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牙婆是专为府宅官员、富豪人家,买丫头、宠妾、歌童舞女……的女性人口贩子。
第一章
送走三个妹妹,孟予蓝跟着牙婆前往县城张老爷家。
途中,牙婆唠唠叨叨说个没完,予蓝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
她的心全挂在妹妹们身上;天冷,青儿的咳嗽又要犯起,夜里,王府不知道肯不肯让下人烧炉火取暖?橙儿会不会一言不合就和人争理论据?墨儿小,景家会不会耐心教导,会不会一个说不通,就棍儿棒子的打起下人?
予蓝有好多的不放心,可……她能怎么办呢?尽管早熟晓事,她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女孩。
“蓝丫头啊!这张家婆婆年纪大,也不知道能捱过几年,你认真安分,努力将她服侍妥当,说不定她往生后,张家不在乎一纸十年契约,提早放你出来。”
“谢谢婆婆提醒,予蓝谨记在心。”
“你是个好女孩,老天有眼,不会亏待你的。”
若能选择,她但愿自己多被亏待一些,好换取妹妹们的平顺安稳。
见予蓝不说话,牙婆误会她心中害怕,开口劝慰:“婆婆跟称保证,张家是个厚道人家,不会给人委屈受。”
当初,予蓝本想让橙儿或墨儿到张家去,可是张家嫌她们年龄太小,若非看上她知进退、懂分寸,他们也不想要这个身量不足的小女孩,来家中为婢。
走着走着,迎面几声吆喝,予蓝牵着牙婆往路边让开,免得被车队给挤散,直到两顶轿子和粗汉们相继走过后,她们才重新回到大马路上。
“你看、你看,那就是镇上为富不仁的苏家,连个看门狗,气势都高张得不得了!”牙婆不屑,口水一吐,吐尽满腹不屑。
“婆婆,您说苏家,是哪个苏家?”予蓝停下脚步问。
“就是前阵子,一场偷窃官司闹得沸沸扬扬的苏家啊!寻常宽厚人家,知道家中夫子偷钱,顶多要他把钱还出来、再逐出门就罢,偏偏这苏家得理不饶人,硬要告上官,好端端的把个秀才给逼得走投无路,结果呢?那秀才在牢里上吊自杀,听说他死不瞑目呢。”
是他们!得理不饶人的苏家,他们真有理吗?还是众口铄金,硬编派、嫁祸?
“这故事还没了结呢,这秀才死没几天,苏家二少爷莫名其妙从树上摔下来,头先着地,死了!大伙儿都说,准是秀才不甘心被冤枉,回来讨命。”
“他们知道秀才是被冤枉的?”予蓝停下脚步问。
“谁知道,人死都死了,冤不冤枉还不是全过去了!只不过,听府里下人说,那秀才是个正直人,不会做那档子事儿的,可能是二少爷、大小姐不甘心被夫子责罚,惹出来的事端,再加上掌家的二姨娘偏私,故意借事闹事。不过这全是大伙儿在背后私下议论,作不得准。”
“若真是如此,秀才岂不是死得无辜!?”予蓝悲从中来。
“所以啦!上天开眼。婆婆告诉你,人要心存宽厚,福泽才会绵长。这苏老爷娶一房妻、两房妾,只生了两个公子、两个小姐。听说大房贤德温和,生下一子,可惜不得苏老爷疼惜,十几年前,苏老爷迷上舞楼歌妓,娶进门当二房,他另购屋舍安置大夫人和少爷,没多久,二房怀了龙凤胎,他又娶三房进门,十月不到,三房又为他生下一女。话说到这里,这苏老爷似乎春风得意,事事顺……”
“不是吗?财富、骄子、美妾,他样样不缺……”上苍忘记为人间增添公平。
“不是,你听婆婆把话说齐全。几年前一场大火,烧死苏老爷的正妻,原本聪颖活泼的大少爷为救亲娘,被倒塌的梁柱压到,醒来以后,眼睛居然看不见,听说是压伤脑子。可惜那个孩子,模样挺好的,从此苏老爷不再指望他继承家业,让他独自在外地庄园生活,不接他回家同住。
苏老爷把眼光全摆在二少爷身上,这二少爷、大小姐,性子之顽劣,让每个大人都忍不住头痛,家里夫子一个换过一个,就是没人有本事教会他们读书写字。”
性子顽劣……当时,爹爹不该接下这份差事,也就不会惹上杀身祸……予蓝垂首,心疼呵!
