紧拥住尔众,若是时光倒流,还会轻易松手这个男人吗?她心中没答案。
“盼盼……回来吧!回到我身边。”
这句话搁在心底多年,直觉出口,却没有轻松感,压在心间的重石反而更重了,他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推开病房门的手,在听见他脱口而出的话同时,缓缓滑了下来,育臻被魔法定住身形,再移动不了。
晚上尔众打电话回来,说要加班,于是育臻带两个小朋友回娘家。
一见到舅舅,两个小朋友宁愿跟他去和女朋友约会,也不愿回家,她想反正明天是周休假期,就放纵两兄弟一天。
独自离开娘家,她带了消夜到公司慰劳大家,会议桌上人人聚精会神,唯独少了尔众;秘书告诉她,尔众神色慌张地赶去医院。
问清楚地址,育臻也急匆匆赶往医院。
在护理站里,她向护士形容尔众的模样,很快地,她查到病房号码。
当她看到纸卡上的“于盼盼”三个字时,脑门轰地一声,炸掉她全数知觉,她甚至不晓得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间病房前。
于盼盼没死,他告诉她所有的秘密,唯独漏了盼盼这一条?
他保护她、他把她摆在最优势的地方,他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一刻——旧情重续……
这是不是意谓,轮到她下台?
她忍不住苦笑。居然,她这么慌慌张张赶来,就为了亲耳听他这句——盼盼,回来吧!回到我身边……
育臻觉得自己被迫演了一出爆笑剧,台辞荒腔走板,角色荒诞不经,她恨自己不该签下契约,不该演出这场大烂戏。
她为什么要来?若她在家里乖乖等待,那么……那么她会听到的是一篇比较委婉的说辞,委婉地告知她,他的妻子回来了,让我们各归各位,一切回到最初;而不这样一句赤裸裸的请求。
他求盼盼回来,那么……多出来的那个人呢?
“我怎么回去,你再婚了不是吗?”盼盼摇头,锁住他的双手不想放。
原来迫切想知道答案的人不仅仅是自己,咬紧下唇,育臻逼着泪水不外泄。
“育臻的事你不用担心,你先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
于盼盼是重要的,蒋育臻则属于“剩下来的事情”那个部分,他将要来处理她了吗?他要用一则长篇大论劝退她?
不……或者,她根本不需要被麻烦的,因为没有人在花钱买下家电,又不想留下东西后,问问家电“你想怎么被处理”。
再推开门一分分,她看清楚了两人的动作,盼盼的手抱住他,很紧很紧,仿佛再不肯松去,生怕一松开,他们又是咫尺天涯。
退两步,育臻的手同样握得死紧,她在自己手臂上握出两道红痕,她用疼痛提醒自己,这是真实不是梦境。
“致渊、致博还好吗?这些年,我没尽过母亲的本分。”
答对了!于盼盼没尽过半分母亲的本分,但……又如何呢?她替她做了母亲该做的事,尽了母亲该尽的义务,然而……她只是替代,终究不是真正的母亲
退开几步,她缓缓关起病房门,细心地替他们隔绝外界干扰,捂起嘴,她明白替补品没有权利哭泣。
低头,她的步伐走得很快,咬住唇的牙齿嵌进肉里,咸咸的味道引不出痛觉,心是麻木了,再照管不到身体的疼痛。
育臻骂自己,她到底在计较什么啊?为儿子努力是她心甘情愿,不管尽过多少义务责任,都是应该做的,没道理拿这个来和盼盼生气。
至于盼盼抱他那么紧……应该的,不是吗?他们曾经是夫妻,而她……一直在他心里。
不该计较、不能计较呵……
为什么说了不计较,泪仍直流?
她终是计较的啊!
她计较他那句话,计较他要盼盼回到他身边。
一句话,打掉了她的自以为是,一句话,否决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于是他说过的“喜欢”不算数,于是他们的夜夜缱绻没有意义,于是……她不再是他的亲人……
双肩垮台,头痛欲裂,她的心迷失在空荡荡的黑夜……今夜,旧人相聚首,新人梦成空……
她该选择清醒或沉睡?清醒,现实痛人;沉睡,恶梦迫人——
最可悲的是,不管是醒或睡,都不是她能作主。
走出医院,外面的月色正好,皎洁光芒投射在失意人身上,育臻缓步前行,找不到该行方向。
经过医院花圃,一个和她同样失意的女人坐在台阶上啜泣,同样的月圆夜下,有多少伤心人?
