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文!」她喝止着。她对他完全没办法。
教授进来,雷文不得不收拾起他那可恶的笑容,却不放弃偷偷对亦筑扮个鬼脸。
文法课,是最枯燥乏味,又最伤脑筋的,许多同学都不耐烦,低着头做自己的事,写信的,看小说的,甚至有人在偷偷吃东西。亦筑收起刚才的笑闹,专心的倾听教授的讲解,并不是她比别人强,比别人好些,只是,-种责任,一种义务,使她不愿放过教授说的每一个字,学问是自己的,即使不?家,不?弟弟,也应该?自己。
教授停下来,在黑板上写些东西,亦筑不经意的朝雷文望望,他--简直令人惊奇,刚才的嬉皮笑脸变得一本正经,他也正专心的在听课呢!
亦筑摇摇头,凭外表实在很难去认识一个人,原来雷文也有严肃的另一面呢!
她轻轻对自己点点头,似乎,雷文的影子又向她走近了一步。
昨夜气温骤然下降,清晨醒来,有薄薄的雾,有阵阵毛毛细雨,秋高气爽,就这样消失了,校园里,显得有点萧瑟,有点冷清。
雷文来得早,他沿着柏油路旁的安全岛慢慢往前走,没有花的杜鹃显得十分单调,高高的椰树,在细雨中摇晃,像个无助的大孩子。雷文不喜欢这种气候,尤其讨厌秋天,就像一首幽怨的国乐,令人伤感。
总办公室前的喷水池边站着个陌生的女孩,她背着身体,看不见她的脸,但是,那纤柔,那细致,似乎是垂在湖边的-棵柳树。长长的头发被风吹起来,有一抹模糊,一抹凄迷,一抹捉摸不住的神韵。
雷文心中起了一阵异样的波动,那少女的背影,一下子就跳进他全无防备的心,他说不出?了什?,或是那纤柔?或是那细致?或是那不可捉摸的神韵?他完全被吸引,下意识的走向她,隔着那层薄雾,他就那样站在她面前。
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女孩!这个时代,几乎不可能有她的存在,她有一张凄清的、蛋形脸,五官是那样细致,工整的配合着,完全无法在她脸上找着-丝瑕疵,她的皮肤,有些近乎苍白,但绝不损她的美,反而增加了她的神秘,她有十足的所谓「古典」气质,她正在看着他--这突如其来的男孩。她脸上没有惊讶,似乎世界上没有任何事能打破她的平静,她的眼睛闪动着,透过雾,他看见里面有个朦胧的梦,就像他的一样,是那?熟悉,那?亲切。站在她面前,使他心里涌出一片从未有过的安详与平和,一个意念突跳出来,他说:
「黎瑾,你是黎瑾!」他的声音有如梦呓般。
她点点头,弥漫在他们之间的雾立刻散了。
「我知道你是雷文!」她说。文雅的声音一如其人。
「你也知道我?」他喃喃的说。几乎忍不住高兴得跳起来「你也知道我!」
「我看见你走进教室!」她说。眼中的梦消失了,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你说我油腔滑调,是吗?」他微笑。十分引人的微笑,雾更淡了。
「原来是亦筑,她出卖了我!」她仍是那?冷。
她扬一扬头,雷文看见她眉宇间一股傲气,不禁皱眉。
「你果然很像他!」他再说。
「如果你不喜欢,可以走开!」她移开视线。
「你这样骄傲的赶走了多少你身边的人?」他挑战的。
她不看他,也不回答他的话,刚才对他的好感似已消失,那些雾又凝聚起来。
「不理人并不表示你比别人优越,小姐,美丽的女孩一骄傲就变成无知的孔雀,」他嘲弄的笑,「原来你以冷漠来掩饰你的无知!」
「没有礼貌也不代表幽默,油腔滑调永不得人欣赏!」她冰冷的说。
「我没说自己幽默,也不在乎你欣货,何必?我着急呢?」他毫不在意的。
她一窒,脸色更加苍白。若不是她那?冷,那?傲,那?尖锐,她会是个人见人爱的美人。「当然,我何必替你着急?」她冷哼着。实在是她心胸太窄,原来她生气亦筑竟先认识了他,「去找欣赏你那恶劣幽默感的亦筑吧!」
「亦筑?」他笑起来,女孩子的小心眼儿太明显,「她还没有来,否则我要像昨天一样跟她去傅园散步。」
她紧闭着嘴,狠狠盯了他一眼,匆匆向教室走去。雷文望着她的背影,心中说不出是什?滋味,他迷惑于她美得逼人的外表,却?她的冷傲所阻。
雷文无精打采地走回教室。看见亦筑已来,正和黎瑾在一边讲话,不便去打招呼,闷闷的找-张椅子坐下来,竟有些赌气的感觉,?什?呢?就?了黎瑾刚才的奚落?这未免太好笑,他并不预备交女朋友,一个普通的女同学,何必那?认真!是吧?