“这三夫人在苏家是没地位的,她个性温存,没啥脾气,由着二姨奶奶欺侮,半点不敢吭声,生个女儿都七、八岁了,傻里傻气,话说不通,成日憨笑、口水直流。”
“这就是您说的报应?”老天爷的安排让人不懂。
“可不,再加上前阵子二少爷摔死的事儿闹出来,人人都说,苏家没了长远。”
苏家只是没了长远,可却硬生生断了她们的眼前啊!
失去爹爹,四个姐妹没有依恃,只能各奔茫然未来,可怜的墨儿才七岁,就要尝尽人生的生离死别,谁来怜她、同情她?
上苍若真有报应,她想问问,孟家是做错哪一条、哪一项,才会沦落到眼前的家破人亡?
“听说,有下人半夜在花园里,看见秀才的魂魄四处飘荡,他七孔流血,惨不忍睹哦!苏老爷找来许多道士、法师驱邪,收拾秀才的魂魄……”
爹爹不邪,邪恶的是他们的污秽心!再多道士都驱逐不了他们的满心肮脏。
“谁知道有没有用,倒是有个和尚提出建议,他说苏家大少爷的本命富贵福隆,要是将他迎回宅里,就能保得阖府平安。于是,苏家四处张罗,忙着迎回大少爷,我猜啊!刚刚那两顶轿子里,其中一顶坐着的就是苏家大少爷。说来好笑,苏府要买丫头伺候大少爷,居然没有牙婆敢接这门生意。”掩起嘴,她皱巴巴的脸上笑出一圈圈纹路。
“为什么?因为那里闹鬼?”
“这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是二姨奶奶刻薄成性,三不五时还有打伤、打死丫头的事儿传出来,要不是签下卖身契,恐怕府里下人早跑光了。不然,你瞧,这苏家开出的月俸比旁人都要高上一些儿,怎没人要去?都是让风声给吓坏!”
“这样子……婆婆,我想去苏家,不去张家,行不行?”予蓝突发奇想。
“什么?蓝丫头,婆婆有没有听错?你别多贪那几文月俸,进苏家日子不会好过。牙婆我贪财,可也不随便拿人家姑娘的生命开玩笑。”
“婆婆,您待我好,予蓝感激在心里。除了想多赚些银子之外,我还想到,这回苏家是替大少爷找丫鬟,就算进府,和二姨奶奶也不会有太多接触,何况,予蓝无爹无娘,情况和大少爷相差无几,同是失去亲人,总有一份相惜情。”
“这番话倒有几分理儿,可是……蓝丫头,你可要想清楚,婆婆帮得了你在外面,可帮不了你在里面,进了苏府,我就照管不到你了。”
“我懂,您能帮我进到苏府工作,予蓝已感激不尽。”
“好吧!今儿个你先到我家里休息,下午我到苏家走走问问,另外我还要找人到张家服侍老太太,明天再带你到苏家。”
点点头,她满眼感激。“予蓝要麻烦婆婆了。”
“说什么麻烦,你进苏家是给婆婆我赚肥水,只不过,婆婆还是放心不下,蓝丫头,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不考虑了。”这一决定,她将会有十年时间留在苏府,为爹爹找出真相。
***
再回苏家,或浅并没有预期中快乐,离开十二年,他已经忘记这里有他的亲人、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