“我可以坐下吗?”育臻柔声问,这个时间她不想一个人伤心,不要孤独侵袭。
轻泣的女子回头,双目相接,她们认出彼此。
默默坐到她身旁,育臻的心在紧缩,好精彩的夜晚,前妻、外遇、正妻大会串,每个人都在寻求正确定位。
“当我见到她第一眼时,彻底明白,为什么是我。”
掐头去尾的一句话,但育臻听得懂她话中意思。官晴说——在看到盼盼同时,她明白自己的存在只是影子。
说影子,她何尝不是,差别在于,官晴在尔众面前扮影子,而她在儿子面前扮。
回答官晴的是一记苦笑,她的处境不比她好几分。
“你看到她了吗?媒体说她在生下致渊、致博不久后去世……唉……又是谎言,我在爱情的谎言中,找不到真相。”说不定连她心中的爱情都只是幻想。
“你爱他吗?”
很艰涩的问话,当正妻对外遇问上这句话同时,心中是否百感交集?一方面骄傲于丈夫的优秀,一方面悲怜丈夫的爱情,她不能独自拥有?
“是的,我爱他,非常非常爱,爱到明知道他结婚了,仍旧离不开他;爱到理智和情感争战时,我选择放弃理智。
我替自己找来无数借口,骗自己只要我等得够久,他会明白自己的心,懂得他的爱只在我身上……很愚蠢,是不?我是一个没有道德的第三者,你恨不恨我……”
哈!原来不管立场在哪里,女人都是一样傻气,她不也这样骗自已,哄自己相信,“家人”当久了,他会主动把感情交到她手上。
“对于你的爱情,我才是后来的闯入者,你恨过我吗?”
“谁先来谁后到有什么差别?在我明白自己只是个递补品后,爱情已不具意义。告诉我,你也爱他吗?”官晴喜欢育臻!即便她是情人的正妻,即便她们的立场对立。
“我从来不晓得,将一条链子留在身边十几年叫爱,不明白把一个仿真影像在脑海里仔细留住叫爱,更不懂白自己拚了命想成为他家人的情绪叫爱……等我终于弄懂了,爱情已经在那个地方扎根发芽、盘结纠缠……”
“为什么我们爱上的男人,可以同时爱很多个女人?”官晴问。
“他说过爱你吗?”育臻生气自己又犯小心眼了,她居然在这当头计较尔众喜欢谁比较多,如果头脑够清楚的话,她会明白除了盼盼,他谁都不爱。
“没有,他从不说爱,我只能在他的行为中想象他的爱。”
“怎么说?”是不是很白痴?她居然坐在这里,和一个威胁她婚姻的女人谈论丈夫的感情。
“当他在新婚夜找上我时,我认为他爱我、在乎我;他出差时一天一通电话给我,我认为他爱我、想念我;他总出其不意地送我惊喜时,我认为他爱我、想讨好我,我告诉自己,当一个男人肯这样对女人用心,没有其它的理由了——他就是爱我。”
他居然为官晴做那么多?
他从来没在她面前表现过深情,他出差,她等不来一天一通电话,他没有出其不意给过她惊喜,就连新婚夜,他……也不在她身边。
“我吃醋了!原来新婚夜他出门是去找你,那天我还帮他打领带,问他要不要为他等门,还叫他路上小心。我这么贤慧,他居然不爱我;你说,我该不该批评他的智商?”向来控制得宜的嫉妒在此时出笼,育臻喊叫起来。
官晴也有满腔不满。
“我认识他四年,前三年半,我和一群多不胜数的女人抢男人,后半年,我和他的妻子分享时间;床集之间,我必须和道德感战斗,在他怀中,我不敢恣意享受温存,挡在我们中间的是满满的罪恶感。我的白血球一天天吞噬着我的良知,我像重症患者,日复一日等待,等待他亲口宣布末日……告诉我,你也怀疑我的智商吗?”
