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真正的感受。」他说。
「我不明白,斯年。」她深深吸一口气。「难道事到如今,还可能——有什幺转变?」
即使是吸了一口气,她的声音仍听得出轻颤。
「我也不知道。」他叹一口气。「我只是觉得——我在跟命运搏斗,很辛苦,也不能预知谁胜谁负,我自己——矛盾得很。」
「是——这样的。」她再也不能平静了。「斯年——是不是我——打扰了你?」
「不,不因为——不全因为你。」他一连换了三种语气,他的确是太矛盾了。「我自己本身的心理状态、精神状态都很影响我,大部分是因为我自己。」
「那——我能帮忙吗?」她问。
「我想不能。」他叹息。「自己扭转命运的苦果,应该让自己来尝的。」
「但是——你扭转的不只是一个人的命运。」她说:「尝苦果的人也不该只有你。」
「慧心,我好抱歉。」他这声蔷心,这句抱歉似乎是从灵魂深处讲出来的,非常震撼人。
「不必说抱歉。」她黯然。「整件事并不是你一个人造成的,我也不能推卸责任。」
「在纽约,在这UNPMA使我想起好多、好多往事,这三天来我都睡不好。」他说:「尤其——我必须每天面对你。」
「斯年,你是想说——不陪我去波士顿了?」她很敏感。
「‘不,这是对我的惩罚。」他立刻说:「上帝叫我要时刻面对我自己做过的错事。」
「这也不能算错,你已经对上帝奉献了自己。」她说。
「可借——我的心并不专一。」他说。
她黯然,她知道他想说什幺,却不敢接口,怕万一说错了话,他会难堪。
「明天——我们是九点钟走?」她转开话题。
「是。」他不想提刚才的话。「会不会太迟?」
「我想正好。」她立刻说:「太早了会碰到李柏奕。」
「你怕碰到他?」他敏感地问。
「不——我只是——并不想在这种时间、地点见到他而巳。」她说。
「不必担心,就算见到他也只不过是打个招呼,说声哈罗罢了!」他说。
「话虽如此说,我——仍会尴尬。」她终于说。
他想一想,似乎明白了。
「你担心我的神父身分?」他问。
「不是——」她吸一口气。「难道你想见他?」
「有点好奇。」他笑了。
「我没想到你的好奇心会这幺大。」她也笑了。「他只不过是工作上的一个伙伴而已。」
「我明白,我也不担心他,或者——这比好奇更强烈一点,我说不出是什幺。」他说。
他说不担心——他担心过吗?担心什幺?而且——比好奇强烈一点的,又是什幺呢?
「我完全不懂你的话。」她说。
「或者有一天你会懂,休息吧!明天我七点钟打电话叫你。」他说。
「这幺早?」她叫。
「面临的是长途旅行,我是说开车。」他笑。「而且玩了一整个晚上,你的行李整理好了吗?」
「啊——我现在就整理。」她从床上跳了起来。「老天,我完全忘了这回事。」
「睡吧!明天七点我叫你起来。」他温和地。
他对她的淡漠巳变成温和,很令人舒服的温和。
「不,不行,不整理好我会一夜睡不着,这是我的脾气。」她说。
「看来我害了你。」他轻笑。「要不要过来帮忙?」
「啊——」她看一看自己身上的睡衣。「算了,我自己做,反正有些行李还没有打开,要整理的不会太多。」
「那幺快动手吧!」他亲切得像个体贴的男朋友。「无论如何,你要保持体力。」
「我会——我们要开很久的车吗?」她反问。
「要好几个小时,比坐飞机还累。」他说:「我去睡了,你快点收拾。」
「斯年——」她叫住他,「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过来帮忙。」
「啊——好,我立刻来。」他十分高兴。
是她回心转意?或珍惜他们相聚的短暂?
他们牵着手,会到达目的地吗?
上午九点钟出发,直到下午三点才到达哈佛,沿途 只停了一次车,在风景美丽的休息站洗手,吃一点简单 的食物,然后就马不停蹄地直奔目的地。
有斯年在实在给了蕙心太多的帮助,他在哈佛前后 四五年,各处都熟得很,他带她办了报到手续,带她登记学生宿舍,又替她安置好行李什幺的,直到弄妥一切后已暮色重重了。
「去吃晚饭,好吗?」他带笑注视着她。
「可有好地方?」她迎着他的视线。
视线相接处,顿见火花——虽然他们看不见希望,也不能预知未来,然而,感情却非他们所能控制的呢!
「有个小小的意大利餐厅,就在不远处,那儿的东西比较合中国人口味,我们不妨去试一试。」他说。
「好,就在那儿。」她点头。
她终于发觉,顺从他的话是件很快乐的事,女孩子实在不必太倔强、太骄傲。
他们并肩往前走,即使到停车处,他们也得走一段,这古老的青藤名校,的确又大又气派。
「我想——明天我们可能碰到朗尼。」他说。
「朗尼?」她呆怔一下。似乎突然间才记起这个人。「啊!当然会碰到他,不过这一次,他不是我的指导教授。」
「其实我——很希望他是你的指导教授。」他说。
「为什幺?」她实在意外,当年的事朗尼是导火线。「我完全不明白。」
「朗尼是个出色的教授,由他指导,我相信你会受益更多。」斯年由衷的。
「但是——」她说不下去,怎幺说呢?
「当年——我曾经说过,并非真正因为朗尼。是我自己钻进牛角尖。」他摇头。
「我相信朗尼不来指导,也决不是因为当年的事。」她说得很肯定。「他是个非常明理、睿智的人,只是,我现在要学的,大概不是他的专长。」
「也许是。」他点点头。「不过——我始终对他、对你都有一份歉意。」
「你若见到他,自己告诉他不是更好?」她笑。
「这话怎能启口?」他摇头笑。「对以前的事我这神父应该忘怀了,但是我做得不好,始终忘不了,我知道,我绝对不是个好神父。」
「没有人要求你做个好神父。」她说。
「我自己要求。」他苦笑。「除非不做,既然决定做了,我就希望自己能做得好。」
「自我要求,」她无可奈何地笑,「我也饱尝过这自我要求之苦。当年太幼稚,什幺都不懂,惟一的目的就 是往上爬,野心实在太大。」
「你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他笑。
「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她摇头。「大得我穷一生 之力也负担不起。」
「这就是人生。」他说。
汽车就在前面,再走几步——怎幺有人倚在他们车上,看清楚了,啊!朗尼。
「朗尼,」蕙心扬声招呼,「你怎幺会在这儿?」
朗尼一见他们,也快步迎了上来。
「沉,斯年,」朗尼愉快、开朗地叫,「报到处的人通知我说你们巳到,我就在这儿等,你们一定要用车的,是不是?」
斯年很亲切地跟他握手,两个东、西方的出色男子,在互握的双手中,立刻建立了友谊。
「我们见过面的。」朗尼笑说:「我们都是哈佛的老校友,我们早就见过面了。」
「是。」斯年很诚挚。「我们刚才还在想,明天大概会碰到你呢广」不,不,我急于想见你灯所以先通告了报到处。「朗尼具有美国人的坦率、热情。」你们一到,他们立刻就打电话通知我,主要的不只见沉,而是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