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狗进百货公司去了!」
「拦著!快揪出来!」
肥壮警卫忙成一团,根本抓不到机灵滑头的蓬软毛球,却把里头优闲的绅士淑女们吓著。
「哎呀,有狗!」
「在那儿,钻到玻璃柜子底下了!」
在百货大厅弹拨竖琴的优雅美人,被胡乱街来的小哈巴吓得弹身而起,手舞足蹈。
「快帮我把大妞妞抓回来呀!」喜棠忙向世方求援。
「你没事干嘛带狗出来?」他不耐烦地啧啧嘀咕,动也不动地杵在原处。
「世方哥,你快去救大妞妞。我怕它会被人欺负!」
喜柔这一细声哀求,楚楚可人,大英雄马上拍胸保证,速速杀进去抢救爱犬。
两小姊妹霎时交换了个眼神,便一个往对街奔去,一个往里头追去。喜棠一进百货公司,就暗叫大事不妙——
这下大妞妞可成了革命党:能推翻的几乎全翻了,风云变色。
不必问它现在身在何处,只要听哪里扬起一片惊叫就可知晓。这大妞妞可不是一般的狗奴才,而是王府格格从小玩大的活宝贝。难得有这么一大票人陪著它凑兴,它乐得团团转,使劲蹦蹦跳跳,格外卖力地胡闹。
「我围住这边了,你们快堵住那头!」
各方绅士们狼狈地合力擒凶,围剿这团罪魁祸首。
「可困住它了!」
在外圈围观的众家淑女们放心叹息,拍拍吓到了的心口。
大妞妞呆呆环视周遭张臂俯身缓缓逼近的一圈臭男人,有些不爽。他们这是手牵手跳啥子怪舞啊?
「我数到三,就扑上它。它若闪开了,你们马上从旁补上,擒住它。」
「没问题。」
这群彼此不认识的男人立即达成共识。
「准备好了?一、二、三!」
「大妞妞——」
甜甜的呼唤,登时点亮它的双眼,开心一汪,便在各路好汉飞身而上的同时,由底下轻快钻溜,摔得他们七荤八素,哀嚎遍野。
「你这个小坏蛋。」喜棠欣然接住跃入她怀中的兴奋爱犬,惩戒似地搔它毛毛软软的下颚。「造反了,啊?」
「这只畜生!」世方抓著西装外套,气急败坏地冲来。「你为什么不看好自己的东西?既然看不好又何必带它出来?你为什么不乾脆乖乖跟它一道待在家里?」
她吊眼扁嘴,无辜耸肩。
「我已经受够你这没神经、没教养、没常识的迂腐白痴!你想耍笨,尽管自己耍去,干嘛要一直跟在我身边,阴魂不散?」
「董先生,您先别气,有话私下谈。」原本打算出来扣押肇事者的百货经理,一看清来人,马上婉言安抚。「快别在这儿让人看笑话了。」
「我还怕人看我什么笑话?这婆娘已经让我忍无可忍,老子豁出去了,今天非把她好好训一顿不可!」
「是、是。那么到我们的贵宾室如何?」
「她不配!」世方一古脑儿地炸开所有新仇旧恨。「她算哪门子贵宾?我在家看她已经看够了,我干嘛还跟她共处一室?」他气到头昏脑胀。
「可是,我们必须将整个一楼重新收拾……」
「叫她去收!她自己闯的祸,自己负责!」
「董先生?」经理大惊。他就这样走了?
耶?「世方哥?」不会吧。
「董先生,这位小姐她……你……」
世方哥该不会就丢她一个人在这里收拾烂摊子吧?
