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酒喝下,腹痛如绞,涔涔汗水沿着额角流下。墨儿虽有口不能言,她伸直双手,分指辛无双和辛云。霍地,鲜血自她口中喷出,染红纯白衣襟,直到这时,书阌才弄懂,墨儿用性命在警告他。
转身,左手一伸一缩,并不怎么迅速,辛云竟是躲避不过;他夺过她手中短刃,刷刷刷连接三招寻暇抵隙而入,辛云本想皆已避过,哪晓得他在回手收招间,居然将利刃刺入她腰际,指着他,她双眼暴张,下一刻身子缓缓落地。
书阌回头,看见辛无双居然向伤重的墨儿出手,情急间,书阌抓起桌上酒杯朝辛无双疾射而去,铿锵一声,击落她手中长剑。
利落转身,无双撕开凤冠霞帔,从怀里拿起双钩,喂了毒品的钩尖从他鼻端擦过,一股腥气直逼脑门,抽出长剑,书阌使得凌厉迅速,一道金光、一条黑气,刹那间,新房处处残破。
突然,房门被推开,辛无双的父亲兄长夺门而入,加进战局,一时间,书阌既要护住墨儿,又要同时对抗五人,显得有些局促。
抱起已然昏迷的墨儿,书阌破窗而出,很快地,辛家堡主也领人围攻上来。
他们轮番上阵,斗得激烈,进退趋趋,兵刃劈风,迅捷无伦。
“好功夫,难怪无双埋伏在你身边多时,迟迟不敢动手,不过,今天你大限之期将届,谁都救不了你!”辛堡主厉声道。
“是吗?辛堡主未免太看得起小徒,居然这么多人合攻我家书阌。”说话间,伍先生已经领了两个徒弟和一队军官进院。
几个以快打快,全力抢攻,一柱香不到,辛家五人伤痕累累,让人拿下。
抱起墨儿,在经过无双身边时,他定眼看她,不语。
他不问,辛无双却主动解去他心中的疑虑。
“没错,我没喜欢过你,拿你为目标,是因为你的武功比其他的两个废物要来得高招。”端起愤怒,她恨他杀死七哥。
“你演了十年戏?”
“佩服我吗?不过,我们算是扯平,你杀我哥哥,我杀你爱人,我不赔本。”
“你真歹毒!”字从他齿缝间蹦出。
“歹毒?我比不上你吧!你一口气杀的可是三百个人。”
“那是皇命,我要不抓他们,真让他们抢走两百万两,死的就是黄河岸几万名百姓。”他义正辞严。
“你的意思是三百个人就不是性命?走狗,你这条满清走狗,忘记自己身上流的是汉族血。”呸一声,辛无双将血吐在他脸上,偏激神色在她脸上现形。
他不认得她,心目中的小师妹被她的激昂言论杀死。
“我要救下黄河岸几万民百姓,不管他们身上流的是满族血或汉族血。”
这一刻,他终于理解自己的心,原来他自以为是的爱情和辛无双的温柔一样,都是假象,而怀中女子……缠了心的痛……才是真爱……
※ ※ ※
墨儿病榻前,伍先生把事情经过一一跟书阌详述,夺官银案的主嫌辛家一行人已送交刑部,定了弃市之罪。
抚着墨儿,她苍白的脸颊探不到温度,冰冰凉凉像死去般安祥,微弱的气息维持着她的生命,书阌没有把握,这回能留下她。
她吞下师父三颗九转还阳丹,却毫无清醒现象,御医在家里来来回回,临去前除留下一个束手无策的绝望表情外,竟是再无他法。
二十天了,她躺在床上整整二十天,不动不闹不吵,乖得合乎他的标准。可是这回她的乖并没有让他开心,反而催霜了他的双鬓,才二十天,他憔悴得教人心生不忍。
冬日将磐,栀子花盛开的季节即将来临。
抱起她,书阌走到院子外头,让冬阳照射在她的脸上,只有在这时,金黄染上她的脸庞,带来一丝生气。他才会觉得她还活在他的身边。
凝睇她细致的笑脸,那些日子无解的纷乱情绪全数找到答案。
是了,因为爱她却不能承认,所以他暴戾乖张;因为愧疚对她做的错误,却不能补偿回馈,所以他喜怒无常。
