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依看他一眼,又低下头,不想跟他打交道。这家人根本与她完全没有关系,她不能再令误会变深。
「家俊发生车祸,正昏迷,可能是脑震荡。」母亲忧心地说:「是卓依送他进医院来的。」
那叫家杰的人把视线投向卓依,她勉强叫自己咧开嘴笑,她看见家杰眼中的疑惑。
但──他还是礼貌地跟她打招呼。
「你跟家俊一起?」他问。
卓依只好点头。误会已存在,她也没法子,反正等会儿一走了事,她是不会、不可能、不能再见他们的。
「能不能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他说。
卓依只好再说一遍,仍然含糊地把自己带过。这个时候再说自己只不过是个路过的目击者,恐怕已来不及。
「你是家俊的──」
「未婚妻。」老祖母特别兴奋起劲,看来她对卓依的印象极好。
「哦──」家杰眼中又有丝疑惑,还是什么表示都没有。「谢谢你送家俊来医院。」
「应该的。」卓依双手不安地摇摆着,「我──」
她想说先走,老祖母却握住了她的手。
「我们等梁医生来,看他怎么说。」她拍拍卓依,「别担心,上帝会保佑家俊。」
家杰慢慢走到卓依身边,距离近了,看到这男人虽不及家俊的「俊」,却是温和亲切的,他有另一种吸引力,像大学校园中的大男孩,好看却没有侵略性。
最重要的,他有对温柔的眼睛。
「很抱歉,一直没有机会见你。」他微笑,「家俊忙,我也忙,周末才回家。家俊说过你们的事。」
卓依既好笑、又不安,看来这误会可大了,她和那个贺家俊有什么事呢?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对不起,我并不──」
「家俊说你将去巴黎,不是吗?」他又说。
「不不,我不去巴黎。」她有点慌乱,「我是说──我不去了。」
家俊看来真有一个未婚妻,只是还没带给家人看,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给误认了。
「是。家俊受伤,你得陪着他。」母亲摇摇头,很担心,「不知道情形会怎样。」
四十分钟,梁医生首先赶到,看了病况报告,又仔细地替家俊做检查。
「我建议立刻找脑科医生,他有脑震荡的征兆。」梁医生说:「延迟了医治不好。」
「你能介绍吗?」贺志坚立刻说。
「我先打个电话。」梁医生点头,推门而出。
这时,私家看护已到,他们又退出病房。
「我看爸爸你们先回去。」家杰比较理智,「老人家要休息,我在医院等。」
父母互看一眼,点头同意。
「一切事听梁医生吩咐,随时和我们联络。」志坚吩咐儿子。
「我会。」家杰看卓依一眼,「你也回家休息,把电话号码留给我就行。」
卓依犹豫一下,不留电话号码似乎说不过去,留下──拍有后患。她看着家杰,他正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心头一虚,立刻写下号码,公司的。
「明天我要上班,我先走。」还没有说再见便半跑着逃离。
今夜的事真莫名其妙,希望睡一觉之后,什么都过去,明天是全然不同的另一天。
* * *
再上班,果然忘掉昨夜的事,主要是太忙,忙得她什么都不能想。
快下班的时候,接到王培正的电话。
「卓依,一起吃晚餐。」他愉快地说。
「不了,太累。」她没兴趣。昨夜睡眠不足,她只想休息。
「我已到中环,在你公司楼下。」
她很想说「又不是我要你来的。」又觉得不能太决绝地拒绝他。赶走了他,以后公司晚宴时找个男伴都难。
「五时十五分我下楼。」只好勉强说。
王琣正,四平八稳的一个人,没什么缺点,却也挑不出什么特别的优点。像许多上班族一般,大学毕业,在银行有份稳定工作,不算高也不算低的薪水,中中等等的,和他的外貌一样,普通平凡。他追了卓依一年,他们吃饭、看电影、逛街,只止于如此,她甚至不愿让他拖着她的手。
卓依不特别喜欢王培正,也不讨厌。失去他不会是大事,有他在一边也没什么惊喜,总之,他激不起她人中任何涟漪。
她想过,平凡的人大概就这样,以后若是没有其它更好的追求者,也许她会嫁给他,过一生平平淡淡的日子。
轰轰烈烈、要生要死的爱情,那只是电影或小说中才会出现,她不特别向往。
她一直认定自己只是普罗大众、平凡市民中的一个。
她没有什么梦,是个实在的人。
与王培正一起吃完晚餐,他说看电影,她拒绝,没有那种兴致。于是他送她回家,楼下各自分手,她甚至没请他到过家中。
* * *
她的家是个细小的单位,租的。三百尺,里面只间开了厨房和浴室,而客厅、饭厅和卧室就合而为一,一眼望尽。
这是幢半旧的楼,有二十多年历史。业主原有的单位有一千尺,精明的他把它改建成三个单位出租,租客喜欢自己独立的天地,他也可以收更高的租金。
卓依的薪水用在房租上,她认为值得,能住得舒服些是她自小的愿望。
幼时她随父母住在狭小的单位内,还有弟妹,六个人挤在七百尺的空间里,她常常有透不过气之感。赚钱后第一件事是搬出来住。安置自己之后,才能努力工作。
现在做到小小会计主任,能自给自足外,每月还能给父母一点钱,她已很满足。
今天很好,那姓贺的一家人没有打电话给她,他们大概也明白,她并不是贺家俊的未婚妻,纸包不住火的,真未婚妻出现,她这个假的当然不再被重视。
她救了一个人,做了件好事,如此而已。
* * *
很轻松地上班,预算案交出之后,他们这部门可以舒服几天。她打算中午时到百货公司逛逛,看看可有减价货,她想添置一点衣服,该换季了。
电话钤响,她接听。
「卓依吗?」一把亲切慈祥的声音响起。「我是家俊的祖母,昨天你没来医院,我很想念你。」
「啊──贺老太。」卓依吓了一大跳,「公司忙,昨天要交预算案,所以──」
「今天下班来我们家,好吗?」老人家巴巴地请求,「我煲了靓汤,你来。」
「我──」她窘迫地不知怎么拒绝。
「我叫家杰来接你,好不好?」
「不不,我自已来。」她透一口气,看来今夜她逃不掉。
「太好了。晚餐后我们或去看家俊,你知道的,他还没醒过来。」祖母说。
「是──是。」卓依胡乱说:「告诉我地址,下班我就来。」
* * *
按着地址,她找到贺家。
令她惊异的是,贺家住在半山极高尚的大厦,而且是顶楼复式单位,大约有四千尺。她想不到贺家是富贵人家。
单位楼下是客厅、饭厅、书房什么的,室全在顶楼,布置得十分精致有气派。很多东西看得出是真正古董。
女佣人招呼她安坐在大厅,祖母和小妹妹家珍已从楼上迎下来。
「看到你真好。」祖母轻轻拥一下她,「我们正在为家俊担心。」
「梁医生怎么说?」
「家俊已稳定下来,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不能预知他什么时候醒来,或会不会醒来。」祖母忧形于色,「脑科医生说只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我们只能等待与祈祷。」
「什么原因不能醒来?」卓依问。
「我不知道。」祖母摇摇头,「卓依,如果有空,我请求你每天去一次医院,听人家病人最亲近的人在他耳边呼唤,他会快些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