“没错,你是个不聪明的笨女人。不过放心,你的智商指数有我在后面垫底。信不信,二十一世纪了,我还相信只要努力爱情就会成功——我拚命当阿信,以为这样就能荣登最佳女主角。
我尽全力当好妈妈,因为他最疼爱的人是儿子;我足不出户,成日想着制造家庭温馨;我说服自己,当个最称职的妻子,总有一天他会倦鸟知返,回到我身边;我甚至不去计较,到那时,我是不是已鸡皮鹤发,成了百年人瑞。”
“至少,一纸证书让你手中握有筹码;至少,他最后归处是有你的地方。”不像她,到头来一场空,徒怨爱情伤人,却避不开伤人爱情。
“当丈夫的心不在我身上,我手中握有的不是筹码而是白旗。”
想起尔众对盼盼的请求,他要她、爱她,多年不悔……她有什么资格批判一个深情男人?该批判的是她自己的错认。
“是我们这群笨女人宠坏他的吗?”官晴仰头问。
“包括他在内,我们都是一群执着自己爱情的痴人,我决定举白旗投降了。”嘴上说得豁达,心在暗地饮泣,育臻明白即使拥有再多的同情,她还是要独自面对情伤。
“那么,我是不是要善待自己,不消极等待末日……”拭去最后一滴泪水,她对育臻说!“我们不再是情敌了,你的肩膀可以借我靠靠吗?”
没说话,育臻靠上官晴,两颗伤痕累累的女人心,在此时此地,相知相惜。
不晓得靠了多久,月亮偏西,星子低垂,夜风带起寒意……
冷吗?不冷!寒透的心不会觉得凄冷。
疲惫的尔众走出医院,他看见花园边两个相依女人,走近,冷冷的眼光在育臻和官晴脸上扫过,不带丝毫表情。
“抱歉,我想……”育臻试图打破沉默。
尔众没说话,冷着一张脸,拉起育臻往外走。
看着他们的背影,官晴止住的泪水再度狂泄。
她……毕竟是握有筹码。
“为什么跟踪我?”沉默的尔众在坐进汽车时出声,一开口就是质询。
“我想,我们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育臻深呼吸,控制情绪。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心烦意乱,在听过盼盼这些年的遭遇之后,他不可能对她坐视不理,帮她是他脑中迫切念头,其它的,都可以留到以后再谈。
“不对,我们要谈的事情很多,该整理清楚的、该弄出条理的,一项也不能含糊。”
她迷迷糊糊结婚,迷迷糊糊当上母亲,迷迷糊糊爱上一个男人;她不容许自己在迷糊状态下切断爱情线,这回她要清清楚楚。
“我不想谈。”第二次,他否决她的提议,握住方向盘的指节泛白。
“盼盼没死,你希望她回来,一家团圆。”一句话,她把问题指向中心点。
“你偷听我们的谈话?”
刺耳的煞车声响起,他大剌剌将汽车停在无人的街道上。
转头,铁青脸色在路灯照映下,显示着他正处暴怒。
“是的,我偷听你们的谈话。”
她不否认、不迂回,杀死爱情很痛,但她不能手下留情,苟延残喘的爱情,会让她生不如死。
“告诉我,你是不是决定了合家团圆?是不是决定了重圆破镜?”
“如果我有决定,会通知你。”
育臻的态度让他非常生气,想起病床上盼盼的无助神情,想起她这些年受的苦难,他的心情纠结。
他憎厌起育臻的冷静,憎恨起她的强势立场。
她凭什么选在这个时间逼他放手盼盼?凭什么跳出来,夹在他和盼盼中间?于是,他用冷漠伤她。
通知?很好,公式化却清楚的说辞,也许她应该找律师在场,简单几句,交代他们不应该继续的婚姻。
“如果我期待的东西比‘通知’更多呢?如果我等不及你的‘通知’呢?”
“我想我的七亿换得到更从容的时间。”在划下第一刀之后,下手第二刀、第三刀变得容易,之于尔众,伤害她变得轻而易举。
“七亿,好大的一笔数字,我想我真的欠下你很多,多到拿出全数自尊都不够抵偿。”
尊贵的七亿……买走她的婚姻、人权、公平外,还顺带买走她的骄傲与自尊,他果真是个精明商人。
“收起你的伶牙俐齿,我很累,不想和你吵架。”他适可而止地收起刀锋。
“我也累!这个晚上我不会比你轻松,我要扮贤妻良母,我要跟踪心不在焉的丈夫,要偷听他和前妻的对话,然后反复拿他们的对话来折磨自己。我真的很累,你知不知道?”
“没有人要你跟踪,你不用像壁角老鼠,窥伺我的一举一动。”
“壁角老鼠——真有趣的形容词。在你眼中,我是这种人?”
“没错,从最早调查我的生活开始,你试图了解我周遭的人事物,然后拉拢致渊、致博,打进我的家庭。这些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轻松过关成为我的妻子,却没想到你越来越贪心,控制了我的家庭,还想控制我的行为和想法。”
她控制了他的心,让他几次想起她时,放手盼盼的念头兴起,这个念头让他非常忿忿不平——
盼盼是弱者、是亲人,是他宠着、爱着、疼了一辈的女人,他怎能为她放手盼盼?