他说服自己,墨儿心机深沉,用尽手段只为当上景家的媳妇;他告诫自己,用冷漠无情阻挡墨儿的热烈,不能再让她有机可乘。他对她做尽一切残酷,回头来看,这些残酷伤的不仅仅是墨儿,还有他的心。
现在,他决定坦诚面对自己的感情,这一坦诚,事情就变得澄澈清明。
对于无双的背叛,除了错愕,他没有别的感觉,在她弃市时,除了谈淡伤感,心痛不曾拥有。
这些年来,他习惯控制,却不爱被控制、不愿受安排,他要自己去寻找合乎形象的女子为妻,于是无双出现时,他以为,总算寻到心目中理想的妻子。
他是个固执的人,一旦认定就不容易改变。所以,即使对墨儿有了爱,他仍要认真地解释起他们这是“手足情”,坚持两人要“以兄妹相称”。
然而,她伤了、病了,他的心被剥离,强烈的恐惧密密层层封锁他的知觉,骇人的空虚强势占领他每分知觉,他……不再是他……
原来,他喜欢她,比他自己知道的还要早。原来,他爱她,比自己以为的还要深。他是这样迟钝的一个人,迟钝到……他不晓得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补偿那颗爱他的心……
她还会醒吗?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的把握越来越少;她还会醒吗?随着她颊边凹陷,他的心一寸一寸被腐蚀。为什么非要等到来不及,他才能看清自己的爱情,为什么总要等到希望不在,人们才看得到绝望。
绝望……他真要绝望了吗?不!他不要绝望,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不绝望。
是的,不绝望!他要认真相信,这一仗,他会赢。
抱起墨儿,他誓言救回她,不输!
※ ※ ※
昨夜,赫连将军带着一群人直敲他家大门,一进屋舍,就七嘴八舌嚷着要见墨儿,然后是一阵纷乱的见面式,他见过独立、善于理家的蓝儿,美丽温柔的可人青儿、老撞得全身是伤的聪明橙儿。
接下来,当她们看见床上一动不动的墨儿,又是另一番纷乱。
幸好名叫苏或瑛的大姐夫站出来稳住场面,然后另外两个姐夫带走哭乱成团的姐姐,让出一个安静空间,好让他替墨儿诊治。
经过整夜努力,墨儿身上插满大大小小的银针,黑色血液从针孔处缓缓渗出,量不多,却让人怵目心惊。
六个时辰过去,她的手越见冰冷、脸色更显霜白,这个自称墨儿大姐夫的男人,沉稳下针、满目自信,让书阌的心燃起一线希望。
“这毒在她身体里面好些日子了?”或瑛问。
“二十七日。”书阌言简意赅。
“正常来讲不会捱过十五天,你给她吃什么?”
“九转还阳丹。”
“难怪……我要告诉你,圣毒存在墨儿体内时间太久,恐伤了她的五脏六腑,就算我用银针引渡将毒物排出,她也不见得能够存活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书阌瞪眼望他,他是第一个没有束手无策、面露绝望的大夫,他全心信赖他啊!现在他居然说……书阌的表情瞬地垮台。
“病者有无生存意志往往是能否存活的最大因素。圣毒很可怕,它会存在人体里面,一点一点侵蚀人类的脏器,但仁慈的是它会让病者陷入重度昏迷,感觉不到痛苦而死亡。可是当我将毒物引出之后,痛觉会很快攻击墨儿,那种痛并非常人能够忍受,何况她并没有武功可自疗。这也是很多江湖人士中圣毒宁愿自尽,不肯苟活的原因。”或瑛仔细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