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门开了。薇亚苍白而憔悴的站在那儿,她穿著睡衣,眼睛红肿,似乎刚哭。
「定邦来过电话,说他立刻来,」廷凯心中难受,又不知该怎幺讲才不触及女儿的伤痕。「你去澳洲的手续办好了!」
薇亚不响,好象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幺。
「孩子,你不能永远把自己困在屋子里!」廷凯说:「外面阳光很好,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薇亚总算开口了。声音却空洞得可怕。「在美好的阳光下,我却做错了事!」
「薇亚,这件事不能全怪你——」廷凯说。
「全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否认不了!」薇亚的眼圈又红了。「我等于——做了一次刽子手!」
「什幺话?想杀死你们的是李立奥,你怎幺会是刽子手?」廷凯摇头。
「你不明白,爸爸!」薇亚说得好苫涩。「立奥是我——逼疯的,他并不真正想杀我,我知道!他那个刚烈的个性,他因为我结婚而解不开心中的结,更不能使感情平衡,他这幺做只是发泄自己!」
「我不懂,孩子!」廷凯说。他真的糊涂了,立奥明明想撞死她和定邦,怎幺说是对付自己?
「你不懂,因为你不是我!」薇亚黯然摇头。「像我也不能懂你和妈妈的事一样!」
「那怎幺同?我和静文之间是爱,是感情——」廷凯停下来,若有所悟。
「可是我爱立奥,立奥爱我,爸爸!」薇亚勇敢的说了。
廷凯呆怔的站在那儿,怎样纠缠复杂的事?她爱立奥,却嫁了定邦,哎!怎能这幺糊涂?
「薇亚——」廷凯的声音有些不稳定。「定邦就要来,你预备——怎幺对他说?」
「我说实话!」薇亚肯定的。
廷凯摸索着坐在门边一张沙发上,他的脸色变得好怪异,好难懂。
「若是这样——会更遗憾!」他说。
「已经是无法挽回的遗憾!」薇亚说。
「孩子,就算爱——立奥已经神经失常,你该懂得怎幺保护自己!」廷凯含有深意的。
薇亚懂得父亲的意思,哪个父亲不替子女着想呢?可是这件事,她不能再自私的保护自己,她已决定。她的错误已太多、太大,她不能再错下去!
「我是在保护自己,」薇亚说得很奇怪。「我若隐瞒,将会有更大的伤害。」
廷凯考虑一下,这个时候才由他出主意,是不是太晚了?就像办一件案子,不是一开始就由他做辩护律师,从中间插入的,怎能打赢官司?
「你自己决定!」他说。有些无可奈何。「不过——多考虑清楚。」
站起来,慢慢的走回书房。
薇亚没有再关上房门,不需要再关了。这几天来,她已经想得好清楚,人一生中只能错一次,一错再错,这人就只有万劫不复了!定邦,不是外表所见的那幺一个男孩子,他也有阴沉的一面,冷酷的一面,他们之间太缺乏了解,这样的婚姻比儿戏更可怕。定邦不笨,从那天他脸上的神色知道,他已看穿了她的心,他已明知她不爱他,他已明知她仍爱立奥,这样再勉强维持这份婚姻,是否有幸福可言?以她的脾气,她自己也不敢担保能容忍他到几时——容忍他突然的改变和霸道!
她并没有想到以后的事—立奥已变成那样,还有以后可言?她只知道一点,她不能随定邦回澳洲!
她接受的美国式教育使她思想新颖而勇敢,她绝不像其它中国女孩子,总屈服既成的事实,勉强自己接受痛苦。她已经痛苦过,她不要痛苦永远跟着她,她要像割毒瘤似的把痛苦割除!
虽然她是勇敢的时代女孩,可是她也记得一句古老话,但真有道理,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是吧!
她把自己固定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呆呆的想,人真是不可以貌相,像立奥,冷酷、骄傲、横蛮、专制又暴躁,他却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他的爱竟能那幺深,那幺浓,那幺固执,不惜牺牲生命。像定邦,外表斯文,高贵,文质彬彬,千依百帧,那阴冷的一面却令人心寒。
她刚才说立奥那幺做只为对付自己,廷凯没有问下去,真的!她几乎完全明白,立奥并不想致她于死,立奥只是要在「精神」上杀死她,精神上!立奥——那样的年轻人,竟是精神的追求者,除她以外,谁会了解?
立奥已在精神病院,他以后会怎样?他才二十二岁,他——哦!她真不能原谅自己,全是她的错!
爱,为什幺要怕呢?爱里岂有惧怕?她的爱是种什幺爱?她觉得自己卑贱又该死!
她竟不懂爱!可怜的薇亚!
她就那幺僵硬的、一丝不动的坐着,对自己毫无妥协的味道。果然,不一会儿,阿保陪着定邦进来。
她默默的看他一眼。外表上,他没有什幺显著的改变,所不同的,是她已经看见他所隐藏的另一面。他用一种很小心、很体贴、很谅解的微笑走近她。
「蔽亚,」他转头看着阿保离去。「手续已经办好了,我们随时可以离开这儿!」
薇亚不出声,依然静静的望住他。她的眼光冰冷,死寂,绝然不同于以往的热情,活泼。
「你有什幺意见?说出来吧!我听你的!」他说。
「你——真听我的?」薇亚反问,声音奇特。
定邦呆怔—下,他立刻明白她指的是什幺,他心细如发,反应特别敏捷。
「那天的事——我逼不得已,」他解释得十分合理。「我们只有一条路走,就是令他无法再麻烦你。」
「是你,不是我们!」她认真的。
「我们是夫妻,是一体的,不是吗?」他没有露出不满的神色,连眉毛都不皱一下。
「曾经是,但那晚,你分明当我是工具,一件逼得立奥自取灭亡的工具!」菇亚说。
「薇亚,你的误会这幺深,」他叫起来。若以前,会认为他真诚,现在看来,他分明在夸张。
「天地良心,我只为保护你,我能发誓!」
「定邦,我相信我亲眼见到的、亲身经历的,」她摇摇头。「你若保护我,为什幺带我上阳明山?我们该去最近的士林警局,你是早计划好一切的!」
定邦不出声,脸色也没变化,他实在比想象的更深沉,唉!相信外表,多幺不可靠的一件事!
「我并不知道李立奥委会来,怎能早计划?」他反驳。
「狼狗独自回去好久你才出来,不是吗?」薇亚是想通了,这几天里,她考虑过每一个痛苦的细节。
「你想证明什幺?薇亚!」他终于皱起眉心,他无法忍受薇亚像审讯犯人似的口吻。
「我只想知道你真正的性格!」她冷漠的。
「为什幺这样?你怀疑我对你的爱?」他说。
「不是,」她漠然摇头。「我探测自己对你的了解!」
「什幺意思?」他睁大眼睛。「我离开的这几天,你到底做了些什幺?你变得可——怕!」
「我只是在想,想我自己的错处!」她说。
「薇亚,你在自责吗?」他握住了她的手,她僵硬的动也不动,似乎没有感觉。「你不会做错什幺,全是李立奥不好,你有权不爱他,有权跟我结婚,是那个野蛮、残酷的家伙吓坏了你!」
「我自责,证明我这个人还有良知,」蔽亚叹口气。「定邦,你竟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
「我有错?」定邦不屑的笑起来——这笑容倒出自真心。「我错了什幺?我只是个被伤害、被逼迫的人,我爱你难道是错?薇亚,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