“你怎么可以这样指控我?”
“不是吗?你原本不在致渊、致博的学校任教,为什么要转校?你敢说和接近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查不出来,你用什么方式向教务处要求教致渊、致博班上。”
“转校是因我母亲糖尿病发作,爸爸、哥哥忙到无法陪她,我只好搬回家就近照顾。一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当时爸和大哥正陷于事业危机,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很完美的解释。你又为什么要特意接近致渊、致博,赢得他们的好感?”
“他们是让人头痛的双胞胎,优秀、聪明却让全班女生都害伯,之前的老师伤透脑筋却解决不了。我想过要家访,但有经验的老师告诉我没有用,你的金钱万能观只会让问题更严重。
既然无法从家长处得到帮助,我只好在他们身上下功夫,取得他们的信任,挖掘他们不想让人知道的想法,找出问题,解决问题。”
“是吗?我从没有告诉任何媒体,我的妻子是盼盼,要是没有经过特别用心调查,你不可能会知道盼盼。”
原来是这个……育臻苦笑,她低头从皮包里面拿出小木盒,打开,取出练子。
“你认得这个吗?”
回首,他表情冷酷,望住她的眼神,没有她期盼的温柔。
将链子贴在颊边,她自顾自说:“你不记得了?盼盼用它从我手中拿走我心爱的洋娃娃,十几年来,我没忘过这件事,没忘过你,和你那双碧绿眼珠。
你说你叫Richard,你说如果我没办法舍得,就不要虚伪的扮善心人士……
知道吗?那个娃娃是祖母亲手为我做的,她把娃娃送给我后的一个星期去世了,从此娃娃代替了奶奶,陪我吃饭睡觉,陪我在夜里偷偷想念她。”
她没说出口的是——之后,银链子和他的绿眼睛取代洋娃娃,陪伴她度过无眠夜晚。
她的话猛地撞上他心间!他误会她了,十几年前和十几年后都是误会。歉疚感在心中扩大,他觉得自己对她残忍太过。
大手落在她肩上,心在猛烈收缩,因为心疼,心疼她的委屈。
“很抱歉,今天事情太多,我没办法思考,给我一点时间想清楚好吗?”
“我也抱歉我的心急,但我真的想弄清楚是不是我断章取义了,也许你说希望盼盼回来,不是我想的那样;也许你们的爱情经过岁月,再不复旧貌;也许我们之间还有期盼空间……”说到这里,她猛然收口,回首,他的浓眉深锁,紧扣的指节压抑着情绪。
天!她的爱情又在逼她自我欺骗……育臻沉默。
他说的对,他们之间没什么好谈,时机到了,他自然会通知她,而她……不管两人谈的多透彻,也谈不出她要的期盼空间,该是她竖起白旗的时候了。
“对不起……”泪滚入裙中,晕染出一圈湿润,吸吸鼻子,她要输得漂亮。
“没关系,事情发生太快,我想我们都需要给彼此时间和空间想清楚。”
扬起勉强笑容,她说:“你还要赶着回医院照顾盼盼吧!你先回家,我再走走逛逛,我需要沈淀一下心情,才能面对致渊、致博。”
没等他同意,育臻径自下车,转身,换个方向,背对他,迈开脚步,她听见汽车启动,两人渐行渐远……
第九章
自那个争执的夜晚之后,尔众再没和育臻碰上面。
在于尔众,他想也好,当两个人都还没理清想法之前,见面不过是增加不愉快,于是在公司、医院两头忙的情况下,他连着七天没回家里过夜。
育臻的想法就不是这样子了,七天的避不见面,让育臻更落实她的预设,她认定尔众已经做好选择,而她是落败一方。
其实在第二天,尔众让小李来接致渊、致博到医院见盼盼时,她就很清楚事情的发展方向,按兵不动不过是心未死透,怀疑着还有意外可能会出现。
那天晚上,她和致渊、致博谈到很晚,带着矛盾心情,她美化了盼盼的离去.即使再不甘愿,她也没权利去离间母子亲情。
第四天,她找到一个套房,付清押金,约定好搬家日期。
第五天,她细细提醒两兄弟生活琐事,外套摆在哪里,袜子、内裤放的新位置;她重新叮咛了他们不喝过量可乐的约定;她把上才艺课的时间和注意事项打成表格,贴在他们书桌前。
第六天,她回娘家一趟,把事情交代清楚。从父兄事业难关谈起,到名为妻子、实为专职保母的婚姻状况,她轻描淡写她和尔众间的关系,把重心放在两个小孩子的身上。
她努力让父母亲以为她从未对尔众用过心思,努力隐藏伤透的感情,她让一切看起来像是功成身退,像是实质互惠。
她违心说了感激,她说感激盼盼出现,让她的卖身契提早解除。她的谎话说得完整圆满,说得父兄不疑有他。
她骗得了天下人,却在午夜梦回时发现,她骗不过自己……
第七天,她像往常一样,起床送孩子上学,到花园剪下几枝绽放鲜艳,然后才回房整理行李,填妥离婚证书。
这些事让她足足忙了一整天,直到夜幕低垂,她打电话给尔众。
手机没开,大约盼盼在休息,他怕钤声打扰她睡眠。
留了话,她请他回家,可是直到七点,他仍然没有消息,没办法,她只好把孩子带回娘家。
星期五,又是一个周休二日。
上一个周休,她听到他对盼盼请求留下;这一个周休,她不让他为难,主动决定自己的去路。
她可以预想,下一个周休,他们将合家团圆!欢乐笑声不断,生命回到最初的幸福。
“妈咪,你不高兴吗?”