同学陆续来了,他心情又开朗起来,原没有什?事值得计较的,男孩子就该像个男孩子。就在这时候,亦筑突然看见他,招呼着说:
「雷文,你也来了?」她指指黎瑾,「来,我替你介绍黎瑾,你一定喜欢认识!」
雷文硬着头皮走过去,看见亦筑正大方开朗的笑,而黎瑾仍是一副冷漠的样子。两个绝对不同型的女孩,怎能成?好朋友呢?
「我们见过了,在喷水池前!」雷文说。他极力装出毫不在乎的样子,事实上,对黎瑾,他真的在乎呢!
「是吗?」亦筑说,「黎瑾怎?不说话?」
「我不够幽默,说了怕没有人欣赏!」她冷冷的扬扬头,转身回到座位上。
「怎?回事?」亦筑怀疑的。
「大概我得罪了她!」他耸耸肩,相当难堪。
「你就是口没遮拦,碰钉子了吧?」亦筑笑起来。
上课铃响了,各人都回到座位上,亦筑也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专心听讲了。雷文却无法集中精神,不时偷偷向黎瑾望去,她像尊石膏像般的纹风不动,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雷文心中越来越烦,说不出个什?所以然的烦,什?都觉得不对。过了一阵,他实在忍不住,撕下一张纸,匆匆在上面写着:
「是我不好,原谅我一次,好吗?」
犹豫了几秒钟,趁没有人注意,轻轻把纸团扔给黎瑾,似乎,黎瑾十分机警,迅速的握住纸团。
他紧张的注视着,她慢慢摊开手中的纸条,低着头看了很久,似乎是把那几个字咽到肚子里面。然后,她转过脸,默默的看他一眼。
这一眼,他的心立刻安静了,黎瑾的脸上已不再有冰霜,已不再那?骄傲,是吗?她已经原谅了他,虽然不见得是他错。
教授的声音又回到他耳朵里,他又恢复了愉快、开朗的心。人的确是种奇怪的动物,是吗?有时根本讲不通,无法理解的。
中午,三个人--雷文,亦筑,黎瑾一起到学生中心吃面,亦筑觉得奇怪,早上还水火不容的两个人,什?时候讲和的呢?雷文一直在引黎瑾讲话,她虽然很少开口;但脸上的浅笑却比平时动人,这--有什?不对吗?亦筑心中竟泛着些说不出的不自在,仿佛失落了什?似的。
「亦筑,你看黎瑾吃得那?少,怪不得时时生病要请假了!」雷文对亦筑说话,却看着黎瑾。
「我一向吃得少,生病有一半是懒。」黎瑾细声说。
「女孩子懒最要不得,学学亦筑,她--」雷文又说。
亦筑皱皱眉,忽然有要离开的冲动,被冷落的滋味不好受,虽然她大方、开朗,然而仍是女孩子,她觉得似乎是被遗弃在路边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