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拥紧她,日光炯炯。她以冷淡眼光相迎。
‘为什么?我需要知道。”
‘为什么我喜欢或讨厌你这么重要?”
‘就说我自大好了。”
‘自大不是你的专利吧?”
他挑挑眉。‘这么说,我们找到了一个共同点,好极了,这是好的开始。”
亦方好气又好笑。‘你不但自大,还很会自圆其说。”
‘不,我很乐观。你呢?亦方,你不是悲观主义者吧?”
她承认或否认都不对,只能瞪着他。
‘太好了,又一个共同点。我相信假以时日,我们会发现我们──。”
‘骆先生,我不可能和你变成“我们””。”
‘哦?你怎能如此肯定?”
他懒洋洋的态度和语气激恼了她。
‘因为不会有“我们”。台北这么多医院,你选择这儿,这么多医生,你非找我不 可,又挑中午休息时间,都只为一个理由。”
‘哦,是吗?什么理由?”
‘理由很简单,纯粹因为你不甘心,因为你太习惯女人对你投怀送抱,而我这个还 在娘胎里就被“指定”属于你的无名小卒,竟然一再不理会你,不把你当一回事,不肯 嫁给你。
我相信你未必愿意接受父母所做的这种安排,以你的身分、地位、名望,你要任何 女人都唾手可得,你只是受不了这个平庸无奇的女人拒你于千里之外,于是你打定主意 要讨回面子。”她一古脑地把心裹想的都说了出来。
‘嗯。”擎天注视她,考虑要对她诚实些。‘你的分析很有意思,还有呢?”
深吸一口气,亦方冷静他说:‘如果我的拒绝打击了你的自尊,我无法为此对你说 抱歉。我有选择的权利,而我选──”
‘你选择不要我。”
她没有要说得这么直接,但是他说了出来,她却难以言喻地有些难过。
为她自己难过。不管她承认与否,她此刻发觉,她不是真的不要他。不是他说的那 样。
擎天点一下头。‘你说得对,我的自尊的确受了伤。”他决定坦诚是上策。‘不过 ,我可不可以修正你其他几句话?”
她看他,等着。
‘首先,你不是平庸无奇的女人,更不是无名小卒。其次,我说这话,不是在谄媚 ,以得到你的欢心。”
‘即使是,谄媚未必有效。”亦方警告。
‘我已经说了不是嘛。啧,不要打断我啦,你说聒的时候,我都没有插嘴。”
她本来有些生气,有些难过,现在教他弄得又想笑了。她抿着嘴,让他继续。
‘其三,我第一次去找你的时候,确实有一半出于不甘心。嗯……”他顿住,思索 正确用词,‘不对,应该说不明就里。你以后会明白我是个很讲理的人。好不好?”
亦方被问得莫名其妙。
‘什么好不好?”
‘以后啊!”
她不要给他任何允诺,便不答腔。
‘好不好嘛?你不答应,我不往下说啰。”
威胁她哩。她感到好笑。
‘不说就算了。”她说。
擎天叹一口气,‘你真难缠耶,而且没有同情心。”
‘你很爱抱怨喔。我怎么没有同情心了?”
‘我明明受了伤,你竟说得好像我故意花头上弄个洞,好来这里找你麻烦。”他 -脸无辜。
‘你可以找急诊室其他医生。”她指出。
他望住她。‘我想见你。”
如果不是他双手环拥着她,她想,自己不知道会不会因受惊过度而昏倒。
‘我应该受宠若惊吗?”依然维持冷静,她问。
‘当然啰。你说的,多少女人对我投怀送抱啊,我独独只想见你。”
她马上脸色一变,接着猛地推开他,走到洗手台边脱手套。
擎天暗暗咒骂自己。
然而由此证明,她若不容许他拥着他,他老早就使她自已脱身了。他心中又燃起一 线希望。
擎天来到她身后。
‘对不起,那是个不高明的玩笑。”他诚恳的道歉。
对着他的背仍然僵硬。
‘你可以请回了,骆先生。不必回来拆线,伤口避免沾水,我会开些消炎药给你─ ─”
‘亦方,”他握住她的肩将她转向他。‘我要再见你。”
她的心因为他的眼神和他的要求而震动。
她的表情、语调不变。‘有必要吗?”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她不说话。
‘你不必喜欢我,可是我希望我们至少可以做朋友。”
‘你会和你不喜欢的人做朋友吗?”
擎天定定地看她半晌,在她肩上的手垂了下来。
‘不会。”他笑,只是这次是苦笑。‘看来我们的共同点不少呢。”
亦方到桌子后面坐下来开好处方,递给他。
他接过放进口袋,朝她伸出手,她迟疑一会儿,站起来,和他轻轻一握,随即收回 来。
‘唔,起码我们沟通过,是吗?”
亦方淡淡微笑。
‘那么……”想不到他骆擎天也有词穷的时候。‘谢谢你。”
‘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再……”
‘在医院里最好不要说再见。”她说。
直到门在他身后合上,亦方跌坐回座椅,才知道她费了多大的力气不让自己在他面 前失去控制。
她一手撑头靠在桌上,还没喘过气,又被惊骇得几乎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那个人很喜欢你。”鬼又回来了。
‘啊!”亦方惊叫一声,瞪大眼睛。
‘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你……”亦方用力吞,口口水。‘你怎么又回来了?”
‘回来?回哪来?”方亦言在诊疗室里走来走去,东看西看。‘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
亦方僵坐在椅子上,动也不敢动。
‘谁?”
‘啧,骆擎天嘛。”
‘关你什么事?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本来要回家,可是……”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她说得飞快。
她送他回哪去呀!
亦方赶忙修正:‘我是说,我找人替你超度。”
‘我家呀,可远了,而且我想那个家多半已经不在了;既然我来到了这儿……超度 ?”
‘你已经……”亦方又吞咽一口口水,‘不在人世了,你不知道吗?”
‘哦,这事啊,我晓得了。对了,那天你和你那伙朋友鬼呀鬼的大喊大叫,真是 很没有礼貌,很侮辱人,别提还很吓人的。”
吓人?这还用得着他说吗?但侮辱人……‘说到这个,我想你们应该向我道个歉。 ”
‘道歉?”
‘就由你代表也行。”
他一本正经的等着,倒令亦方哭笑不得。
‘你把我们吓得魂飞魄散,却要我向你道歉?”
‘我才被你们吓得魂不附体呢!”
他还振振有辞呢。
‘所以你不是走了,只是……”亦方手在空中比画,‘暂时不见了?”
他耸耸肩。‘这么说也行。你干嘛怕我呢?你是医生,在医院里,像我这样的人应 该经常遇到嘛。”
像他这样的‘人”?要不是仍然紧张不安,她可能会笑出来。
‘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第一个。谢天谢地。”亦方在胸前画个十字。
‘你又侮辱我了!”他抗议。
‘不要这么敏感好不好?你变成……嗯,之前也曾经是人,见到鬼对你来说难道是 家常便饭?”
‘没那么家常,司空见惯就是了。”
亦方结舌。‘什么?”
‘换个话题好不好?我还不很习惯我已经死了的事实。”他抑郁地说。
‘我更不喜欢我正和这个事实说话的事实,但我要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跟着我?”
‘你以为我愿意、我喜欢吗?我非跟着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