致渊看出了她的心事重重,这几天,虽然妈咪仍然对他们笑,但笑容勉强;她仍然做每天该做的事,却常常心不在焉。他晓得亲生母亲的出现,带给了这个家庭很大冲击,但他只是孩子,改善不来这种情况。
“怎么会不高兴?”摸摸他的头发,这些日子,两个帅到不行的儿子是她的生活重心,也是她的成就与骄傲。
“你不喜欢我们亲生妈妈回来吗?”致博靠到她身边,一张床并躺三个人,虽显拥挤,却也温馨。
“你们喜欢亲生妈妈回来吗?”
“喜欢。”
“是啰,她回来你们很快乐、爸爸开心,看到你们这么高兴,我也很快乐。”
“是不是妈妈回来,你就要离开我们家?”
“谁告诉你们的?”
“章亚庭说一个家里面不能有两个妈妈,这是法律规定。”致渊回答。
育臻记得亚庭,是致渊班上的女同学,年纪小小却早熟得很。
“没错,法律有不得重婚这条规定,所以……你们亲生妈妈回来后,我必须离开。”
“如果只能选一个妈妈,我们可不可以选择你?我们去跟爸爸说,他很疼我们,一定会答应。”听她说离开,致博嘟起嘴巴、眼眶潮红。
“傻致博,我不当妈咪,还是可以当你们的老师,白天,你们在学校上课的时间我陪你们;下课回家,亲生妈妈陪你们,偶尔,假日到了,我还可以带你们来找舅舅玩。”
“我不要,我想听你念床边故事,想我们全家一起出去玩,不想你离开。”
“以后你们妈妈会为你们念故事,会陪你们出去玩,会做我在家里面的工作……致渊、致博,妈咪告诉你们,每个人都会有分离焦虑,我明白你们在担心什么,但是相信妈咪,一切都会很好。爸爸爱你们、也爱你们的妈妈,一个有爱的家庭,一定会幸福美丽。”
“妈咪,你也会有分离焦虑吗?”
“当然,我也会舍不得你们啊!也许好多天夜里,我都要蒙住棉被,躲在里面偷偷哭泣,心里回想着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们一起动动脑,说不定能想到好方法,让你和亲生妈妈都留在家里面,我们全家人不分开。”
“我想过了,想很久很久都想不到解决办法,不过,我认为我们很幸运,就算分离,我们会知道彼此都过得很好。放心!一切都不会有问题的。”
“以后……在学校见到你,我能喊你妈咪吗?”致博可怜兮兮问。
“可以,不过要在没人的地方喊。”育臻笑着搂搂两颗小脑袋。“好了,快快睡,明天舅舅要带你们去约会,妈咪要请你们帮忙,帮舅舅拐个舅妈进门,以后就会多个人疼你们。”
她在两个人额头印上亲吻,一声晚安送他们进入梦乡。
她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半,屋子里黑漆漆,他……还没回家……
家?对他而言,有盼盼的地方才称之为家吧!
