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住在朗尼家,我们很谈得来。」他说。
「我不意外,」蕙心笑了,「你们是同一型的人,又同样的出色。」
「不,他比我好多了,」他摇头,「至少他能深洒磊落地处理一些事。」
「不能怪你,」她知道他是指感情,「那个时候我把你逼进死角,是我的错。」
「谁的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们把这件事弄成一个死结。」他说。
死结,对了,就是这两个字。
「不能解开?」她望着他。
他也望着她,好半天,才苦笑。
「怎么解?」他反问。
「我们——能逃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隐姓埋名
过一辈子?」她天真地。
「不能。」他肯定的摇头。「行动上,我们做得到,可是道义上、良心上,精神上我们会内疚。」
「但是——我们仍可侍奉神。」她说。
「不,当神父之前,我曾宣过誓。」他还是摇头。
「这是我们可行的惟一办法。」她黯然地说。
「很抱歉,我不能做。」他说。
两人之间有一阵的沉默。
然后慧心说:「难道我们只能这样拖一辈子?」
斯年没回答,却提起另一件事。
「刚才我看见你和李柏奕一起散步,给我的感觉是,你们合称得天衣无缝,那种合称法,令我有一丝嫉妒。」他说。
「不,绝不,李柏奕只是普通的伙伴、朋友,」她几乎是叫着说,「无论他对我怎么样,我都不会改变。」
「你太固执了,你会后悔。」他摇头。
「永不!我这一辈子后悔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让你从我身边走开,」她认真地说,「这一件事,穷我一生之力也弥补不来,还有什么事倩能打动我后悔的倩绪呢?」
「李柏奕——实在不错。」他再说。
「他有很好的条件,但他不是你,对我来说,分别就在此,他不是你。」蕙心肯定地说。
「是我又有什么好?只会带给你烦恼、痛苦。」他重重地紧握一下她的手。
「但是——」她停下来,深深地凝视他。「斯年,我爱你,只是你。」
斯年只觉心口一热,不自禁地拥抱住她,然后深深地吻她,再吻她。
他没法子再克制自己的感情了,他压抑得那么辛苦,他实在再也负荷不了,他的心就诀爆炸,他一面]对着自己全心全意爱着的女孩,爱了那么长、那么久,但他必须装得冷淡,装得漠然,他再也忍受不了,真的,即使有什么惩罚,就任它到来吧!
他是狂热的、忘我的,蕙心却是清醒的。她能了解他的感受、他的痛苦,但她却让他坠人更深的矛盾和挣扎的深渊中,她要帮他,一定要。
死结——未必不能解开,是吧!
她用力推开他,冷静地望着他。
「斯年,我爱你,却不想害你。」她真诚地说:「我们必须理智地处理这件事。」
他呆愣半晌,全身像淋了一大盆冷水般,从头冷到脚。他怎么越来越不理智了呢?
「谢谢你,蕙心,」他咬一咬唇,「太晚了,我送你回宿舍。」
她温柔地跟着他转身,往回走。
奇怪的是,这一刻,她似乎觉得再无遗憾了。
斯年决定留下来陪慧心念三个月的书后,他就从朗 尼家中搬出来,搬进了学生宿舍。
他没有对惹心解释过,为什么教会容许他随随便便
就决定留下来,似乎——事情是理所当然的,他完全不 受限制,去留完全由自己决定。
事情——真是这么简单?
慧心好几次想问,心里又希望斯年能留在这儿陪她,她伯问出她不愿听见的消息,所以她把话吞了回去,忍住了。反正——斯年能留下,当然是经过同意的,斯年不是那种不顾一切后果的人。
星期天的早晨,斯年约好了慧心去洗衣场把堆积一星期的衣服送去洗。然后去打一场网球,午餐后去看电影,或去兜兜风。
难得一个清闲的星期天,他们要尽量利用,把所有科目、功课全都抛开,好好玩一天。
从洗衣场中各自提着一袋洗好的衣服回宿舍,走在校园中的小径上。
此时巳是深秋时分,高高的天、淡淡的云,枫叶都红透了,非常美丽。
「这是美国最美的季节。」斯年说。
「春天不美?」她反问。
「春天一切欣欣向荣,所有的颜色都是嫩绿、青绿,和我的心境配合不起来,它太年轻了,」他摇头,「而我——最欣赏秋天的味道。」
「秋天的味道?这么灰?」她说。
「不是灰,而是一种黯然的美丽,」他又摇头,「无论什么颜色,都有它的美丽,是不是?」
她四周望一望,笑了。
「我不否认秋天是美丽的,它的美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她说。
「对了,要心领神会。」他说。
「那么——我们不看电影,去兜风,以免浪费了这么美的秋天景色。」她愉快地。
「正合我意。」他微微一笑。
「那你何必提议看电影?」她问。
他想一想,无奈地笑了。
「这正是我的矛盾,是吧?」他说:「我一直活在一种自己也挣不开的矛盾中。」
「可要我带你脱离?」她俏皮地。
「如果需要,我一定通知你。」他拍拍她。
「等一会儿你开租的那辆车?」她转开话题。不必谈矛盾,她完全明白他的一切。
「是一辆老爷车,比不上你在纽约租的那辆。」他说。
「早退了,放着不用白付租金,划不来。」她摇头。「我顶多一星期去两次超级市场。」
「我租的那辆没有冷气,是我故意选的,我想让你领略一下美国秋天的清凉。」
「已领略到了,抱了这么一大袋东西,又走了这么一大段路,完全还没觉得热,」她笑,「这个时候的天气,和香港的冬天差不多。」
「这儿晚上冷些。」他摇头。
蕙心望一望前面的宿舍。
「我就到了,你别送我,快回宿舍,然后开车过来接我。」她说。
「做事要有头有尾,只剩最后几步为什么不走完呢?」斯年望着她。
「好,算我不对,我也喜欢有头有尾。」她笑。
他们终于并肩走到她宿舍门外,她正想说我们终于有头尾了,却看见李柏奕正站在阳光下。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们。
蕙心呆怔一下,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他——怎么会在这儿?」她哺哺自语。
斯年轻轻摇她一下,轻声说:「我们该过去的,是不是?」
「哎——当然。」蕙心窘红了脸。
她不知李柏奕会来,她也没叫他来,他应该巳经回香港了。
走到柏奕面前,蕙心已稳定了自己的心绪。
「哈罗,」她淡淡地微笑,「让我来介绍,这是傅斯年,他是李柏奕。」
斯年微笑地伸出右手,和柏奕握了一握。
「常听羞心提起你,实在很想见你,今天有这机会,我很开心。」柏奕大方地。
「我也是。」斯年在陌生人面前,总是比较沉默。
「你不是回香港了吗?怎么还在这儿?」她问。
「我——」柏奕眼光在她脸上掠过。「本来前天打算走了,后来有一点事,临时改成明天。我来——会不会打扰你们?」
「不会。」斯年非常有礼貌地。
「我们打算去打网球、午餐,然后去看电影或兜风。」慧心却这么说。
她明显不欢迎柏奕。
「是这样的,」柏奕很识趣,立刻点头,「我也约了一个朋友午餐,等一会儿我就得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