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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你怎么办?你没吃素呀。”

  “我随缘。我对吃的向来不挑剔。”

  他一下子就把一大盘饭吃了三分之二,是真的饿了。恋文感到好不歉疚,不禁又纳闷:庄琪跑哪去了?怎么搞的?

  “你和关伯母聊得满开心嘛。”他状似十分愉快。

  “怎么叫自己妈妈关伯母?”

  “我有时是这么叫她呀,好玩嘛。”

  “她是……你母亲是……”恋文不晓得如何问才不失礼。

  “哑巴?”关敬却很自然。“我父亲去世后,她就忽然不说话了,也不知道她如何学的手语,也许是自己看书。我母亲平常看很多书的。”

  “她喜欢看一类书?”

  “都看。阅读是她的唯一嗜好和消遣。她提了好几次要我带你来,下午我回来时,她又催我,急得跟什么似的。她跟你说了什么?”

  不知怎地,恋文有个感觉,是关伯伯要她来。

  “你提过她常和你父亲说话。”

  关敬点点头,一下子已盘底朝天,眼睛转而看着恋文的。

  “不给你。”她抓着盘子,仿佛他会伸手来抢。“晓得自己胃大如牛,就该多煮些。”

  他笑。“真捧场。你吃吧,我饱了。边说边吃,凉了就不好吃!”

  她本来也没觉得饿的,而他看着她的吃相,笑得满意又满足。

  “你没和他说过话?”

  “谁?我父亲?当然有啊。”

  “真的!”她吁一口气。

  还好,她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突然变成阴阳眼了。

  “小时候我老跟前跟后叽叽呱呱不停,他有时给我吵得恨不得拿胶布贴我的嘴。”

  恋文放下汤匙,叹一口气。“谁管你小时候是不是长舌呀,我问的是他去世以后。”

  “有人这么问的吗?”他眉毛掀得老高。“跟死去的人说话,那叫自言自语,旁人看了要当你是疯子的。”

  “你母亲和他说话,她是疯子吗?”

  “那只有我看见,我不是旁人,是她儿子,我知道她没疯。你看她像疯子吗?”

  她若是疯子,恋文不晓得自己是什么了。

  “你‘看见’她和你父亲说话,你却没看见他?”

  关敬把他们吃完的盘子收去洗碗槽,恋文立刻过来帮忙。

  “我来洗,我太习惯白吃。何况这一餐本该我请你的,反倒要你煮给我吃,我已经很良心不安了。”

  “解释得这么累干嘛?我没要和你争啊。喏,这是洗碗布。”

  “你有没有看见他呀?”恋文追问。

  关敬走到厨房另一边,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可乐。回答前,先打开喝一口。

  “恋文,你相信这世上有鬼是不是?”

  “别教人毛骨悚然好不好?”

  呀,真可笑,一个见过两个鬼,还和他们说过话的人,竟说出这句话,但恋文真的浑身一阵发冷。

  他走回她旁边,两个盘子一下子就洗好了,他放下可乐罐,把盘子接过去放好。她不客气地拿起他喝过的可乐。

  “我看见我妈对着空气比手语。”他告诉她。“我父亲生前,他们感情很好,妈在厨房做菜,他拉张椅子坐在她附近;她打毛衣,他在旁边帮着绕毛线;她洗衣服,他也拿个矮板凳坐在洗衣盆边,帮忙扭干较厚、较大的衣服,两人总有说不完的话。”

  恋文听得如迷如醉。多羡煞人呀!

  “所以他去世后,她没了伴侣,我那时又小,跟个小鬼头能聊什么?天南地北四个字我是认得的,但我可不懂怎么去聊。我想她非常寂寞,又无人可倾谈,就干脆不说话了。”

  她心头一阵阵酸楚。

  “我发现她常对着空气比手势时,问她做什么。她告诉我,她在和父亲说话。她能找到个排解对父亲思念的方式,我觉得也蛮好。”

  “好?你从来没担心过她长此以往会变得异常?”

  “她一切如常,没什么好担心的,而且她又没四处张扬,对人说她和死去的老伴时常见面闲谈。”关敬又开一罐可乐。“有时她担心我,她会对我说:‘你爸爸希望你如何如何。’我想她是觉得父亲较具权威性,抬出他来,我比较不会那么固执己意,多少会听听忠告和意见。”

  直到数周前,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转达父亲的话,叫他去看一栋房子,还把地址写得清清楚楚。那时关敬嘴上唯唯喏喏,却开始担心她是不是有点走火入魔了。

  然后他给叨念得没法子,只好按地找去。不料真有那栋房子,而且才刚脱售,新屋主就是恋文。

  恋文呢,这厢倒颇感沮丧、无措。他看不见他父亲的亡魂,她倒看见了,这教她如何对他说才好?

  “你认识一个叫石彦的人吗?”

  关敬想了想。“不认识,听都没听过。干嘛?你要打听这个人?”

  “不是我要打听,是……哎,算了,你不认识,跟你说也没用。”

  “我人面广,说不定可以请人帮忙。这个石彦,就是你一路想着的那个男人是吧?你要打听他什么?家世?背景?为人?还是银行存款有多少?”

  恋文岂会听不出他的讽刺和那股酸溜溜?

  “这要是个我在交往的人,而且考虑为对象,连他的为人我都不清楚,还得托人打听,我是什么?白痴兼低能吗?”

  “白痴和低能有何不同?”

  她送了他一个白眼。“你说呢?”

  他嘻嘻笑。“和你说话像对口相声,很有意思。”

  “哼,对口啊,你找庄琪更富趣味,她的口才一流,我还没见到谁赢过她。”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干嘛老想把我和她拉在一起?”

  她转身找垃圾桶丢空罐。“我自己的终身都还没着落呢,扮哪门子红娘?你太抬举我了。”

  “没有就好。”他拿过她手上的罐子,和他的一起丢进就在她后面水槽底下的垃圾桶。

  “庄琪是个好女孩,条件优越,人长得漂亮,又有才华,但在我眼里,她始终是个野性难收的小妹妹。”

  “好像你认识了她一辈子似的。”

  恋文的心放下一半,悬起的一半是为庄琪难过。她若知道关敬把她当妹妹看,该有多失望、多伤心?

  “有些人认识了一辈子,还是对面不相识。有些人只看一眼,”他执起她的手,深深凝视她。“便知道那人是要一生一世都相守的。”

  他眼中的柔情如此醉人,她只看着,便觉宛如喝下了一加仑最烈的高粱。

  “关敬,我也喜欢你,”她这样不算背叛朋友吧?“可是目前我有诸事待举。我在‘雅仕’的工作结束了,现在是个失业人。我的公司要如何开始?如何起步?我完全没有半点头绪,心里烦乱得很。”

  “事业未竟,不谈恋爱,不结婚,这是大男人的论调嘛。”他抗议。“你想效尤那些充满野心的女强人吗?”

  “我不会梦想变陈方安生,如果这是你的意思。”她做个鬼脸。

  他们一起笑起来。

  然后,认真的,恋文又说:“我的心其实很小,所以没法一心二用或数用,我一次只能专注于一件事,若我要谈恋爱,我就一头栽进去,专心的、认认真真的谈出个结果,好坏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知道我尽了全心全意。而现在我要专心做的是弄好我的公司。”

  “你先提你对恋爱的态度,再提事业,可见后者次要之,便不妨先搁下它,择其首要。”

  “你别在这歪曲加扭曲我的意思。我不必做傲视群雌的女强人,但是我至少要有经济独立的能力,将来我的丈夫要是厌倦了我,我也不至于一无所有,弄得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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