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之不置可否的笑,她并不想和志文太接近,虽然她对他的印象越来越好。
「你也预备在马尼拉住三个月?」她问。
「还不一定,」他摇摇头。「我可能早些回来做一些实验,也可能留在马尼拉,还不一定!」
雅之又笑一笑,顺手抽出椅背上的餐单。她是觉得有些困窘,经济位的座位很挤迫,她和志文就要这么相处两小时?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话!」他突然说。
「什么?哦——当然,我们当然可以见面,」她坦率的。「你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是吧?」
「是的!」他好像很关心。「我会打给你!」
雅之看着那张餐单,突然笑了。
「只可惜你家在马尼拉太出名,」她虽然在笑,态度是认真的。「而你——又是大家心目中的王子!」
「王子?」他不屑的笑一笑。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怕他出名的家族会带给她困扰和烦恼。「你也这么想?」
「我原本不知道,君梅说的!」她淡淡的。
「我自己不这么以为,这个名头不会带给我压力,」他说得十分诚恳。「你不同于那些——那些人,我相信我们会是合得来的朋友,也希望你不要受影响!」
「受谁影响?」雅之问。「其实——我内心十分固执,十分顽强!」
「我知道,」他又笑了。「第一次看见你我就知道!」
「第一次一」她想起在教堂里的茫然无助。「事实上,我那个时候最软弱、最混乱!」
「但是你推落了圣经,」他是洞悉一切的,「而你的软弱、混乱在面对他们时一丝也看不出来!」
「面对——他们?」雅之呆怔住了,难道志文也知道为了亦凡?
志文了解的笑笑,这了解却令雅之恨不得逃走。
「林君梅和斯亦凡!」他望着她。「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着什么,但我知道必有瓜葛,那斯亦凡对我敌意很重!」
「我怕——你误会了!」雅之瞠目结舌。志文竟是那么观察入微,她已无所遁形了。
「为什么要否认?」他的脸上笑容消失。「我喜欢真诚坦白,谁没有过去?然而那仅‘只是‘过去’,为什么不肯承认?」
「我不必对你承认或否认什么,」雅之也变了脸色。这庄志文是谁?他有什么资格逼问她?他有什么资格管她的事?她才不稀罕他是什么王子!「那是我的事,感受也是我的,你不以为吗?」
志文呆怔半晌,从来没有任何人对他说过这么不留余地、不客气的话,他一直在众人恭维、赞美的顺境中成长,雅之的话反而给他全新的感觉,这是真实的,有血有肉,没有半丝虚伪的感受!
「你说的对,」他的眼光柔和,神色柔和,声音也柔和。「我道歉,请原谅我!」 雅之意外了,她原以为一定激怒他的!
「这——没有什么,我的态度也不好!」她说。心中又添了一分意外的喜悦,志文——毕竟不是普通的男孩!
「我的意思是任何人都会有过去,我有,你有,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根本不必再介意,」志文的话居然也多起来。「除非是刻骨铭心的!」
雅之心神俱震,刻骨铭心?她和亦凡是吗?从她和亦凡相识、相交到分离,其中的一切都似真似幻,似有情若无情,直到分手前他在她额头印上一吻——一刹那间,她心中绞扭着,竟是疼痛得难以忍受,这疼痛——可是别人说的「刻骨铭心」?是吗?是吗?
「世界上——哪儿真有刻骨铭心的感情?」她勉强使自己平静,稳定。「又不是写小说!」
「人生中若没有,小说又怎能描写得出?」志文说。
「就算有——我也不曾遇到!」她透一口气。
谁能怪她?她该保护自己!
他们之间有一段的沉默。雅之望着窗外的云,望着云下面无边际的海,心中依然隐隐作痛,是刻骨铭心吧?只有这刻骨铭心才能令她痛得这么无止无休。
「雅之,」志文突然握住她的手。「我希望和你是很好的朋友,很好,很好的,因为——我喜欢你!」
她大吃一惊,挣了半天也挣不出他的掌握,心里又急又乱,这算什么?喜欢也不能是单方面的,她对他只有好印象,还谈不上喜欢,他怎能——抓住她不放?感情的事岂可勉强?他抓住她一辈子又如何?只不过一只手而已,只不过一只手!
她已有刻骨铭心的疼痛,已经有了!
「我们——原本是朋友,」她胀红了脸。「别这样,我不喜欢这样——拉拉址址!」
他不放手,一点也不为她的话所动。她抬起头,看见他眼中的倔强、固执和骄傲,她恐惧的叹息,完了,她已惹上了麻烦!
「我想——我们应该有更多一些的了解!」她说。他已握痛了她的手。
「我们将有三个月的时间相处,」他正色说:「我们会了解,非常透彻的了解!」
「但是——」她望着被紧握不放的手,好难堪。
「我不会勉强,不会强夺,」他轻轻的放开她。「除开我的家族不谈,我本身有足够优秀的条件,我有把握赢得你的喜欢!」
他是骄傲的,非常骄傲,这么骄傲的人可经得起失败的打击?他说的那么有把握,连雅之也怀疑自己了,她真会喜欢他?
「说实话,」她舔舔唇。「我怕你那样的家庭,我只是一个十分平凡的女孩,不会适合你!」
「适不适合我会感觉到,」他全不在意。「至于我的家庭——它只是我的家庭,不是我,有什么可怕?」
「你是那家庭中重要的一员!」她说。
他皱皱眉,考虑半晌。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念医科?」他说得很突然。「我父亲,祖父,祖母全希望我念商科,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不肯?我们那种家庭不该有人习医,会做生意,懂商业管理更重要,可是我宁愿放弃父亲替我申请的‘哈佛’大学商业管理系而到台湾念医科,你可知道为什么?」
雅之不知道,怎么知道呢?她才第四次见到他。惟一知道的是哈佛商业管理系是美国—流的,若非名门望族,若非大富大贵人家的子弟,极难得到一个学位,他竟放弃了?她不懂,真的!
「我不知道!」她轻轻的说。
「那是我惟一可以远离我家族事业的藉口,」他严肃又认真的。「我宁愿做一个小镇的医生,我不愿做菲华王子,不愿做部只知道财产数字的机器,我向往普通的、宁静的生活,我怕繁华!」
雅之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她没有听错他的话,是吧!他宁愿是个小镇医生,不愿是部只知道财产数字的机器,他向往普通、宁静的生活,他怕繁华,他不以为也不愿自己是菲华王子,他只希望是个普通的男孩?雅之没有听错,是的!她没有听错!
「我很意外,也很感动,」她真心的。也许有人会觉得他太矫情,因为他已掌握了别人羡慕的一切,所以他才说不稀罕。但是,从他的神色,从他的语气,从他眼中的光芒可以看得出他是真诚的,绝没有一丝虚伪,那只有他才能感受到的矛盾和痛苦深深的感动了雅之。「你本身的确具备了足够的优秀条件,与你的家庭无关!」
他眼中光芒一闪,突然在她脸颊上印上轻轻一吻。「谢谢你这么说,你给了我最大的信心和勇气!」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