拨出他的手机号码,又没开,他们终是无缘见上最后一面,育臻在上面留言,告诉他孩子在她家。
回房,拿起行李,她把离婚证书连同戒指一起放在化妆台,从皮包里面拿出随身十几年的银链子,也端端正正摆上。
归还旧物,这回,他们的缘分正式断绝。
回首半年……你永远无法预知,生命为你准备了什么精彩绝伦。
没想过再碰上他,她碰上了;没想过爱情,爱情发生了;没想过分离,分离就在眼前等候……
下一场戏在哪里?她但愿自已能先拿到脚本,不要在舞台上,演得措手不及……
病房里面整整齐齐坐着三个大男人,三个人脸上都带了伤,但以贺君脸上的最为严重,他们面色凝重地看着床上的女人,久久不发一语。
经过一星期的休养,盼盼的身体起色不少,她半坐在病床上,看着眼前的男人,眉头深锁。
“尔众、尔书,我很抱歉,请你们不要为我……我会过意不去。”
“是他亲口告诉我们,他会善待你一辈子,这就是你善待人的方式?”目光转过,尔书狠狠蹬上贺君。
“我承认,我是个没用的男人,我根本没办法照顾自己深爱的女人,让她受尽委屈是我的错。盼盼,你回去吧!为了你的未来,你应该回去尔众身边。”
“贺君,你现在是清醒的吗?你有没有喝酒?”盼盼问。
“我清醒着。”
走到她床边,他的手抚上她额间散发,几年来,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清醒,因为,他将要失去心爱的女人。
“作了这个决定,你会不会后悔?”回握住丈夫的手,心在痛。
这些年,他们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不断争吵、哭闹,贫穷在一旁虎视眈眈,她居然能一路走过来?
“我没有权利后悔。失去你我会下地狱,但我知道你将在天堂里快乐,这样就够了。”
他不能不看开,他爱她,却没办法为她堆砌幸福城堡,守候变成枷锁,他再无法为她制造快乐,就让别的男人接手爱她吧。
“如果我给你权利,你还要我在你身边吗?”
“你愿意……你的意思是?要要要,我当然要留住你!对不起,这些年我昏昏沉沉,不知道你为生活自苦,更不晓得……我是该死的,但是你说肯留下……我们真的可以重头来过吗?”
那天她说要上街当妓女,他哭着爬到门外,雨将他全身淋透,他终于清醒,也终于明白他失去她的爱。可是她说……她要把权利交给他,这是真的吗?
他的感动写在脸上,毫无掩饰的爱情自他眼里传到她心底。
盼盼截下他的话,转头对尔众、尔书说:“我曾经很自私地想过要回到你们身边,从此我再不用过辛苦日子。但是……知不知道,当年我为什么坚持离开你们?”
“为什么?”
“因为他爱我,你们却不爱我。”
“你的话不公平。”尔众反驳。
“别生气,耐心听我说完,你们疼我、宠我,却不爱我,我是你们生命中出现的第一个女人,又是育幼院中的弱势,你们自然而然地把我当成重心保护,可是……你们并不爱我,我是你们的亲人、是你们的妹妹,却不是爱人。”
“你怎么可以这么武断我们对你的感觉?”尔书说话。
“记不记得你们赚钱供我上大学的事——那时,学校里面有很多男人追我,我把每个学长追求我的事情都告诉你们,你们非但不生气,还替我分析他们的性格和追求招数。如果爱我,你们应该会嫉妒和愤怒。”
“我们对你有很多包容。”
“包容到把妻子外送也无所谓?尔众,虽然你口口声声要我幸福,可是真正的爱情不是这样子。我不晓得你和你的新婚妻子感情如何,如果她现在也要求要和另一个男人双宿双飞,你也会用同样的包容,给予祝福吗?”
盼盼的话穿进他耳膜,想法还没成形,心已经紧揪成团。
祝福……不!育臻的幸福由他掌握,不需要别的男人来给,这份包容他不给!
“尔书,你要是说你爱我就更夸张了,如果当年我嫁的人是你,也许不到三天,你就会发现自己一点都不爱我,你只是没得到过,就单纯认定得不到的是最好的,这是你的性格。想想你那群女朋友,哪个不是这样子?得到前,追的半死;得到后,弃如敝屐。你的‘包容’,只会给你不想要的女人。”
“我有这么糟糕吗?”
