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完长长的校园柏油路,走出校门,他们都没有说话,原本他们就不熟络,这一刻格外生疏了似的。
「哎——」正浩轻咳一声,总算找到一个话题。「今天比较暖和,你没穿长棉裙了!」 「棉裙送去干洗,上次在你家巷口弄脏了,」她说,「这种湿湿的回南天,温暖的也不舒服!」
「你们广东人叫这种回暖做回南天?」他问得笨拙。
「今天吹的是潮湿的南风,不是吗?」她笑,「但我 不是广东人,广东话也说得不正确!」
「哦!我以为侨生都是广东人!」他傻傻的摸摸头。
她暗暗摇头。人与人是不能比较的,同样是男孩子,同样是大学生,怎么有的就幽默风趣,有的就言词无味呢?上帝造人并非公平呢?
「这只是一种误解,因为许多侨生讲广东话!」她说。
他看来有些懊恼,是怪自己怎么拙口笨舌吗?她的宿舍就要到了,偏偏他又想不出一句适当的话,他真差劲,他直埋怨着自己,鼓起好大的勇气追上她,怎就不能好好说一句话呢?
「雅——雅之,」他一急,口舌更不灵活了。 「你认识斯亦凡,你们是朋友?」
雅之眉心微蹙,怎问得这般唐突?
「算是朋友吧,」她不置可否的答。「也不怎么熟!」
「不熟——你怎么去他家?」正浩这回问得更糟了,这不该他说的,对吗?
「我并非存心去他家,」雅之脾气很好,她知道正浩不是有意这么问的。 「我去你家经过那米色屋子,我记得以前好像不是那样的,正在怀疑,他走了出来,很巧的碰到了,就进去坐坐!」
「他搬来不久,但——我知道这个人!」正浩说。眉宇之间有些不屑。
「哦?!你们认识的,是不?」她淡淡的问。她一点也不在意正浩对亦凡的态度。
「我不认识他,只是知道他!」正浩神色凝重。 「他的名声不太好!」
「是吗?」她看他一眼,颇不以为然,和亦凡相处了两次,她只觉得他特别,他风趣,他个性不稳定,他有点怪,但——很吸引人,她完全感觉不出他有什么不好。「一个大学生说什么名声呢?」
「台北的大学就那么几间,谁能不知道谁呢?尤其像他那种——花花公子!」他更冷峻了。
「花花公子?!」雅之失笑。怎么可能呢?亦凡是有点稚气,有点浪漫,也很是不稳,却怎么也不像花花公子。「我承认他是个相当罗曼蒂克的人,却绝非花花公子!」
「这又不是我说的,」他胀红了脸,声音也大了起来。「大学圈子里好多人都知道,政大的斯亦凡又风流又花,我——也没存心诋毁他!」
雅之想起亦凡说自己是个「超越感情的智者」,再想想那花花公子的外号,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一笑就更令正梏无地自容了。
「雅之,相信我,我并不是背后诋毁他,」正浩惶惑不安的。 「这话我根本不会对任何人说,除了你——我怕你上他的当!」
雅之摇摇头,再摇摇头,收住了笑声。
「对不起,我笑不是因为你的话,,我——是想到另一件事,」她正色说:「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不必为我担心,我和他是最普通的朋友,根本没有上当的可能,他——说句实话,传言不可尽信,他并非那么可怕!」
正浩看来有些失望,雅之根本不重视他的警告。
「希望如此!」他悻悻的说。
宿舍到了,雅之在门外站定,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他是很知趣的男孩,绝不会令人讨厌。
「我回去了。」他说,脚下却没移动。 「雅之,有一部旧文艺片上演,十年前拍的,MOMENT TO MOMENT,珍丝宝拍得最好的一部戏,,听说很好,晚上——你想不想去看?」
何雅之十分意外,这么多日子来,正浩从未正式而单独的约过她,今天这么勇敢——是勇敢吧?可是斯亦凡的事刺激了他?
「对不起,正浩,」她微笑的说,非常婉转。 「你知道星期六或假期我的事特别多,要回信,要整理房间,要温习功课,电影怕没有时间看了!」
「那——就算了!」他垂下头,隐藏了一脸的失望。「以后还有机会的,再见!」
她也说再见,转身走进宿舍的红色大门。
刚才她的拒绝会不会太残酷、太冷、太硬?她的理由绝不充分,回信,整理房间,温习功课,全是琐碎事,根本不能当挡箭牌的,只是——上次从亦凡窗中见到正浩的神色,使她真的怕了,怕了那份感情,她不想接受,自然就不能敷衍,她——并没有做错,是吗?
周末的宿舍总是静悄悄的,约会啦,拍拖啦,所有的女孩子都在忙碌,当然得除了雅之。雅之真是心如止水,很能管束自己,普通的朋友,大伙儿的聚会她绝对参加,,表现也热烈,活跃;但是单独的约会,不该在目前,她很理智。
天气潮湿,刚换了床单也不觉得干燥,坐在上面腻腻的,难受得要命,她只得坐在书桌上给父亲写信,她计划好,写完信就睡一觉,起来后去逛逛附近的书店,回来晚餐,然后洗澡,再到楼下看看电视影集,十一点上床,这也算相当丰富的节目了吧?
铺开邮笺,刚写好「亲爱的爸爸」五个字,有人在走廊上怪叫:「何雅之有人找!」叫得好大声,恐怕全宿舍的人都听见了吧?雅之扔下了笔,快步下楼,倒不是急于见人,是怕那惊天动地的声音再喊起来。
奔到会客室门口才想,会是谁呢?去而复返的正浩?班上的同学?君梅——不,若是君梅,她必直冲上楼了,谁呢?她不会有很多「访客」的!
会客室里的人令她意外的张大了眼睛,却也莫名的高兴起来。斯亦凡,看他似笑非笑的倚在门框上,一条旧牛仔裤,一件铁锈色胸前镶鹿皮的毛衣,双手环抱胸前,潇洒得甚至——可恶。
「咦?!看见我就傻了吗?」他促狭的说:「是不欢迎呢?还是过分欢迎?」
「都不是,」雅之缓过一口气,笑得好甜——笑容是由心底自然发出的,对亦凡和正浩完全不同,却根本也控制不了。「只是意外,你怎么会来找我?」
「怎么不会?理由多着,」他一连串的说: 「第一,你上次答应陪我吃牛排的话没兑现,第二,你的照片冲洗出来了,第三,阳光这么好怎么能躲在斗室里?」
「根本不成理由,」她不示弱的扬一扬头。 「第一,我根本没有答应一起去吃牛排,第二,那些照片根本无所谓,我原也不打算看,第三,我的‘斗室’中阳光灿烂,我根本不必外出也能享受它!」
「牙尖嘴利的小丫头!」他摇头笑骂。 「限你五分钟上楼换衣服,我带你去旅行!」
「自说自话,莫名其妙!」她不认真的。「谁答应你了?」
「答不答应我都来了,我这人绝不肯不战而退,达不到目的绝不罢休,你考虑吧!」他好整以暇的盯着她。
「你真无赖!」她笑。奇怪的,她竟欣赏这无赖,或者不过分的无赖,是性格的表现呢!
「快点上楼!」他指指楼梯。「我不会等得太久!」
她歪着头俏皮的咬着唇,她似乎在考虑,心中却早巳答应了,和斯亦凡共度一个周末,岂不比刚才安排的节目好得太多?「既不愿等,我也不换衣服!」她看看自己的牛仔裤灯心绒外套,换什么呢?又不是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