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对了,这种傲慢的态度、不可一世的语调,才是她熟悉的京极御人,才是那个从小到大,好几次害她差点因过失或蓄意杀人进感化院的祸首--京极御人。
冰川清零为自己荒谬不可思议的幻听咯笑出声,京极御人紧张的心随著那串笑声起伏不定。
“清零小姐,阁下的行为并不好笑!”
“京极,我才不任性。你还搞不懂吗?”她迸出一连串更轻快温柔的笑。“任性的其实是你们,我从不任性。天,我一定会怀念死我们‘相敬如兵’的日子,那其实很过瘾。我会想念你骄傲不可一世的气焰,真的。我会怀念你,京极。”
怀念?她竟敢用这种字眼!掐死她的冲动又在京极御人滚沸的脑海中跳跃。
“既然父亲不肯让我好好道别,你--”
“你能去哪里?这里才是你的家!”他惶恐地听见她的声音时远时近。
“你在开玩笑吧?那座一级古迹根本不适合人住,不仅冬冷夏冷树冷水冷,无一不冷,而这些都比不上住在里面的人冷。”
“你--”京极御人差点被她气死。
“好啦好啦,不说了,你今天特别没风度哦!冰川家未来的总管先生,父亲大人年事已高,生理机能逐渐退化中,请你帮忙安抚他的情绪,别让他太生气……”冰川清零迟疑了下,盈盈水眸一定,她豁出去了:“御人……我无论如何怎么也想不到你会是我日本生活的句点,我真的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但愿后会无期,优秀的京极先生。我们中国有一句话好像是这么说的,相见不如怀念。”
“冰川清零!你等一下!”京极御人捏紧话筒,彷佛这样就可以留住什么。
稀奇,冰川皇族的准驸马爷竟失礼地直呼她名?
冰川清零一脸兴味地将准备收线的手机贴回耳朵,半试探半揶揄道:“怎么,阁下也有日本俚语回送?”
电话那端乱轰轰的声音清晰可闻,自尊奇高的京极御人情急之下,嗫嗫嚅嚅地脱口:“那晚……对你没有任何意义吗?如果……如果我说我--”
机场内依依不舍的嘈杂声、飞机起降声、广播催促声……诸声沸沸扬扬地交叠,吃掉京极御人扯下自尊的低嚅,也轰得冰川清零头昏脑胀,耳朵嗡嗡呜响。
“啊?对不起,小总管,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啊,这里好吵,你刚刚说什么呀?”冰川清零掩住一只耳朵用力回话,不忘留意时间,一看到她的班机已经开始办理登机手续,她焦急地向电话那端的人匆促话别:“真的没时间了,我得走了。京极御人,虽然你傲慢且目中无主的德性令人讨厌,集所有大和民族的缺点于一身,和你那些没人性的祖先一样以欺负我们中国人为乐,我还是愿意以德报怨地说,很荣幸认识你,后会无期,再--见!”
京极御人来不及回嘴,电话那头的人活像久囚的小鸟逃离笼牢,喀地一声,已经轻快收线。
他不敢相信她说走就走!在他低声下气表明心迹后,她竟可恶地暗讽他没人性?
生平第一次,自制力极强的京极御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咒骂连声地将话筒朝墙上一摔,又孩子气地重重一踩。
去他的以德报怨!那是愚味无知的妇人之仁!她见鬼的身上也他妈的流有一半大和民族没人性的血!她天杀的到底有没有日本人的自觉!
电话这头的冰川清零则错愕地紧握手机,愣愣坐在候机室许久,忽然把毛线帽用力往下一拉,盖住她红通通的脸蛋。
她听到了……讨厌!讨厌讨厌……
要命……她怎么可以那么差劲,明明听到他说什么,为什么要说谎……
胀红的脸无力地哀吟数声,埋进双腿间。从京极御人讷讷吐出那句不可思议的……表白后,她耳朵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扑通”狂跳的心律以及又急又乱的呼吸声。
为什么菊和京极御人都在紧要关头吃错药?他们怎么回事,他们这样好困扰她!啊,一切都乱了!都怪莫名其妙的京极御人,这臭屁家伙从不正眼看她,说话总是夹枪带棒,她不知如何应付他戏剧化的转变嘛!他铁定气死了……
惨了啦,她这次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绝对是故意的!
“冰川清零 我饶不了你!”该死--该死该死的她!他跟她势不两立!
当浑身烫红的她拎起行李,惴惴难安迈向另一段人生时,脸色阴黑的他正暴怒咒誓著,一脚将地上的金属残骸狠狠踢开。
他永远记下这一年,十八岁的她可恶至极,他发誓这辈子跟她势不两立!
她永生难忘这一年,十九岁的他古怪至极,向她吐露一件吓死人的秘密!
第四章
啪!一叠厚达两公分的资料怒甩在平滑的黑檀木会议桌上,不停旋转。
“这是全球性经济不景气!”
“这样就动怒啦?息怒息怒……你,去去,帮山田部长倒杯水让他消消火。”方头大耳的黑崎董事晃出戴著蓝宝石戒指的食指,朝立于后方的男子勾了勾。“我们都知道您老对工业事业部的贡献,还不就是那种大家常讲的……”侧耳倾听妖娆秘书适时的提点。“革命情感……对!就革命情感。你可别感情用事了,生意人将本求利,怎能一味顾情面,山田部长,你说是不是?”
已届退休之龄的山田老部长寡不敌众,气得全身打颤。只懂做事不爱人事交际,使他在派系分明的高阶主管间孤军奋战得格外艰辛,还备受排挤。
一身风骨的老人家作风强硬,严禁私相授受、禁走后门、禁收回扣。他的硬汉作风虽博得下属们一致推祟爱戴,却一再将自己逼入了绝境;树敌无数,终使老人家空怀抱负理想,却有志难伸。
水清无鱼。久无生物繁衍,水质即使甘美清甜,时日一久照样是死水一摊。
情况必须改善,立刻。独据桌尾观战了半小时,始终缄默不语的年轻男子趁主管会议上其他人激辩不休,比了个手势让人把资料推过来,一目十行快速扫阅。
男子专注阅读的神态一派冷淡,让有心揣摩上意的爬墙派主管们瞧不出个所以然,只好不时以眼神交换心得。
将阅毕的资料扔回桌上,俊雅男子侧首向贴身的男助理交代了几句。做事有条不紊、效率极佳的助理颔首,从皮箱内挑出一只蓝色卷宗递给沉静少言的上司。
年轻男子淡郁的面容波澜不兴,翻阅资料前,总算瞥了眼为积弱不振的汽机车工业部门的存废问题,仍争辩不止的两名老者。
“工业部门这两年的亏损充其量只能算度小月,不到评估清算的最后阶段!我们的研发团队举世闻名,所有基础建设好不容易接轨,人才更是培训不易。这只是所有事业体会经历的过度期,不能因为这样就牺牲一万多名员工,牺牲四十年来的心血结晶啊!”一夫当关的山田老部长吼到后来力不从心,挫败地捶桌咆哮。
“山田部长,有高血压、糖尿病的人别动不动就发火,有话慢慢沟通。黑崎董事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他就事论事,没恶意啊。”黑崎派主管温言相劝。
“能慢慢沟通,我犯得著发火吗?”资料火爆一甩,挑衅的纸张漫天飞舞。
冰川集团东京总部、巍峨典雅的巴洛可式建筑顶层,宽敞明亮的会议厅内死寂一片,烟硝味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