“你就是这么糟糕,爱上你的人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惨!所以我要说,你们根本不爱我,只是把我当亲妹妹一样宠。”
“可是,他的生活已经一团糟,你怎能再跟他回去?”尔书指指贺君,就算爱上他的女人会很惨,至少没有任何一个和他分手的女人,会站到路边当流莺。
“我们有很美丽的五年,那些年他让我尝到身为女人,最大的甜蜜,除了那五年外,我们还有一对子女,虽然他醉醉醒醒,但是我明白他心中有多少罪恶感……在你们面前,我一直是任性骄纵的,这回再让我任性一次好吗?我想留在他身边。如果你们真想再宠我,请你们帮帮贺君,帮他重新在商场站起来。”
话至此,贺君再忍不住,抱起妻子,热泪盈眶。
“走吧!”拍拍尔书肩膀,他们把空间留给这对不离夫妻。
走出病房,兄弟相视一眼,看来他们有很多事情必须在今夜想清楚——爱情、亲情……和一大堆他们没弄懂的感觉。
“大哥,有空把嫂子和致渊、致傅带出来吧!我想他们也该认识认识我这个叔叔了。”
占天企业逐渐转型,再不用靠掠夺生存,他们有自己的主公司,和大大小小的股份公司,他这个影子可以慢慢走出阳光下。
“他们是该认识你,你是不是也有个心爱的女人要让我们认识?”
“嗯!”点点头,对于爱情,第一次,尔书觉得自已是生手。
“好好睡一觉,明天到公司里来。”尔众拍拍弟弟,今夜他们都要好好睡上一觉。
想起妻子,带上满足笑容,尔众迫切想回家抱育臻入眠。
不晓得,她还生气不?大概不会吧!有致渊、致博在,她从不会在儿子面前发脾气。
挥手兄弟,他打开关上的手机,看到上面留言。
她说再见,“再见”是什么意思?她说谢谢他相陪一段,“相陪一段”又是什么意思?
而且该死的,她把孩子留在外婆家,却要他自已去接回来,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开始要用一种不负责任的态度对待他、对待致渊致博了?她开始要把自已的心从他身上拉开距离了?
她的再见意味着,他们不再是一家人?
她莫名、她奇妙,她根本是乱七八糟。他在这一头拚命把他们的感情线理出清明,她却在那一端把线弄乱,他以为自己将走出感情迷宫,她又在那头筑起另一座迷宫。
她嫌他不够累吗?他是个三十几岁的老男人了,她怎会认定自己还会有精神精力,去猜测女人的光怪思想?
就为了生气,她要离开他、要否决起他们中间的一切?生气有那么严重吗?他们甚至还没坐下来好好谈过。
生气,他恨起女人诡谲情绪!要是他喜欢的是男人,大概事情会变得比较简单。
两道浓眉再次聚拢,焦灼在胸中燃烧,坐入汽车内,嘴兀自碎碎念个没完。
“生气有意义吗?你没事学人家生什么气,吃太饱了生气来助消化,生气生气生气……你的生气是为了什么?为了、为了……是为了妒嫉?”
瞬间念头闪入脑海,育臻生气是为嫉妒?
再次,尔众晓得她爱自己。
她爱他一如他爱她,爱将确定他们未来的五十年不分!
三十秒间他将车速加到一百二,身上每一个细胞为着他的爱情欢唱当爱来临。
这回她带着笑容踩上她的特制迷宫,他有信心走出迷宫,赢得的礼物会是娇妻一名!
细雨纷飞,台北的三月降下一场春雨。
斜飞的雨丝在出租车窗上,喷上点点珍珠,灰蒙蒙的天空带着或多或少的压抑;深呼吸,她告诉自己,没关系。
是没关系,不过半年而已,她在失却结局的爱情上只浪费半年,半年的投资还不算损失大惨重,应该可以很快恢复过来,她对自已有信心。
提起小小的行李袋,想起遗忘在租处的手机……不晓得几天前的留言他收到没?
他还留在盼盼身边继续照顾吗?盼盼的身体逐渐回复健康了吗?应该是吧!