他不但走也不说一声,连看一眼也不看,真的就将她弃置在此,管她去死的。
喜棠傻傻僵住,在场的人也僵住,被这突来的转折搞得一头雾水。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眼前这身旗人装束的姑娘,正是整出乱局的元凶。
顿时,喜棠陷入凶恶的各方瞪视中,人单势孤,无处可躲。
大妞妞将脑袋钻入柔软的胸怀,逃避现实。人类的问题,交给人类去处理。
她也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可哪里有她可躲的胸怀?哎。
经理肃杀地准备宣判,「这位小姐——」
「你是这儿管事的吧。」她抚著大妞妞慵懒道,反将一军。
经理暗怔,仍世故一笑。「是的。」
「那么,就劳你把受惊的客人都请去贵宾室。你这儿有多好的茶,就上多好的茶;有多细致的点心,就上多细致的点心。全记在我帐上。」
这番豪举,令经理有些错愕。「请问您是——」
「我?」她倾头一笑,娇艳逼人。「董家二少的新娘子呀。」
☆ ☆ ☆
世钦没料到,御驾亲征,四处寻妻,找到人之前会是先替一笔惊人开销背书。
他不是付不起,而是这帐来得太奇。
「二太太吩咐,今日一楼门面的亏损外,连带应有的营业额,全都算做她的。这份就是我们刚刚才列清的细目,请过目。」
她到底是怎么闹的?竟可以搞到一家百货大片区域歇业整顿。
「她只是进来追只狗?」秘书戴伦匪夷所思。
「是的,而且的确吓坏许多客人。但经她处置後,客人就算有抱怨,也没几人再挂在心上。」经理弯弯的双眸,盛满无尽喜悦。
「茶点之类的开销还说得过去,可这几大项的礼物是怎么回事?」戴伦冷冷追击。
「那是二太太交代,要我们送给受惊客人的致歉心意,由她亲自挑选的。法国蕾丝手绢两百二十六条,条条盒装并附上中英小卡;领袖定针一百零八对,对对——」
「好了,知道了。」戴伦轻声截断,以免世钦的脸色变得更难看。
看来这位北京格格,做起事来大刀阔斧,挥金如土。
世钦久久不发言,只坐在沙发内拧眉,严厉地审析墙上的海景油画,仿佛要在那浪漫与写实之间,搜寻可疑的线索。
百货经理一点也不担心此刻凝重的气氛,他太开心,也很放心。董家的二公子在商场上信用一向良好,票子也开得俐落,没什么好担忧。他虽一脸肃杀,但经理见多识广,知道他这人事情与感情泾渭分明,该付的,他绝对一个子儿都不会少。
「她快乐吗?」
经理一时会意不过来,以为世钦只是在自言自语。「二太太挺悠哉的,出了这么大乱子还是气定神闲,没事儿似地和大家聊天。」宛如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
「跟她一起来的人呢?」他深瞅颜料浮凸的厚重白浪,层层铺叠在蓝色海面上。
「世方先生先行离去了。」
世钦终於望向经理,微眯俊眸。「就放她一人在这儿?」
「是的。」
他隐隐咬牙,抽动冷漠的俊容,却仍吐息如兰,不泄一丝火气。
沉思半晌,他优雅地抽出西装内夹的名贵钢笔,签字认帐。
「那么,你们已经派车送二太太回去了?」戴伦淡道。
「不,张先生带她去参加待会儿的天狼会聚会。」
世钦霍然抬眼。「哪个张先生?」
「就是您学会里的那位张丹颐先生,他也是今天被波及到的客人之一。他说傍晚您会到天狼会赴会,就领二太太去那儿等您了。」
戴伦暗暗替不动声色的世钦叫屈。白白搜寻了一下午不说,最後娇妻竟被死对头带走,恐怕他是冲煞到灾星。
「辛苦你了。」
「好说。」经理欣然回握世钦伸出的大掌。「二太太实在是位可爱的人物。若不是今日忙著和她结交的人龙排太长,我也很想像其他贵客那样,邀请她来参加我们自家办的派对。」
世钦不予置评,他对社交花絮向来不感兴趣。目前他全神贯注的,只有一件事……
「世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