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园的影子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黑暗中,雷文长长的透了一口气,他十分迷悯,为什幺要无端端的跑来找黎瑾?几乎是没有理由,没有动机,也没有目的,他想来就来了。他真的把不稳自己,一点都把不稳,有时候真像只无头苍蝇。突然间,他有要找一个人吐露满腔心事的冲动,找谁呢?爸爸?妈妈?不,他们永远不会在家,不会有空,那幺——找亦筑,如果妈妈能像亦筑——天!他想到什幺了,妈妈怎能像亦筑呢?
一阵紧急煞车,之谆把车停在罗斯福路和新生南路的交叉口上,他温和的望住雷文,说:
「该在这儿转弯,是吧!我弄不太清楚!」
「不,不必送我了,再见!」雷文踉跄的从车厢跳下,不知为什幺,他怕见之谆温和的眼光,那眼光使他受不了。
之谆也不坚持的点点头,说:
「那幺我走了,有空多到黎园走走!」
汽车如飞而去,留下一股烟尘,雷文呆呆的如失魂落魄,怎幺回事?今晚什幺都不对劲!
沿着塯公圳慢慢朝家里的方向走,T大侨生宿舍门口的小食摊子挤了许多人,若他
心情好,早已坐在那专卖炖品的小桌子上,但今夜炖品也吸引不了他,他心里烦躁,像梗着什幺东西似的。
转了个弯,灵粮堂就在前面,他不是回家吗?怎幺会走到这条路上来?这不是亦筑家的路吗?他下意识的想见亦筑?站在亦筑家巷口犹豫了一阵,终于慢慢走过去,想见就见吧,也不是一件什幺大事,对吗?
亦筑家那简陋、陈旧的房子映入眼帘,屋里昏黄的灯光透出一丝温暖,一抹静谧,他预备按电铃的手悬空迟疑着,九点钟了,见亦筑未免太迟、太冒昧?怎幺每次总迈不过她家的门槛?
他颓然的放下按电铃的手,从来没这幺不安过,他的开朗,他的潇洒呢?他摔一摔头,使自己振作起来。再看—眼亦筑家的灯——哦,他心中一动,他明白了,使他迟疑不敢贸然进去的是那灯光中的温暖,那静谧,他周围所缺少的就是这些,他无端端的找上黎瑾家,也是为寻觅温暖,他却失望了,所以他烦躁,他不安——
想明白了,他的心立刻开朗起来,他整日寻寻觅觅的,竟是那昏黄灯光中的温暖和亲情。现在才明白,他所渴望的是父母的同在,一个家,一点温情——
他慢慢朝巷口走去,他所没有的,也不能从亦筑那儿分享,那只有使他更难受,更不安。回家吧,虽然家中只有冰冷的墙壁等着。但是,这是命运,上帝安排好的路,他能不走吗?
寄希望于未来吧!他还这幺年轻,他能找到一个他爱又爱他的女孩,组织一个温暖的小家庭,不必要华丽的房子,不必要精致的装饰,只要两人真心相爱,他愿有一间像亦筑家的旧房子,一盏像亦筑家那昏黄的灯光,那不比冰冷的大厦更好?
他定一定神,才发觉已站在自己家门口,打开大门,他慢慢走进去。
早晨,他从这里出来,晚上,他由这里进去,但这不是家。家,不是这样,家的定义是什幺?
那昏黄的灯光,那陈旧的房屋——哦!别想这些了!他把自己投到床上,愿黑暗中的睡眠来得更快些吧!
小勤鼠书巢 Luo Hui Jun 扫描校对
第四章
亦筑发现黎瑾和雷文的态度十分怪异,黎瑾总爱用眼角来偷看自己,神情也没以前那幺热烈,雷文更怪,他竟一反常态,很少开口,像是有什幺心事似的。
她想去问问他们,没时间,《基督徒文学史》里的那篇第三世纪《奥斯古丁忏悔录》和但丁的《神曲》令她头都胀了,生字一大堆,古代文字的组合又是那幺艰深、生涩,若不把全副精神放进去,那风度特好的教授韦司夫人问起来,只有张口结舌的份儿。她怕上课答不出问题的那份尴尬,情愿按捺住好奇心,先把功课弄通了再说,还怕黎瑾和雷文会逃不成?
四节课下来,亦筑松了一口气,站起来预备找雷文和黎瑾一起去吃午餐,回头一望,两人的影子都不见了,她呆怔一下,怎幺回事呢?有意避开她?
她心里是有些不高兴,他们那样子未免太小气,她明知黎瑾喜欢雷文,对雷文的邀请总是一推,再推,三推的,难道黎瑾还怕她会抢了雷文?她无奈的苦笑摇头,女孩子总是那幺小心眼,天下男孩多的是,即使她想,她也无法再接受雷文,她相当重视和黎瑾间的友谊。何况雷文也从没表示道喜欢她呀!
她独自走出教室,校园里阳光很大,她瞇着眼睛站了一会,决定还是去学生中心吃面,又方便又省事,吃完了还可以上二楼看看书报什幺的。
正预备走,手臂忽然被人握住,她吃了一惊,哪有这幺大胆的同学?她很少开玩笑的,转头一望,整个人都呆住了,心脏几乎跳出口腔,黎群漂亮的脸上线条分明,十分生动。
「我以为你不会出来了呢!」他说。嘴角隐有笑意。
「我——迟一些,整理一点笔记,」她口吃的。在黎群面前,她浑身不自在。「你找黎瑾?」
「她和雷文走了,」他深深的凝视她,深如古井的眼光令人心颤。「我等你!」
「等我?」她更加吃惊,他突然放开了她。「有事?」
「你要去吃中饭,对吗?」他说。一丝不自然在眼中闪过。「我们一起去!」
她犹豫一下,一起吃饭不是什幺严重的事,拒绝未免太小气,许多同学都约着一起,大家都不当它一回事,她点点头,说:
「好,但是——我去学生中心!」
他们并着肩往学生中心走去,亦筑力持自然,她不愿被黎群看出她的怯意,其实,她完全说不出来为什幺会怕他,那是毫无道理的。
「我也多半在那儿吃!」他说。
他们坐在最靠近的位置上,各人都吩咐了食物。
「你说过会再去黎园的,但你没有再去!」他看着她。
「功课忙一点,而且——得作点家事,替高二的弟弟补习功课,没有时间!」她垂着眼帘。
「只是你功课忙?小瑾和雷文都不忙?」他反问。这本是句笑话,但他说来毫无笑意。
「这——」她窘得脸发红。「外文系的功课不忙,但如果自己想找点课外参考书,就很少有玩的时间了!」
「小瑾说你是系里第一名?」他问。
「运气好一点吧!」她支吾着。很奇怪,和雷文谈天,她很自然的能说出心底话,有条理,有思想,但对着黎群,她觉得凈说些无聊话。
面送上来,他们停一停,侍者走开,他说:
「黎园后的桔子结果了。很不错。」
她不响,虽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接着说:
「星期六去看看吗?」
「如果我有时间—一我会去!」她不肯定地说。
「我会在车站等你!」他说。
她很难堪,他这幺说,就表示她非去不可了,这——她心中飞快的转着,去吧!即使不看桔子,看看黎瑾和雷文到底搞什幺也好!
「好吧!我三点钟左右到!」她说。
他笑了,很好看的笑,使人有些感动的笑。
「我知道你会去,」他慢慢地说:「我几乎能了解你——有点奇怪,是吗?」
他在说什幺?了解她?未免太笑话,从何而来的了解?人与人之间的了解这幺简单?她不置可否地笑笑,不再把话题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