破镜重圆,不完美的人间再增添一起浪漫,换个角度,她该为他们的爱情喝采。
买下一张八点零八分的莒光号车票,今天是她的生日,曾经,他说过要陪她会上这班列车,陪她一起去看海,现在……人事已非,她的梦想只能自已去完成。
无妨,她从来就不是个热情奔放的人,身边朋友来来去去,没和谁特别好过,她很少参加社团,很少和一大队人马出游,对于孤独,她早已习惯。
有他相陪,是幸运;没他相伴,是命运。若世间真有专司命运安排的神仙,她该感激她为自己和尔众安排了两段线分,虽然时间不长,但隽永得足以令她一再回味。
走过剪票口,她低头看自已的脚尖,很柔和的浅褐色,他说过她适合这种颜色,虽不亮丽得让人一眼惊艳,却是舒服可人。
他还说过,她这种人当不来情妇、爱人,因为她不是浓烈的醉人醇酒,她是甘甜的清静的山泉……
可是,尽管她是有益人体的甘泉,当醇酒在眼前,大部分的男人还是宁愿选择沉醉一场。
笑了,眼角的泪随着弯曲唇线掉落,两颗晶莹滚在鞋面上,浅褐上方点缀了两点深褐。
另一双深褐色的小牛皮休闲鞋加入她的脚步。
育臻没抬头,脚下节奏依旧。
男人走到她身旁时,放缓节奏,与她齐肩并进。
她放慢速度,小牛皮鞋缩短步距;她加快脚步,小牛皮鞋步距拉大;停步,小牛皮鞋也停住,一双整整齐齐的鞋子就摆在她的右手边。
突然,她的表情变得呆滞,泪落得更凶更猛,一滴、两滴、三滴……滴的浅褐鞋子变成深褐……四只深褐鞋子在地上并排……
“很好,这样子人家会说我们穿情人鞋。”尔众的声音和大手一起落在她身上。
“为什么来?”摇摇头,她不理解他的出现。
“我以为我们早就约定好了。”抬起她的下巴,粗粗的拇指擦过她的脸颊。
“我们的约定还算数吗?”眨下眼睛,一串泪珠滚下。
“为什么不算数?”手掌湿透了,她的泪还掉个不停。
“我以为……你心有所属……”
“它是心有所属。”点头,他摸摸自己的胸膛,不否认自己的心早有归属。
“既然心有主,为什么不带着你的心,回到主人身边?”
“它已经在主人身边了。”火车到站,强烈的噪音掩去他的话。
“你说什么?我没听到。”火车停下,她在他耳边问。
他微笑,拉起她的手,十指交握,他将自己的心送到她手中。
“先上车,我们要去看海。”迈开大步,由他引领方向,未来几十年,他要为她的生命导航。
入座,他将行李放在脚边,手仍不肯松开她的。
“里面有我的衣服吗?”他问。
“没有,我不晓得……”
“糟糕,人真是不能懒惰,我喜欢你帮我整理行李,喜欢得久了,变成习惯,坏习惯养成,我已经不会替自已整理行李。等一下到了宜兰,你能先上街帮我买日常用品吗?”
“你在顾左右言他,回答我,你的心已经有主人了,为什么不回到主人身边?为什么要来撩拨我的感情?”
育臻生气了,她不解他的态度、不懂他的出现,就如她不晓得自己忐忑的心,在期待些什么。
“它……已经在它的主人身旁。”握住她的手,翻面摊开,她的掌心躺着一条镶钻的心型链子。
“它在你身边很久了,我一直不知道。等到我终于晓得,才知道原来欣喜若狂的滋味就是这样。”
“你不是……盼盼呢?你晓不晓得自已在说些什么?”她有些胡涂。
“我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个聪明家伙,以我的聪明,不论是在学业成绩、商场表现,均属一流;直到几天前,从盼盼口中,我才明白,自己是个连爱情都不僮的笨男人,我把亲情错认成爱情,却把爱情当成一种习惯,一种很舒服的习惯。育臻……我爱你。”
想过几个日夜,他总算想清楚,他对育臻的习惯叫爱情。
盼盼没说错,换了另一个男人要带育臻去追求幸福,他会做的不是含泪祝福,而是使尽手段,将她再度赢回身边。
这解释了当初他为什么非要强迫她允下这个荒谬婚姻,只为了,他说不上来他对她的感觉叫爱。
“你是说……你对我有爱?”看着手中链子,她的心在狂舞。
是感觉背叛她,还是耳朵欺骗她?为什么她觉得自己踩上云端,陶醉……
“是的,我是个对爱情迟钝的男人,我很抱歉到现在才弄懂自己的感觉。”
“你确定你弄懂了?会不会过了明天,你又说……”
“想来我是个让人不太有信心的男人,不过请放心,以后我不会再弄错了。”
“你说对盼盼是亲情,那么官晴呢?你对她又是什么?”追着他,她要把他的心弄得清楚明白。
“那是另一个很长的故事,想听的话,要备妥非常多的耐心。”
“我全身上下最不缺乏的东西,就是耐心。”
“官晴……你看,是海……”
他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但是没成功,育臻拉着他,硬要听他口中的长故事。
故事开锣罗,在育臻生日的那天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