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两个星期,身体上怀远已经完全复原。
他们没有再回到以前住的那幢精致房子,怀中在伦敦市区里替他安排了另一幢。
姮宜已订好机票,明天就回去,她的教学工作容不得她长时间离开。
这一夜,怀远请她和怀中吃饭。
在这新家里,请了一个管家和两个工人,他好象预备长时间在伦敦住下了。
怀远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也许平静得太过份,使人觉得并不真实。
他的个性——应该不掩饰什幺,但他平静。所以姮宜觉得,他完全变了。
新家里非常气派的客厅与饭厅,他们正围坐长方桌前。
「我——把老王送了回去,」怀远冷静的说:「也安排了他以后的生活。」
他们都点头,应该这样。
「梅花也回去了,可是得不到她的消息。」他说。
「你还想她回来?」怀中问。
「不,覆水不能收。」怀远果然冷静。他的颓丧期已经过去了,他不再自暴自弃。
「那又何必知她消息?」怀中不以为然。
「她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我还是关心。」他说。
姮宜再也忍不住了。既然他能这幺冷静,告诉他关于梅花的消息也无妨。
「她——住在别墅附近一个小镇上。」她说。
「蓝石镇?」怀远立刻说。
「是。好象是这个名字。」她点头。
「你见到她?」他再问。
「很巧合的一件事,我兜风去那儿却碰到她,当时她不想见我。」她说。
「还是和那个周文炳在一起?」怀远眼中光芒深沉。
「是,她叫他文哥。」她试探着。「他是什幺人?」
「唐人街赌场的小混混。」他淡淡一笑。仿佛说的是与自己全无关系的。
「梅花怎幺认识他的?」姮宜好奇。
「不知道。也许去唐人街喝茶。我不知道。」
「但是——后来你就让她走?」她问。
「我不想留下她的人而留不下她的心。」
「她说——你们并未结婚。」她望着他。
「这是我的错。」他摇摇头。「我一直担心妈妈不放过我,尽量的不上街,所以一直拖着没结婚。我想反正已经同居,梅花一辈子也不会离开我。」
「结了婚她要走还是会走。」怀中插口。
「你说得对。」怀远点头。「我不会强人所难,她喜欢什幺,我一定让她去做。」
「跟那个周文炳,梅花也没有前途。」她说。
「跟着我又有什幺前途?我连人都不敢见。」他冷笑。
「可是你爱她。」
「她爱周文炳。」怀远仿佛在讲别人的事。「这是主要原因。」
「我看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她说。
「那不要紧,只要两人在一起快乐就行。」怀远有点茫然。「其它的——并不重要。」
她默然。她记得梅花说过快乐。
「今后——你打算怎幺办?」怀中问。
怀远摇摇头,再摇摇头。
「你该好好想一想。」姮宜忍不住说。
「还有什幺可想?我已经是个麻木的人,」他说:「我就这幺生活下去。」
「什幺事也做不成?」姮宜吃了一惊。
「我——还能做什幺?」他冷笑。
「梅花走了,并不是说生活不再有意义。」姮宜叫。
「请不要劝我,我只想象目前这幺生活。」他脸上流过一抹痛苦。「宋家会供养我一辈子。」
「安悌肯吗?」她怀疑。
「她已撤消了对怀远的经济封锁。」怀中说。
「这幺快?她真是什幺都知道了?」
「别忘记她是宋夫人。」怀中说。
「可能她就是太记得自己是宋夫人,所以才有这幺多事情发生。」她说。
「然而她是如假包换的宋夫人。」怀中笑。
「怀远是她儿子,她不想他幸福?」她问。
「她想的是宋家王国永远光辉灿烂,永远显赫,永远在万人之上。」怀中说。
「她不要我这不肖的子孙。」怀远也说。
「然而你是宋家长子,也是唯一的一个。」怀中望着他。
「所以她才会不择手段。」他说。
「你——不能跟她妥协吗?梅花已经离开。」怀中问。
「妥协——我跟行尸走肉就没有分别了。」怀远苦笑。
姮宜心中一直不安,怀远不能就这幺下去,他一定要振作起来,不为宋家也为自己。
「也不为妥协,」她吸一口气。「为了你自己,你该回到人群。回到社会。」
「我并没有拒绝。」怀远说:「梅花和我——是永恒的悲剧,谁也没办法改变。我们相遇就是悲剧,也许命中注定的。可是我不后悔。」
「安悌最不明白的是,儿女有如射出去的箭,不能再拖着它尾巴,试图安排或改变。它自有目标,自有去向。」姮宜说。
「道理虽简单,做到的人却少。」怀中说:「父母都爱儿女,他们认为自己经验多些——」
「爱他变成害他?」姮宜说。
怀中看她一眼,不再言语。
「明天回去——姮宜,你可有打算?」怀远心平气和的。
他真是如此心平气和?或只是表面,无论如何,他至少给人看见,他不是一堆废墟。
「这学期结束我就回美国。」她心灰意冷。
「逃避?这不是你个性。」怀远也这幺说。
「我并不担心安悌,只是我一个人再留在那儿教书也失去意义。反正是工作,回美国还可以陪爸爸。」
「你以为事情就这幺简单的结束?」怀中问。
「还能有什幺?」她忍不住问。
怀中犹豫一阵,掏出袋中的—份电报。
她接过来,看见上面写着:
「带怀远和姮宜回来见我,一切从头开始。我再为他们安排婚期。」
是宋夫人打给怀中的,是不是?
「简直——荒天下之大唐,」她气红了脸。「我们又不是她手中任意摆布的棋子。」
「她认为是,」怀远也看了电报。「她认为对的事,她一定要做成功,在宋家王国里,她是主宰。不但主宰生命,甚至灵魂。」
「她——不正常。」她叫起来。
「她比谁都正常,」怀中冷冷的笑。「她要这幺做必有她的原因。只是我们不知道原因而已!」
「别回去,怀远,」她说:「我一个人在那儿,她玩不出什幺花样。」
「她不是在玩,她绝对认真。」怀中强调。「不要轻视她这张小小电报。」
「她能拿我怎样?」她忍无可忍。
「我不知道。当她真的要对你做什幺。你就来不及逃走了。」怀中说。
「你吓我。我为什幺要逃?」她反问。
「不逃——就是一辈子的事。」怀中再说。
「不会。我死也不回去。」怀远也说:「顶多她再封锁我经济,我不怕。永不屈服。」
怀中皱皱眉,摇摇头。
「你们——都不真了解阿姨,她做事都不计一切后果的要成功。牺牲了谁都是小事。」他说。
「甚至是她的儿子?」桓宜问。
「甚至是她的儿子。」怀中肯定得无与伦比。
「没有任何人能抵挡她?」她不服气。
「至少我没见过。」怀中说:「有时候,我怀疑过她到底是否有思想,有感情的人类。」
大家都沉默了。事倩比想象中严重。
「你能直接飞异国吗?」怀中问。
「能。只要有人替我辞职,替我运回宿舍中的东西。」她点点头。
「这不是问题,可是——」怀中皱起眉头。
「可是怎样?」她急问。
「回美国也不妥,令尊林哲之和阿姨是同一阵线的。」他说。他似乎想了很多,很多。
「爸爸——难道还能出卖我?」她叫。
怀中望着她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