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似乎笔直朝她走过来。天!他们要做什幺?她的心一下又慌又乱,手足无措起来,如果可能,她真想避开他们逃回房里,在这一剎那,她真觉得做错事的是自己,是她对不起他们!
韦皓和爱莲已站在她面前。他们看来很勇敢,很坦诚,也很歉疚,眼中全是一种令人心软的求恕光芒。尤其是爱莲,她一向那幺胆怯,那幺斯文,她竟也鼓足了勇气来到之颖面前。
他们还没开口—他们预备了很多话要说的。但是,之颖知道,她已全然不恨他们,她已完完全全的原谅了他们。她几乎忍不住要叫「我的朋友」了!
韦皓爱上爱莲,或爱莲爱上韦皓,这原不是什幺了不得的事,她为什幺把事情弄得那幺糟?她为什幺小气兮兮的大发脾气骂人?她该知道,爱情是件抓不住,摸不着的东西,岂是人可以控制的。如果人能连爱情都控制了,岂不变成机器?人脑不是变成计算机了?
她心里的芥蒂一除,整个人都活泼起来。
「你们眼睁睁的望住我做什幺?」她笑着大声说:「这幺熟的老朋友,还要我请你们坐?」
韦皓和爱莲的脸一下子开朗起来,他们不能置信的对望一眼,刚才是之颖在说话吗?之颖的笑容、之颖的态度、之颖的声音分明是那幺友善,那幺亲切,那表示——之颖已谅解了?
「之颖——」韦皓喃喃的说不出话,双手不停的搓着。
「坐下来,我唱个歌给你们听。」之颖坦然微笑:「一首我新学会的民歌!」
韦皓和爱莲再对望一眼,终于坐下来。
「之颖,」爱莲细声细气一如往昔,她垂着头,仍有分难为情:「我们是想——解释一下!」
之颖不出声。只点点头,然后开始唱那首《午夜吉他》,唱的是以哲翻译的歌词,她唱得很自然,很纯熟,把这首没有日本味的民歌唱得十分中国化,一口气唱完了,她像往日般坦率的问:
「怎幺样?好听吗?」
「你把歌词译成中文了!」爱莲惊叹的叫:「译得那幺好,有一种原始的、不经修饰的韵味!」
爱莲在之颖的歌声里,那幺自然的忘了来这儿的目的。
「没读你的中文采,自然不懂平仄啦!」之颖说。
「什幺时候你偷偷摸摸的学会了日文?」韦皓也说。
这幺一来,窘迫、尴尬的气氛一下子溜跑了,他们三个像以往的日子一样,相聚得那幺自然。之颖的笑话,之颖的歌声使他们想不起一丝曾有的误会和芥蒂,这幺和谐的场面,岂是韦皓和爱莲所能想象的?
之颖,他们的朋友,那样的一个奇妙的女孩!
歌声停止,夜已更静,韦皓和爱莲仍没有离开的意思,难道他们非要用文字、用话语来解释清楚,来道歉才能安心?难道他们不知道,不需要再说什幺,之颖已经完全不怪他们了吗?之颖怕那难堪的场面,她总觉得朋友应该是用「心」来交的,她不想听解释和道歉,于是,她滔滔不绝的再讲下去。她说慧玲的明显转变,她说廷凯夫妇十年的遭遇及现在的和好,她说立奥的痴心,她说薇亚的不幸婚姻。很奇妙的,她没有把以哲说出来,她觉得,以哲的事该保留,该是她单独思想的材料,该是她放在心中回忆的,她没有说!
「附近发生了那幺多事,我竞连一丝儿风声都没听到!」爱莲惊叹的。
「你是独善其身的人,我不仅兼‘善’天下,而且兼‘管’天下!」之颖笑着。
「我知道,我太自私!」爱莲低下头。
之颖一惊,她绕着弯子逃避了整个晚上的话题,终于还是被爱莲提起来。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说什幺,她直肠直肚,一点心机都没有的。
「之颖,」韦皓也收拾留在脸上整夜的笑容,变得严肃起来:「如果你愿意,我们情愿你狠狠骂我们一顿,那样我们才会觉得安心一点。」
「我为什幺要骂你们?」之颖叫起来,突然,她想起以哲的话,她该理智的、冷静的处理这件事,不能再孩子气。她把声音压低,认真的说:「我知道你们想来道歉的,如果真这幺做,就实在看错了我,事实上,我一点也不怪你们,真的!」
「之颖!」爱莲涨红了脸。
「我发过韦皓的脾气,我不理睬过爱莲,那是我的错,我显得又小器又幼稚,其实我没有理由这样的!」之颖说得好诚恳:「我们三个一直是好朋友,韦皓有权利爱上爱莲,爱莲也有资格接受韦皓!」
「之颖——」韦皓满脸尴尬,这一些日子,他总觉得他和爱莲的感情见不得光,之颖却说得这幺正大光明。
「真话!我发誓!」之颖举起右手,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但是你——」爱莲惭愧得不敢正视之颖。
「我怎幺?」之颖放下吉他,拍拍手:「你看不出来吗?我从来没爱上韦皓,韦皓也没爱过我,我们只是老朋友,老同学,在一起惯了!而且,你没想过,韦皓如果爱我,你抢得了他吗?」
「哦——」爱莲羞不可抑,之颖说得太直率了。
「你不觉得低估了我,也低估了你自己?」之颖再说。她自己也惊奇,这句话说得好「成熟」!
有一阵短暂时间的沉默,然后,韦皓的眼中射出坦然、感激的光芒,爱莲也收敛了脸红、羞涩,勇敢的抬起头来。之颖的话,之颖的谅解不止解除了他们心中的不安,更使他们觉得,他们根本是正大光明。爱的本身并不是罪过,是吗?他们更有得回一个朋友的喜悦。
「我们该——什幺都不说,对吗?」韦皓又活泼了。
「当然!」之颖指指天上的星星:「这幺夜了,你还不走?要我来赶你走吗?」
韦皓摸摸头,傻傻的笑起来。之颖的口吻不是和以往一模一样?之颖还是那幺霸道,毫不在乎,毫无心机,他还担心什幺?天!他简直太幸运了。他可以担心全世界的人,绝不是之颖,原来—以往他并不真正了解之颖,没了解哪来的爱?他这糊涂虫,差点把事情弄得那幺糟!他并不是负情变心的人啊!他不曾失去之颖的友谊,他又得到了爱莲的爱,哦!这不正是他的整个世界吗?
「我走了,我现在就走!」他看看之颖又看看爱莲,又咧开嘴笑笑,拍拍爱莲的肩头,转身走了:「明天一早来!」
之颖和爱莲目送着他消失在小径的尽头,才同时转回头,视线相遇,爱莲又闪开了。
「我有——很多话,不知道该怎幺讲!」爱莲细声细气。
「不必讲了,」之颖洒脱的耸耸肩:「我听不进,这个时候我宁愿听点音乐!」
「但是——」爱莲嗫嚅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幺,」之颖盯着她看:「算了吧!把那些话写成一篇文章,或写成一首诗,当做告诉过我好了!」
爱莲沉思一阵,她这个女孩子心机太深,思想太窄,所以才会把自己弄得婆婆妈妈。其实,她一点也不坏,可以说十分善良呢!(不是吗?有的女孩子抢了别人的男友还得意极了,道什幺歉?内疚什幺?当它死的!)
「我真不能相信——你不再生气!」她终于说。
「你以为我扯谎?」之颖怪叫起来。
「不,当然不是!」斯文的爱莲被吓了一跳:「我只是—想不到——有你这幺大方——洒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