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的地,司机很乖巧的把车停在十七号的门口,不待他们吩咐。
梵尔凝注着那幢房子,无限依恋。
「以后你喜欢,我再带你来。」他说。
她一声不响依然望着那个三楼的窗户出神,差不多五分钟,她才透口气说:
「现在去机场。」
少宁伸手握住她的,发现她的手一片冰凉。汽车直奔虹桥机场。—路上,谁都没说话,他—直紧握她的手,给她思想的空间。
「小姐——侬姓啥?」司机用浓重上海口音的国语问。「阿是姓方?」
方?!她的心灵「砰砰」急速跳动一下。
「为甚么这么问?」少宁忍小住。他早己发现司机的怪异偷窥。
「十七号在六十年前住着姓方的人家,是位资本家;解放后逃的逃,死的死,下落不详。」司机说。
「你怎么知道?」梵尔变脸。
「我父亲认识他们,昨天我跟他提起,他告诉我的。」司机说:「以前,我们也住法租界。」
「你父亲还说甚么?」少宁也好奇起来。
司机再从倒后镜望一望梵尔。
「方家有位小姐,很漂亮,死得早。」
少宁下意识的望梵尔一眼,她没有任何表情,彷佛事不关己。
他摇摇头,透口气。
「快去机场,怕赶不上飞机。」他说。
梵尔就是那个姿式,那个模样直到机场。
「下次来,请再住国际饭店,希望再有机会替两位服务。」司机说。
除了车资,少宁给他两百元贴士,这个司机好像对他们特别好。顺利上飞机,起飞,半小时后已远离上海,梵尔好像从阴翳下走进太阳光。首次,她展开了笑容,爽朗如故。她又变回以前那个梵尔。
「巴里岛的天气一定晴空万里,我们可以好好享受一下。」她说。
「那是自然。我陪你做任何你喜欢,你想做的事。」他说。非常醒目的不再提上海。
上海已过,已在背后。
在新加坡,他们没有停留,原都是旧游之地,没有吸引他们。转机直奔巴里岛。
热带的岛国,椰树,芭蕉,风光如画,清晨和黄昏都特别美丽。大家都穿上沙笼裙了,他们也不例外。
少宁把橙色裙子围在长裤外,自己也觉好笑。不知从哪裹找来一顶小帽,他也戴上。
「明天晒黑,十足印尼人了。」他说。
「是。明天我们全日游水。」她欢欣的说。
「不要全日,会晒坏,只清晨和黄昏。」他说。
在巴里岛的日子就像到了世外桃源,没有人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任何人,消遥自在,无拘无束,快乐忘忧的日子过得特别快,一转眼,十天已过。
十天之中,他们观光,游水,遍尝别有风味的美食,也看遍各酒店夜总会的表演。很多表演都在露天的泳池边进行,最奇特的是一场由斯里兰卡人表演铁钩钩进背部肉里,然后把铁勾和人吊起,简直惊心动魄。
第十天的那个黄昏,他们带着倦意打道回香港。机舱里,相依一起,满足而快乐。
「每隔一月,我们旅行一次,挑比较落后,不那么文明的地方。」他说。
「没有假期。」
「请假,不准就辞职!」他说得霸道。「今后你最重要的工作是陪我。」
「你也辞职?」她懒洋洋的。
「每飞两次海外长途,我就休息半个月,」他解释。「我要天天跟你一起。」
「不能不工作,身心要平衡才好。」
「你不喜欢陪我?」
「讲点道理,你不能太不理智。如果辞职,你飞去海外时,我怎么办?」
「你跟我去,」他想也不想,有点疯狂。「我们结婚,用员工眷属的身分买机票只有十分之一的价钱,很便宜。你每天跟着我。」
「太不切实际。这样下去我们非要到互相厌烦不可。」她笑。
「不会。我觉得此生时间太短,不能再让我们分开,除非还有生生世世。」
「你信生生世世?」
「我希望有,否则太遗憾。我爱你不只此生,梵尔。」他拥紧地。
「生命的一切如果由自己控制就好了。」
「不能控制也要抢,向老天抢,向命运抢。我有极坚强的意志和毅力,我要生生世世和你在—起。」
「你听过人死了都要喝孟婆茶吗?喝了就忘尽前世,重新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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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喝。我会苦苦哀求,请她别让我喝。」他说得认真而坚决。「忘了你,我不再是个完整的人。 」
心裹又有着奇异的响应,她听过类似如此的话吗?一定。她有似曾相识之感。
「不要说傻话,」她从他怀里坐直。「少宁,这些日子你变了,不再是以前的你。」
「是吗?我不觉得,只是紧张你,害怕你会从身边消失—样。」
「你不是这么没有信心的人。」
「不知道。」他有些茫然皱眉。「我也不明白为甚么,我就是有失去你的恐惧。」
「答应你,—生—世陪你。」
「不是一生一世,是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她小声的念一遍。
这是一个承诺,生生世世。
飞机抵达香港,他们坐的士过海,她先送他回家。
「休息一夜,明天整理些衣物,搬来我家。最好把公寓退掉。」
「不行。公司出钱租的。」
「要现钱,或干脆不做,」他总是这么说:「绝对养得起你。」
「现阶段——我不要人养,工作也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顽固。是我养,不是别人,」他抓住她肩膀。「望着我,是我,少宁。」
她凝望他半晌。
「我爱你,却要求保留自己,」她说得特别、「若无自己,我们融成—个,我怎么再有能力爱你?」
他迎接着她视线,好久好久。
「能不答应你吗?你用这样的理由。」
「你也好好休息。明天还有最后一天假,我们要好好利用。」
「一言为定。」他开心离开。
梵尔回家立刻冲凉,把自己从头到脚清洗一次,洗去这两星期的仆仆风尘和疲劳。她打算到伟克家吃免费晚餐。他那个钟点工人做的菜很不错。然后回家大睡一觉。
穿着浴袍,她愉快的吹干头发。这个时候,门铃响起。伟克?或是去而复返,舍不得离开的少宁?或是忧闷个乐的许荻?
门开处,她意外又吃惊,站在那儿的居然是那艳丽的妇人何令玉——许荻的大嫂。
「嗨——许太太,」她不安的是未干的头发和身上的浴袍。「你找我?」
何令玉眼中闪遇一抹凌厉。
「少宁在吗?」直接了当的问。
「少宁?他在他家,怎会在我这儿?」
「你们不是结伴旅行吗?他怎不可能在你这儿?」何令玉冷笑。
梵尔一怔,怎么用这样的语气和态度?
「他已回家。」她仍保持着笑容,这是看在许荻面上。
「你们——真是一起旅行?」何令玉脸色大变。「只他跟你?」
梵尔坦然点头,爱情使一切光明正大,没有任何见不得人之处。
「他——没有跟我讲。」何令玉恨恨的。
「请去问他,我不知道。」梵尔吸口气。
「我能进来吗?」说完也不等梵尔回答,她推开门大步走进来,一屁股坐下。「你们到哪里去旅行?」
「上海、巴里岛。」
「很快乐啊。」她彷佛妒恨交集。
「还不错。」梵尔直认不讳。「原本没有计画,说去立刻就动身那种。」
「你——不是阿荻的朋友?」她盯着梵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