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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到底是我在「教」他?或是他在「指点」我?

  他不但有天份,而且有极强的求知欲和上进心,有时候我也忍不住想,如果他不必坐轮椅,他的成就将是怎样的不可限量。

  每想到这件事,我也不期然的自责、自问,是不是我对他是残废而「另眼相看」?我不当他是普通人?我心中在替他惋惜?

  我不该有这种态度,我知道!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我们每星期至少有三次见面的机会,并不限于一小时,有时两小时、三小时,有时候他会打电话给我,让我额外的去一次和他讨论一个他急欲知道答案的问题。

  第一个月的薪水竟有七千多元,我简直是不能置信,比我在学校当助教的薪水多得太多了。

  不过——一个月下来,我和士恒的交往也只限于功课上,学术性的讨论,除了第一次他提及他坐轮椅的事之外,他完全不谈私事。

  我和他不是朋友,因为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友谊,自然,我这么一个平凡的女孩子,也绝不会妄想去和一个富家子弟攀交情。

  我的目的只为明年出国存一笔钱,以减轻父母的负担,我们是中等家庭,父母并不太富裕!

  今天讨论得过了时,走出书房已经六点半,窗外已是昏暗一遍。

  陈夫人留我晚餐,但我婉拒了,现在赶回家也不太迟,我不习惯在人家家里吃饭的,我宁愿回家。

  陈夫人也不坚持,于是我迳自走出花园——我忘了说,当我和陈家的人熟悉后,女工已不送我出大门了。

  在花园的门边,我又看见陈士怡。

  他总是在很特别的时间和地方出现,还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只不过穿得正经些,没有那股难以忍受的过分新潮味道。

  「嗨!好久下见!」士怡望着我。

  和他的弟弟士恒一样,他也有漂亮的外表,只是气质不同,他比较「邪」点。

  「再见!」我不想多说话。

  我来陈家是做家庭教师,又不是和他见面的。

  「哎——别急,」他一手挡住大门,很有一丝无赖气味,「为什么一看见我就走?我又不是怪兽,不会吃人的。」

  「对不起,请让开,我要回家。」我涨红了脸。二十二年来,我没遇见过这样的男孩子。

  「谁不让你回家呢?我只不过想跟你说两句话。」他放开拦在门上的手,「你能跟士恒关在书房谈两小时,为什么不能和我说几句话?」

  「我——是你母亲花钱请来当家庭教师的。不是来讲几句话的。」我忍不住说。

  「好吧,韦欣,我该怎样来让你相信我的诚意?」他目不转睛的望住我。

  我对他——也不该有成见的,是不是?他又没有得罪过我,只不过是我不喜欢他的新潮打扮而已!

  我知道有时候我是很稚气的。

  「根本没有这必要,」我笑起来,「什么诚不诚意?我只是一个家庭教师!」

  「我们一起去晚餐,好不好?」他问得唐突。

  「什么——?」我意外兼愕然。

  「晚餐!」他微微一笑,笑得非常性格、漂亮,他这样的男孩子扣我歪缠什么呢?他又有钱有漂亮,数以百计的女孩子想接近他,他——真没道理,「只是普通的晚餐,然后我立刻送你回家!」

  「如果你能说出请我晚餐的理由,我可以考虑,」我说,士怡实在并不讨人厌。

  「我喜欢和你做朋友!」他坦率的。

  「这——」我的睑一定红了,好在天色已黯,他看不清楚,「你很喜欢开玩笑。」

  「如果你认为我在开玩笑,你给我一个证明的机会!」他说得很真诚。

  我犹豫着,我心动了。

  年轻的女孩子应该有接触男性的机会,我并没有亲密的男朋友,莫至刚不是——我为什么不试试?/

  「你看,我穿得整整齐齐就是为了请你晚餐!」他指着身上的衣服。

  「只是晚餐,不能迟,」我吸一口气,心中也觉轻松,「而且我要先打电话回家!」

  「一言为定,」他高兴的大叫起来,「进去打电话吧。」

  我摇摇头,不,下意识里,我不希望屋子里面的人知道我们去晚餐的事。

  「去餐厅再打!」我迈出大门。

  长街上已亮起路灯,入夜的此地更是冷寂,偶尔一辆汽车驰来也很快的没入了有车房的深宅大院,长街上有一份在台北市难以找到幽静。

  这幽静是白天难以领略的。

  「我们必须转出这条街才能叫到车!」士怡说。

  「这是条特殊的街,我很喜欢,」我说,「我叫它长街,漫步在这儿——很能令人发思古之幽情!」

  「哇!你在做诗,」士怡笑了,「学化工的人怎么讲起话来也这么文绉绉的?」

  「你学什么的?」我看他一眼。

  「你一定想不到,法律!」他说,很淡漠。

  「哦?」我的确是想不到,这样新潮如飞仔的人学法律?怎样的人才敢请他这样的律师?

  「我是正式律师。」他笑得有丝自嘲,「从没上过一天班,没接过一件案子!」

  「你有事务所吗?」我好奇极了。

  「用不着吧?」他笑,「我在一位长辈律师事务所里挂个名,每天就游手好闲了。」

  我耸耸肩,这也很——理所当然。

  「你的家世,你的环境有资格这么游手好闲!」我说,没有讽刺的意思,真话。

  「是吧!」他说,「别人都这么说呢!」

  转出大街,我们叫到了计程车,送我们到一家专卖西餐的餐厅。

  「本来想去信陵,怕你不喜欢,」他说。他也能有替别设想,体贴的一面呢,「你知道那儿三教九流的人多!」

  「我无所谓,」我说,「任何环境我都不在意,清者自清,是下是?」

  「口气倒像士恒!」他笑。

  「士恒——到底怎么会弄成这样的?」我忍不住问。

  他脸色有些奇异的改变。

  「一次——意外。」他说,「还是不谈他的事,他的脾气很怪,不喜欢别人说他!」

  「但是他告诉我是高中毕业之后才变成这样的!」我说。

  「是吗?」士怡很惊讶,「他自己告诉你的?」

  「是!第一次见面时说的。」我笑,「我们大吵一场架,我被他气得想转身就走,后来——他留住我,又跟我说了些他的事!」

  士怡皱着眉,他在想甚么事呢?这么入神。

  「你是士恒自己选的。」他说,是在过了好久之后。

  「什么?」我不明白。

  「我看——他对你印象特别好,」他又说,「他是个不容易亲近的人,他从不和任何人谈自己的事!」

  「也许那一次他看见我已气坏了!」我随口说。

  「是吧!」他耸耸肩,笑容又回到脸上,「总之,我不了解他,虽他是我弟弟。」

  餐厅到了,侍者替我们找定台子之后,我就去打电话,这么晚不回去,母亲要担心的!

  接电话的是小妹,她在电话里叫:「姐姐,怎么还不回来?莫至刚来了!」

  她从来不叫至刚哥哥,她这小丫头。

  「我有事!不回来吃饭——叫他来听电话!」我说。

  至刚怎么又回来了呢?他能常常拿到假期?

  「韦欣,怎么还不回来?」至刚在电话里叫。

  「我有事,要吃完晚餐才回来,」我说,「如果你有空可以等我!」

  「我自然是有空,只是——你在那里?」他问,语气有点怪怪的。

  「我在餐厅,陈士怡请我吃饭,」我坦率的说。这是很普通的事,不需要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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