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讲真话,」杜非狠狠的摔头。「你讲真话我就走,我知道你对四年前的事耿耿于怀。」
「我说过,四年前的任倩予已经死了。」她摇摇头。「我不必为一个死人所做的事而耿耿于怀。」
「你这么冷酷?」他皱眉,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冷酷?」她轻轻的冷笑。「如果不是这样我还能怎么做?哭瞎眼睛?呼天抢地?求爹爹告奶奶?一辈子倒地不起?我有权对自己仁慈一点,是不是?」
「不,我不是这意思——」杜非连忙分辩。
「你是这意思。」她提高了声音,也有些激动。「你再见到我,居然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样穷途末路,潦倒不堪,而且似乎活得满好。于是你就心里不舒服了,不是吗?一个未婚妈妈,男朋友又不肯娶她,她凭什么会有好结果?我很明白你的意思,我真的明白。」
「不,不,倩予,请你不要这么说,」杜非慌乱了,神色变了。「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当年年纪太轻,不能分析厉害,也没想到后果严重,而且——也实在无能为力。这四年中每想起这件事就后悔、难受,我找过你,可是找不到,我——我——倩予,请相信我,我只是想弥补以前的过错,一切——一切从头来过。」
「为什么要弥补?我又有什么损失?」倩予更激动了。「若没有四年前的教训,没有今大的任倩予,我可能生活在泥浆里,带着两、三个脏孩子,过无望的日子。我今天有什么不好?要你来弥补?」
「倩予——」杜非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着。「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诚心认错、道歉,请给我一次机会。」
对杜非来说,这已经是最大限度的低声下气了,他不再是以前的杜非,他已被万千人捧得天那么高,被万千人宠坏了,若非是倩予,杀了他,他也不肯说那些话。
「我给你机会,那么,谁该给我机会呢?」她不留余地的,是四年来积在心中的所有矛盾情绪令她如此吧?「我再说一次,我早已忘了四年前的一切,你别再打扰我。」
「倩予,我们——并不因争吵而反目,我——我们的感情仍在,应该从头来过,」杜非困难但真诚的说:「你可以再考验我,这一次我会做得对、做得好,我保证。」
「感情?」倩予笑起来。「什么才是感情呢?老实说,我根本不相信这两个字。」
「我知道你是在惩罚我,你有理由,」杜非还是不泄气。「但是——有一个问题,倩予——请不要怪我这么问,有一件事——四年前——那个孩子呢?」
倩予像受惊的猫般跳起来,全身的毛都竖立起来。
「孩子?什么孩子?你还敢问这件事?你不是寄来一万块钱叫我拿掉她吗?」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她的声音也因激动而失态,她的身体也用激动而颤抖。「你我都推卸不了责任,我们——谋杀了一个小生命。」
杜非的脸刷一下变得青白,神情也变了。
「你——你真打掉了他?」他哑着声音说。
「不是你叫我这么做的吗?还有什么真和假的?」她冷笑。「你认为我该生下她来,含辛茹苦的养大她,到有一天,名成利就的父亲就出现了,接她回去!什么时代了?杜非,你不是在作梦吧!」
「不。」杜非摔一摔头,努力振作一下。「我——实在很抱歉,四年前的苦难谀你一个人承担了,倩予,我是诚心补偿——」
「补偿?」倩予为这两个字而受伤。「我为什么要你补偿?这不是天大笑话,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补偿是可怜我这在飞机上给人送餐倒水的任倩予?」
「不——」杜非轻叹一声。倩予的成见太深了,她平日总用淡淡的微笑掩饰了一切。杜非怕没机会挽回一切了。「是我说错了话,用错了宇,我没资格说补偿,我——很抱歉。」
倩予大口、大口的吸气,好半天,才勉强使自己平静下来,她是矛盾的,又为杜非犹豫,却又不愿他提往事,看见他被自己逼得这么惨,心里也难受。
她是矛盾的。
「也——不需要道歉,」她渐渐的恢复平日的神情。「你只要记住,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这就行了。」
「普通朋友。」杜非无可奈何的笑一笑。「倩予,我是自食其果,对吗?」
「也不能怪你一个人,我也有错。」平静了的她能公平了。「自食其果的不只是你。」
「那——我们为什么不共同努力?从头来过?」他又开始怀有希望。
「你以为能吗?」她淡淡的一笑。「我们不是在演电影、写小说,真实人生不能那么戏剧化,对一个——小生命的消失,你不觉得是一辈子的阴影?」
杜非默然,提起四年前的孩子,他能说什么?
「那么说——我们毫无希望了?一丝也没有?」他走走的望住她。
她轻轻摇头,再摇头。
「不要再在我这儿浪费时间,这——没有用,」她垂下头。为什么要这样说呢?她自己也不明白,她真希望杜非就此转头离开?这是矛盾,可是——她又非这么说不可,或者,为了自尊心。「也不要再用其他女孩来引我注意,这很无聊,那些女孩子也很无辜。」
他依然沉默,依然呆呆的凝视她。
「珠儿现在虽然红了,但是——她很无辜,是不是?」她自语着摇头。「天下很多傻女孩。」
「或者当年你傻过,为一个毫不值得的杜非,」他冷冷自嘲。「珠儿却不傻,你以为她傻是你太老实,她已经得到她所向往的,有什么无辜?」
「我看她对你很不错。」她说。激动过后。他们居然又能像朋友般谈话。
「你不了解娱乐圈,」他冷笑。「如果明天她比我更红,她看见我也好像没看见,眼角也不会扫向我。」
「我不信她这么现实、冷酷,她只不过是小女孩而已。」她不能置信。
「小女孩?娱乐圈的十六岁比你到了二十六岁更成熟,什么也见过,什么也经历过了。」他说。
「很可怕的一件事,很可怕的一个圈子,」她望着他。「你很了不起,居然能在那圈子出人头地。」
「那还不简单吗?」他又自嘲的笑。「只怕没运气,运气一来,成千上万的人让你踩在脚下走过,你可以冷酷无情,现实霸道,没有人会认为你不对。最主要的,对这圈子和圈子里的人,你不能付出真心真意。」
「我不能想像。」她吸一口气。「这样的环境我一天也活不下去,偏偏那么多人前仆后继。」
「名利的诱惑。」他耸耸肩。
「名利引诱不了我,我向往的只是平静、安适的生活。」她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我的幸福定义并不高。」
「的确不高,」他苦笑一下。「可是我这连最低限度的平静、安适都不能给你,我实在不该再来见你。」
「怎么突然又谦虚起来了?」她笑起来。
「明知无望,只有坦然,」他说:「难道我还能缠着你又哭又求,死皮赖脸不成?」
「你是和以前不同了,杜非。」她笑得好甜。
倩予还是最美丽的,即使比起电影圈那些女孩子。她的美是含蓄、深沉的,有一种令人恒久的悠然神往。
「又有什么用?」他说:「真已是再回头已百年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