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一幢低矮的小屋,屋里透出的暖暖火光吸引了紫语的视线,她不由自主地走往小屋的方向,想偎近那份渴望已久的温暖。
屋内童稚的声音响起:“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爹爹,我背得可对?”
“很棒,双双最棒了。”一个慈蔼的声音透过窗棂送入她的耳,眼前,她仿佛看到当爹亲的正伸手去摸摸孩子的头发。
“爹爹,我还会一首诗,隔壁林姐姐教我的,您听听——雁尽书难寄……”
“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紫语喃喃地和着小女孩的声音,念出这首“闺怨”。
那一年,她十岁,第一次听到这首诗。那是段不识男女情爱的岁月,但听着这首诗,她的心仍然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丝感动……
☆ ☆ ☆
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霜降刚过,天就落下白雪,突如其来的寒气让满园的梅花提早绽放风华。
紫语冻得红通通的小脸露在棉袄外,大大的两颗眼睛骨碌碌地转动。
“小兔兔,你在哪里?”清亮稚气的嗓音从“谢园”、“柳阁”一路传到“情楼”,焦虑的情绪透过一声声的问话表露无遗。
走进情楼,满园新绽的梅花暗香浮动,却舒解不了她忧虑的情绪。
“大小姐,您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拦住她的路。
“我要找我的兔兔儿。”她冷得猛搓双手!想为自己挣得一丝暖意,眼角的泪早已不争气地缓缓流下。
“小雪兔不见了吗?”翡翠蹲下身对着她的眼睛问。
“是啊!那是阿玛送我的,要是找不回来,今夜下那么大的雪,它一定会被雪掩埋住的。”紫语忧心忡忡地说,一想到它将因自己的疏忽而受苦,她的泪就不受控制地成串落下。
“这样啊……不如,您先回去柳坞园,我去找几个人来帮忙找,一找着了马上送去给您,好吗?”
“可是……”紫语迟疑犹豫着。
“要是您被冻病了,王爷知道一定会更加心疼的。”
端康王爷膝下有一子二女,其中他最疼惜的就是这位大小姐了,她自小聪慧过人,学书更是过目不忘,家里的几个师傅莫不对她赞赏有加。
“好吧!那你去帮我唤人来,我马上回柳坞园等消息。”
“好!别耽搁太久,小心身子,别让自己冻着了。”翡翠殷殷叮咛。
“知道了,好姐姐,我马上回去。”见她走远,紫语背过她,不死心地弯下腰继续寻找。
突然,一声声忽隐忽现、断断续续的低泣传到她耳边。
紫语寻声行去,直直走到了情楼的台阶上,看到一个美少妇,正倚窗而立,串串泪水漫过双颊湿透衣襟。
“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美妇低吟过,泪洗红妆湿栏杆。
“五姨太,可不可以求求你不要再哭了?待会儿王爷过来看您这样儿,不是又要怪到咱们下人身上,责骂我们没有好生伺候?”宽儿不耐烦的声音从内室传出。
闻言,妇人快快拭去眶边泪水,可……泪水越擦越多,想止怎止得住?
从小就爱哭成性的紫语,看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眼眶一红,刚止住的泪水又跟着垂落。她走到妇人身旁,推推她,把她拉到室内坐好,用小小的手绢儿帮她拭去泪水。
“好婶婶,你有什么委屈,告诉我吧!让我来帮帮您。”
“小姐,您怎跑来情园!老爷马上要到了!”宽儿一看到紫语,吓得放下高高跷起的脚,急忙站起身。
紫儿不理会她,继续推着少妇的手问:“婶婶快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我是在想我的郎君和孩儿,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了?有没有吃饱穿暖、有没有冻着?”说到这儿,少妇的泪又止不住地成串掉落。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光在这里挂心他们也无济于事啊!”
“我不能回家……我的身子早已卖给了王爷……”
贫贱夫妻百事哀,恩爱夫妻想白首,不过是痴心妄想……
“你是说阿玛买下你,你只好放下儿子丈夫住到王爷府来?”
“是啊!小姐,这是大人的事,您一个小娃儿就别管了吧!五姨太是命好,让王爷看上了眼,从此穿金戴玉不愁吃穿,哪像我们,同样是被买进府,只能当个下人供主子使唤,我就不明白五姨太到底还不满意什么?”宽儿一脸不解。摇摇头,她劝了一下午,劝得她口干舌燥,端起茶水喝上一口。这世界就是有人,人在福中不知福。
姨太太?阿玛又买了一个新的姨太太,那额娘不是又要躲在房里默默垂泪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阿玛要不断不断地买新姨娘来让额娘伤透心?这就是风流吗?有了风流这个借口,男人就有权理直气壮地让女人伤心吗?她真的不懂!
“你想回家,还是想留在王爷府‘穿金戴玉不愁吃穿’?”紫语仰高小脸,小小的年纪却满是大人口吻。
“若是小姐肯出手相助,让奴家能回去与夫君、小犬相聚,奴家会永远感激您的大恩大德。”说罢,她屈膝一福。
“好!我帮你,希望你们家从此过着幸福的日子。”这不只是帮她,她也要帮帮她那受尽委屈的额娘。鼓起勇气、下定决心,她告诉自己别害怕,阿玛一向疼她,从没拒绝过她的要求。
“小姐,您快回去吧!王爷已经到情园来了。”宽儿频频催促着紫语。
王爷的护卫们提着灯笼慢慢自远处走来,在风雪中摇摇晃晃的几点光明,催促着紫语的计划加速成形。
端康王爷走近,看见最疼爱的女儿两颗眼珠子牢牢地锁住自己,一头雾水地蹲下身,扶住她小小的肩膀问:“紫儿,你是怎么啦!这样看阿玛?不认识我了吗?”
她深吸口气,脱口问:“阿玛,紫儿听到一阕词,百思不解它的意思。”
“你念念,阿玛帮你分说。”他笑了笑,坐到椅子上喝口热茶,把紫语抱到膝间,对女儿的宠爱表露无遗。
“秋月婵娟,皎洁碧纱窗外。照花穿竹冷沉沉,印池心。凝露滴,砌蛩吟,惊觉谢娘残梦。夜深斜傍枕前来,影徘徊。”紫语轻轻地把整阕词背出。
“好,我知道了。紫儿,你看中秋月圆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时候,天下有情人都在这时团聚,可这词中的妇人却是形单影只,凄清孤苦地度过这美好时辰,词里露滴声、蟋蟀呜惊醒她的残梦,作者用‘影徘徊’三个字点出她的满腹哀怨。这阕词是在写秋夜怀人。阿玛这样说,你懂了吗?”紫儿自小早觉、聪颖过人,他从不设限她的各种学习,否则在一般家庭,没有人会准许少女读这种情诗艳词的。
“不懂!”她皱起两弯芙蓉眉,轻摇了头。
“哪里不懂?告诉阿玛。”
“现在天下太平,阿玛已经好多年没出外征战,您日日夜夜都在家啊!为什么额娘要念这首诗?她有离愁情怀吗?为什么她让自己人比黄花瘦,为什么她要讲‘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谁知高楼连苑的富贵夫妻仍是满腹悲水’?是不是额娘弄错了?”
“你是说你额娘……”女儿一说,他才想起,已经好久没去探望妻子了,原来在这段被他忽略的日子里她过得并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