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尔,醒醒,醒醒,」,他轻拍着她睑,叫唤着她的名字。「你又发梦?」
她悠然醒来,一脸惊愕。「甚么事?」
他打开灯,看见她满面泪痕,而她自己却是全然不觉。
「你发梦?」他凝望着她。
「没有。我不记得。」她茫然以对。「你怎么会以为我发梦?」
他用手缓缓抹干她脸上的泪,细心体贴又温柔。
「你在梦中哭泣。」他担忧地说。
「是吗?」她怔怔的望着他。「你以前替我抹过泪吗?这动作——这么熟悉。」
「你可曾在我面前哭过?」
她摇头,再摇头。
「不要把我弄混乱,梵尔,告诉我你是梵尔,快说、」他有些不安。
「自然我是梵尔,你想列哪里去了?」
「有的时候——就像下午你呆坐着,就像你刚才梦中哭泣,我觉得那都不像你,不是你。我很迷惑,足否我们弄错了什么?我们把—些事弄得复杂。」
「不。我不这么想。」梵尔认真的思索一阵。「早上在那家鞋公司,我的确感觉到找对了地方,只是,我们不知道要找甚么。」
「方淑嫒。」
「那座大楼真会是她的墓地?」她眉心紧蹙。我真的在八楼窗门见到一个女人——我不知道。把我们引进她们的故事中,是不是她想告诉我们些甚么?」
「怎么告诉呢?事情过了五六十年,一切证据或知情的人全部都不在,凭我俩能在上海找到甚么?大海捞针一样。」
「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感觉到我们可以找出一些东西,一定可以!」梵尔有奇异的兴奋:「我有这预感。」
「甚么时候你变成有预知能力的人?」
「自从来到东方,回到亚洲,」她严肃的。「尤其在上海,有很神秘的感召。」
「神秘的感召?」他失笑。
「别笑。从小开始,我有种说不出原因的使命感,越大越清晰,尤其最近,」她吸一口气。「我觉得必须去完成某件事,那是我的责任。」
「舆我有甚么关系?」
「一定有。一定。」她好肯定。「现在我还说不出是甚么,以后你一定会明白。」
「半个月假期之后,我又将飞长途。」
半个月?还需要那么久吗?
他望着她,难道她真有预知能力?
「你越来越不像刚认识的任梵尔。」他苦笑。「你彷佛拖着我逆时光而行,我自己也不明白,居然会跟你一起时光倒流。」
「时光不能倒流,但有些事可不可以重演?」
「你在说甚么?」他吃了一惊。
「不知道,想到这句话就说出来。」
「还是——再睡一阵,否则明朝起床,你会没有精神。」
重新躺下来,两人都知道,对方没睡着。
「明天我还想去那大楼。」
「还去?再买十对鞋子?」
「不——那大楼不知道有没有地下室?」
「甚么意思?」他赫然转头看她。
「真的不知道,想到了就想去看看。」她的眼光蒙胧,好像飘得很远,很远。「反正也没甚么损失。」
「损失好大,这事纠缠着我们,完全破坏了我休假的情绪。」
「答应你,明天再没进展,我们立刻回香港,以后再不提这事,只陪你。」
「一生一世陪我。」他满意的笑。
「一生一世陪你。甚至生生世世陪你。」
再去那办公室大楼,连刘司机都觉得奇怪。「不可能找到甚么。」他说:「两代的人和事。」
梵尔不语,很坚持的走进去。
「大楼没有地下室。」大楼管理员说。
「但是——」她皱起眉头。「应该有的。」管理员笑起来。
「小姐以前来过?以前有?」
「不——我看过。」她的话一出,三个男人都被她吓了一大跳。
「梵尔,」少宁很尴尬。「这不可能。」
「真的。」她一本正经,再认真也没有了。「我见过,但不知在那里见过,很清楚的,那儿——有好多机器。」
「机器房。」管理员恍然大悟,用手拍拍额头。「我们的确有部分暖气机和锅炉机是装在地牢里的一处地方。但那算是地下室吗?」
「请带我们去看看。」梵尔激动起来。「我必须下去看看。」
「这——」管理员有点为难。
少宁立刻醒目的塞了大约一千元人民币在他衣袋里,他眼中闪过惊喜的光芒。
「我去问问,顺便取钥匙。」
一分钟后,他又出现,恭顺巴结的带着他们走向管理员办公室的后门,那儿有—道只供员工上下的楼梯,没有窗户,但有昏黄灯光。
少宁犹豫停止,心中有着奇异情绪,他想——就在此地停步转身,不要下去,立刻走。梵尔温柔的手握住他的,拖着他下去。
那一丝犹豫消失,他与刘司机跟着下楼。
地牢并不小,有四千尺左右,裹面都是一处处机器,日光灯发出白惨惨的光亮,把人的睑孔都照得发青。机器声「嗡嗡」的响,有股湿合发霉的气息。
梵尔的手始终温暖,给人信心。
「就是这裹,」管理员拿了利是钱之后,客气又礼貌有加,「各位想看甚么尽管看。」
「这个机器房平日有人管吗?」梵尔问。
「由一组机械工人管理,分早晚班。」管理员详细解释。「每一班三个人,他们的办公室也在一楼。」
「他们做些甚么?」
「检查机器,平日保养,坏了就修,总之要保持整个大楼的气温。」管理员又说:「以前这大楼是没有暖气的,因为国家规定长江以南不许有暖气,以节省能源。现在因为外商而加添,也不过是几年前的事。」
「没有机器的日子,这地牢做甚么用?」
「啊!以前是大楼管理工作人员的宿舍,不少人住在这儿。可是——」管理员眼中闪过—丝惧意。「还是别说,我们上去吧。」
「可是甚么?」这回是少宁问。自下楼后,他一直用心的四下阅看,一直沉默。
管理员吞一口口水,欲言又止,他看刘司机一眼,好像要求解围。「直说好了,我们四个人在这还怕什么?」刘司机拍拍胸口。「又是鬼故事?是不是?总有这些传说。」
「是吗?」梵尔眼光清澈如水。
「大家是这么传,我没遇过。」管理员双手合十。「也不想遇到,上楼吧。」
他心怯得转身就走,被刘司机一把抓住。
「两位客人还没说走,急什么?」
「让他上去,」梵尔很体贴。她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温柔得令少宁觉得陌生。「我们看一看就走,给我们十分钟,我们会替你关门。」
管理员一言不发的大步离开,怕得半死的样子。
「莫名其妙。」刘司机喃喃自语。
梵尔四下张望一阵,突然朝一边走去,走得又急又快,少宁差点跟不上。
「等我,梵尔。」
她彷佛没听见,停步在一处锅炉边,低头沉思好久。「我不知道,」她说得好特别。「是这裹。」
「你说甚么?」他低头观看,地上甚么都没有,只是一块微湿的水泥地,大约尺许地方。「这裹是甚么?」
「它是湿的。」她低声说。
「是机器漏水。」刘司机插口。
「不像,」梵尔摇头。「从哪儿漏的?它只是微湿,并未积水。」
少宁望望天花板,又四面八方计算一下方向,然后带丝困惑的问:「这微湿的地方楼上是哪儿?
可是八楼第三个窗户?第二间办公室?」
刘司机呆怔一下,脸色变了。
「会吗?」梵尔却一脸黑色。
「记住方位,上楼去问。」少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