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逸在早餐桌上等她。
“早。”他如往日船温暖和照。
“早。”她也微笑。
竟然看来全无芥蒂似的。
“睡得好吗?”他问。看来有点憔悴,他的年纪,憔悴是理所当然的。
“几乎没有睡过。”她摇摇头,“我看书。”
“你很少看书的,以前。”他凝望她。
“是我错。”她诚心承认,“昨夜才发觉,看书会令我得益,能有所领悟。”
他再望她一阵,淡淡摇头。
“我们——是不是该谈一谈?”他问。
“老爹,我——”她内心还是有丝不忍。
“昨夜我想得很多,”他打断她的话,“我不能假装不明白,我情愿面对现实。”
她美丽的眼睛垂下去又掀上来。
她什幺都没说过,他真的知道?
“我已演了太多的戏,我觉得累,”她说,“昨夜面对你时,我觉得累,我——失去了演技!”
她不是指真演戏吧?
“怎能这幺说呢?觉得累就该早告诉我,”他柔和地说,“思嘉,我能接受你的任何话。”
她考虑半晌,终于坦然说:
“失去演技,庞逸,以后我再也演不下去了!”停一下,她再况,“你恐怕得再找一个女主角。”
他的眼眸变得更深,但慈爱依然。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再点点头,声音也低了下来,“我不会勉强你演戏,这会很痛苦,我明白。”
“庞逸——”
“但是我一样开心,因为你曾是我戏中的女主角,而且是最好的。”他说。他极有修养,即使黯然也是。
“我不是好女主角,也不会把戏演完。”她吸一口气。她看来是那幺真诚,那幺坦白:“是真的,我发觉性格已变,我不再适合这角色,我演不下去——”
“是,是,我真的明白,”他伸手轻拍她的肩,“这是一定的道理,任谁都明白。我不能勉强要你演下去,否则成不会好,大家也都——难受。”
“你——”
“我说过,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他认真地说,
“何况——这只是个角色。”
“庞逸——”她眼圈红了。
“你有绝对的自由,”他低声说,“思嘉,若我不能令你快乐,我有何资格做你的丈夫?”
“可是我——我——”
“不要再说了。”他温柔地扶着她,“你明白,我也明白,我喜欢看你开心的样子,我们可以做到令—切事情都圆满。”
圆满?!有可能吗?总有人会受伤,虽然他坚强,但他总是人,是血肉之躯,他真能受得了思嘉就这幺离开他?
“不会圆满,但——我别无选择,”她吸一口气,“面对你,我的感觉已全然不同,我假装不来,庞逸,我必须单独地静一静——我怕已无法再像从前。”
“是,我也感觉到。”他轻叹,“以前是我太自私,我把你困在我的王国里,我忘了你也需要阳光空气——”
“我并没有缺少阳光空气——”她叫。
“黄昏夕阳怎足够照亮你!”他无奈地说。
“请别这幺说,不能比较,这不公平。”她立刻制止他,“不是任何问题,只是——我不想再当女主角。”
“是,是。”不知道他在想想什幺,“事实上,头一次见他,我已开始害怕。”
“害——怕?!”她不明白。
“从开始他就没有掩饰过自己,”他揉一揉眉心,以掩饰自己的尴尬,“他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样子,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你早知道他?”她反问,“你还一直拉拢他?”
“或者我方寸大乱吧!”他笑,“我想以退为进,又想他成为我朋友,又想施恩于他——总之不象我平日做的事,一塌胡涂。”
既然庞逸早知道他,也该知道她并非早就接受他,其至目前——她也还没完全接受他。她从来没想过背叛庞逸,但感情的事——怎幺讲呢?
“最近的日子我知道你很难受,很矛盾。我看见一切。”他轻叹一声,“我不想这样,我只希望你快乐,可是又帮不了忙,我只能自责。”
自责?!这——又是什幺话?这件事里他最无辜,他还自责?
“庞逸,整件事情上——”她为难地说,“改变的是我,提要求的是我,你不该自责,这令我惭愧。”
“我恨自己不能令你快乐。”他脸上隐约有一抹特别的光芒,“思嘉,现在我问,我要怎幺做才能帮得了你?”
她呆住了,真的!她竟然说出这样宽大的话,她不能相信世上有这样的男人,他若是真心的——不,她该相信他的真心,她该看得出。
“不,庞逸——”
“你的名誉不容受损,你的形象也不容破坏,这是我不能允许的。”他认真地说,“你是千万人的偶像。至于我,让别人说我是个风流的小老头儿吧!”
思嘉心中涌上一股暖流,这就是以前庞逸吸引她的地方。他的宽大仁慈,他的善体人意,他永远把别人放在第一,他——但这些优点不是爱情,真的,她现在明白了,她不能再任自己错下去。
“不,这不公平。”她本能地说,“我们目前不必说这些。我要先拍完那部戏,然后——我离开,我去旅行,去很远,去很久,久得人们都忘记我时才回来。那个时候,我们再来谈所有的事。”
“你真——这幺想?”他问。
他心中也明白,这难道不是她的仁慈?大家都有名誉地位,她不要他难堪。
“是。”她吸一口气,努力排开潘烈的影子,“我今天要求单独清静一段日子并非——因为任何人,你一定要相信。不论他对我怎样,我——我的决定仍在我心中,不,我的意思是——我没有任何决定。”
他淡淡地笑起来,他自然相信她。虽然没有爱情,但两年多的婚姻也令他十足了解她的为人,内心里,她保守,道德观念重,她不是面对一段婚外恋曲不改色的女人。她的矛盾、挣扎全在他跟中。他真的了解她。
“我相信。”他点点头,再点点头。“不过,你不必这幺做,你能自我流放到几时呢?这不切实际。”
“爱情的事本来就不切实际。”她吸一口气,终于说出这两个字。
他默然。
他拥有了世人羡慕的世界,却没有爱情,这算不算失败?这从来没在他字典中出现过的字眼。
“老爹,让我拍完戏走,我躲到欧洲去,没有人认识我,一年半载后——”潘烈在她心中电光火石地闪一闪,她觉得幸福像针一样地扎了她一下,痛呢!“一年半载后我改头换面出现,就没有人认识我了!”
“我会让你走。”他绝对大方。“留下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有什幺用?一切你——自己作主。”
“真的?!”她眼中闪着异彩。
“我骗过你吗?”他温和地说。
她凝望他丫阵,疑惑地问:
“我——伤了你吗?”
“年纪越大心越硬,这是定力。”他微笑。“我心甘情愿这幺做,我希望你快乐。”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是不是?可是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有的事是不必追根究底的。
“那——我就这幺走?”她俏声问。
还有一点点担心,担心什幺?却又说不出。
“你就这幺走。”他宽厚地,“你可以带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其它的事——留下给我办。”
她望着他,突然捧起他的手,整张脸放下去。
“把快乐给了我,你自己却留下难题,”她有点呜咽。“老爹,我无以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