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冷的看以玫一眼,又看子庄,一句话也没有说的就打开大门,迳自走出去。
以玫呆怔一下,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得罪了他,都亏欠了他似的,他的眼中容不下任何人,他对世界只是个冷眼旁观者。
他是谁?他怎么会住在子庄屋子里?
以玫不敢立即出门,她不愿在楼梯上遇见那个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男人,她只能再等一阵。
“那一位——是谁?”忍耐一下,终于还是问。
“我——很难说清楚我和他的关系。”子庄说。
子庄眼中有一抹敬佩,有一抹友爱。“他可以说是我老师,也可以说是我朋友,也可以说是我兄长,更可以说是我义父,甚至——他也算是我的恩人。”
“哪有这么复杂的关系?你在开玩笑?他到底是你什么人?”以玫的好奇心被引起了。
“我已经说过了,他是我的师、友、父、兄和恩人,”子庄摇摇头,道:“没有了他就没有今天的我。”
“真是——这样?”她忍不住叫起来。“难道你们之间还有一段故事?”
“也不是什么故事,”子庄摇头。“是一段往事,真真实实的,他收养了我、教育了我、栽培了我,就是这样!我原本只是个孤儿,他从孤儿院中领我出来。”
“哦——”她拖长了不能置信的声音。“是这样的?那么——他是谁?”
“莫恕。”他恭敬的说。
“莫恕?”她摇摇头,没有听过这名字。
“你可能不知道他,但十多年前,他是最好的、最出名的声乐家、作曲家、钢琴家,我
不及他一半。”子庄真心诚意的说。
“是吗?是吗?”以玫一看大门,眼中射出一种十分耀眼的异彩。“他真是那么出名?那麽了不起?”
“你可以问一问你的父母或长辈,他们或者知道他,他是一个天才,一个真正的天才。”他由衷说。
“但是——一个天才,最出名的音乐家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失去声名、光芒的?他又不是靠一张脸吃饭的明星,还怕青春消逝?”
“这——自然有原因的。”子庄似乎不愿说,也不敢说,只轻轻带过。“可是我敢肯定,只要他愿意,他现在仍然是最好的,我不及他一半。”
“你已经说过两次了,你不及他一半。”以玫笑起来,半开玩笑的。“这么说,我应该拜他为师了,对不对?”
“对!如果他肯教你的话。”子庄轻轻叹一口气。“除我之外,他绝对不肯教任何人,尤其女孩子。”
“怪癖?成见?”她问。
“不知道。”子庄说:“像他那样的天才音乐家,的确是有些怪脾气的。”
“我怕怪脾气的人,我还是跟你学比较好,”她嫣然一笑,非常美丽动人。“我喜欢你的亲切、友善。”
他也笑了,他喜欢听她令人开心的话。
“我会尽我所能的教你。”他说。
“好!我走了,”她拉开门。“要我预备的书、琴谱、歌谱之类,请你给我一张名单,我可以去买。”
“暂时不必,我这儿有,”他似乎不当她是学生,而是一个朋友。“你得从最基本学起。”
“再见。”她转身出去,留下一个动人的微笑。
子庄关上大门,犹自怔怔的站在那儿发呆,刚才的一切不是梦吧?!的确有个漂亮的女孩子来过,的确留下一抹动人的微笑,的确——她明天还会来,不,她每天都会再来,这真是太好了。
子庄喜欢以玫,几乎是一见就喜欢她,所以才绝不考虑就收她做学生,这不是他平时的作风,他一直是很严谨的。是的,他是严谨的,生活严谨、行为严谨、作风严谨,他的生命中除了音乐之外几乎没有温柔,全是硬绷绷的,因为他生活在莫恕的身边。
莫恕对他要求严谨,他不能有半丝放松,这样二十多年的努力,他算是成名了,也算有少少的成功。然而——他到底是个年轻男孩子,他也向往温柔,也向往爱情,也向往伴侣,可是他不敢去争取,不敢去找寻,因为莫恕不喜欢,因为莫恕讨厌女孩子——他不能令莫恕失望,不能让莫恕不高兴,他只能默默向往。
以玫是他第一个接近的女孩子——莫恕会不会不高兴,他收了这个女学生?啊!莫恕会不会不高兴?刚才莫恕出门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会不会生气?
想着以玫,想着莫恕,子庄又矛盾、又不安,来回的在客厅里踱步,什么工作也不能做了。
大门在响,他驻住了脚,望着默默进来的莫恕。
“莫先生——”子庄一直是这么称呼莫恕的,这是莫恕的坚持,他的确是个怪人。
莫恕看他一眼,漠然坐下。
“那女孩子走了?”他冷冷的问。
“是——她走了。”子庄偷偷看他——非常不安。
“你决定收她、教她了?”莫恕看他一眼。
“是——”子庄真想找个地洞逃走。“她是很诚心的,我看她也聪明,潜质不错。”
“潜质?你试过了?”莫恕没有表情的望住他。
“哎——”子庄心中一阵颤抖,他是有些怕莫恕的。“她说了些各方面的基础。”
“你信吗?女孩子的话?”莫恕绝不动容。
“我——我不知道,”子庄胀红了脸,又开始冒汗。“我以为多收一个学生,对我们的经济有些帮助。”
莫恕深而难测的眼光望住他半晌,没有人能懂得他在想什么,他是深沉的。
“是的,对我们经济有帮助。”他漠然说。
“莫先生——”子庄更不安了。
“你决定的事,我没有意见。”莫恕竟这么说:“反正是你教她,不是我。”
“不,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推了她。”子庄说。
“不必。”莫恕摇头。“你教她,但要小心她。”
“小心她?”子庄不大明白。这是莫恕的关心?
“一开始你不提防女孩子,伤害就来到了。”他说。
“伤害?她只是我的学生。”子庄说。
“是的,她只是你的学生。”莫恕夷然一笑,非常的看得透这个世界。“我希望她只是你的学生而已。”
“莫先生——”子庄呆住了。
“既然答应,就要尽心的教,”莫恕慢慢说:“是你的学生,不能丢你的脸。”
“是。”子庄欣然受教。“我会尽力。”
莫恕再看他一眼,转身回房。
他那样一个大男人,每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做什么?他不闷?不烦,不厌?他是那样心如止水?
他是个怪人,莫恕。
以玫开始在子庄那儿上课。
她并不是很有天分的学生,她的歌喉普通,学过钢琴,却只弹完最基本、最浅的“拜而”琴谱,对乐理也只知道一些皮毛。然而她用功,非常的用功,非常的勤劳,非常的虚心。子庄开始时的一些不满,也因而消失。在音乐方面不能人人是天才,只要不太差,加上努力也可以了。
子庄对以玫还有种说不出的好感,那种异性的吸引力是绝对的。他原本就很少接触异性,何况是这么美、这么光芒四射的女孩子。
每天早晨起身,他就开始期待以玫的来临。九点钟还有个学琴的男孩子,他教得非常心不在焉,匆匆结束,打发了男孩子,他就一心一意的等以玫十点钟来到。
以玫是很准时的,她不会浪费属于她的任何一分一秒钟,她付了两小时的钱,她就要子庄教足两小时,她可以算是比较现实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