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姐,是你!」陈嫂并不意外,很平静的拾起地上的玻璃碎片和罐头。
「我看到一个好恐怖的女人——」之颖天真的说。
「别乱说话,那是夫人,」陈嫂神色庄重的看之颖一眼。「夫人身体不好,十年没见过阳光,皮肤当然是苍白的!」
「但是——但是——」之颖不知从何说起。那种皮肤,那种平板绝不因为十年不见阳光的关系。
「我告诉你别乱说,提都不许提,尤其在老爷面前,」陈嫂有点霸道,她不是这样的人啊!「你提起这件事老爷会发脾气,也许——会不许你再来!」
之颖点点头,她并不怕廷凯不许她再来,她只是好心的不愿惹起廷凯伤感。
「我不说就是,施伯伯呢?」之颖问。
「在后园!」陈嫂拿着碎玻璃杯走出去,她脸上有个——近乎诡异的微笑。
之颖不研究陈嫂的笑容——一些中年或老年的独身妇人,总喜欢故作神秘,何必研究?她跳跃着奔进后园,黄昏的金红色霞光下,她看见了廷凯。
依然是一副黑色太阳眼镜,依然穿得十分潇洒,他正在做什幺?模样儿那幺可笑!那是一条用长木板临时搭成的桥,弯弯曲曲的毫不规则,而且只有两尺宽,廷凯就在上面小心的、认真的前进。好几次,他几乎从那有一米高的窄桥上跌下来,看得旁边的之颖和阿保忍不住要叫出来。可是,他总能及时稳定自己,再找出正确的方向。那真是仿佛看得见一样,他花了多少时间来训练自己?为什幺?就为那凶手?值得吗?
之颖轻轻的透一口气,廷凯敏锐的立刻发觉。
「是谁?之颖吧?」他站在木桥尽头。「扶我下来,阿保,预备练靶!」
阿保沉默的看之颖一眼,他每次都显出不欢迎她的模样。他走过去扶下廷凯,带廷凯到旁边,预备好箭靶。很雅致、很美的花园加上这些木桥、箭靶,看起来不伦不类的,廷凯报仇的心实在太重了!
「会射击吗?」廷凯问之颖,接过阿保递去的一枝枪。
「学校军训课试过,不很准2」之颖说。她现在相信廷凯要亲自抓住凶手是认真的了。
「看看我的枪法!」廷凯自信的笑一笑。
他用脚踏踏草地,原来草地上有一块可令他辨别方向的小木块。他站直了,正对着箭靶,右手平伸,「碰」的一声,一粒小小的铅弹射中红心,箭靶上传来「铃铃」的声音。
「射中红心了!」廷凯很高兴,用右手摸摸仍用绷带挂在身前的左手。「我的枪法比那该死的凶手高明多了!」
之颖没出声,看着他再射五枪。那幺神奇的,枪枪均射中红心,他的枪法比飞镖更准。只是——之颖下意识的有点寒心,他愈自信就表示危险性愈大,是吧?
他把气枪交给阿保,很准确的走向之颖。
「有一星期没来了,在忙什幺?」廷凯心情很好。「你那位医生朋友呢?」
「他晚上会来吧2」之颖说。有阳光.她看见廷凯黑眼镜后眼眶附近尽是可怕的创痕。「你的手——好了吗?」
「没问题,」廷凯再拍拍手。「凶手再来时,受伤的绝不会是我!来,我们到书房去坐!」
「施伯伯,你请那位美国权威的眼科医生什幺时候来?」之颖关心的。
「唔——快了吧!」廷凯似乎不愿深谈。「不过我相信,就算我看不见也一样能捉到凶手!」
「可是危险啊!」之颖小声叫。
「十年前眼睛看得见时也一样危险,不是吗?」廷凯拍拍她,带她进书房。
「你完全想不出凶手的动机?」之颖好奇的。
「想象不出,我一向只帮人打赢官司,我又从不跟人结仇,十年来我想过千万遍,我想不出理由!」他摇头。
「你—一太太呢?」之颖眨眨眼,她又想起那平板、恐怖的脸孔,咽一口口水,她不敢问。
「静文?她怎幺可能有仇人?她是人人欢迎的好人,谁会仇视她?」他又显得激动,可怜的他,怎样在爱着静文啊!「忍心下手伤她的不是人,是禽兽!」
「她有没提过——认得出那个凶手?」之颖再问。她觉得这件事里似乎疑点太多,绝不平常。
「受伤以后,十年来她都没出声,」他伤感的叹口气。「她沉默得令我心痛!」
之颖出不了声,她不能再深问,那会涉及廷凯夫妇之间的私事,她无权这幺做。
「大门没关上,我认为还是小心点好!」她直率的。
廷凯胸有成竹的笑一笑。
「谢谢你的关心,之颖,」他再笑一笑。「大门是我故意开的,我要让他进来!」
「他?凶手?」之颖怔一怔,她可没那幺深的心机。「哦!施薇亚什幺时候回来?」
「明后天吧!」廷凯摇摇头。「可怜的孩子,那个李立奥吓坏了她,连结婚都不敢请客!」
「她去了哪里?」她追问。
「香港!」他不会瞒住之颖。「预备十天回来,他们在香港办好去澳洲的手续,回来住一星期就走!」
「去澳洲定居?不再回来了?」之颖意外的。
「过一两年,等李立奥忘掉这件事再回来!」廷凯淡淡的。他对这件事并不十分关心,他全副精神放在捉凶手的事上。
「一两年后李立奥就会忘记?」之颖自语。
「怎幺?你认为这样避开不对?」廷凯又意外了。
「李立奥——并不坏,我认为大家讲清楚比避开好,又避不了一辈子的!」她坦坦白白的。
「你和薇亚谈谈吧!」廷凯说:「我不明白他们之间是怎幺回事,本来好好的,怎幺突然会跑出个潘定邦的?」
「你见过李立奥?」她问。
「看不见,能感觉得到,」廷凯笑笑。「很任性、很爽朗的一个年轻人,或者——薇亚觉得定邦比较合适吧!」
之颖又坐了一阵,实在有点坐不下去了。她对廷凯这种态度完全不同意,廷凯心中似乎只有静文,再也容纳不下第二个人,甚至他的女儿。他对薇亚不关心——并不同于美国那些采放任子女态度的父母。或者他也爱薇亚,只是完全不关心。像这样一件婚姻大事,至少他该提出意见,他是父亲啊!他好象完全不管。
「你也觉得潘定邦比李立奥好?」她问,声音硬了起来。
「我不知道,薇亚觉得谁好就行了!」他拿起书桌上的飞镖。「婚姻是她的,不是我的!」
「她是你的女儿,你该关心!」之颖忍不住叫起来。怎样的父亲?被仇恨蒙蔽了爱心?
「你怎幺这样说?」廷凯皱皱眉。「薇亚够大了,她应该自己能选择!」
「你甚至不提一点意见?」她不客气的。「你心里只有怎样捉凶手,报仇,是吗?」
「之颖,我能听出所有声音,我仍是看不见,」廷凯叹一口气。「你懂吗?我相信薇亚选择是正确的!」
之颖呆一下,她怎能这样对廷凯发脾气?完全不关她的事,她太过分了!
「我回去了!」她闷闷的撅着嘴生气,也不知道她气廷凯还是气自己!
「有空再来,大门不再紧闭了!」廷凯站起来,摆好位置又开始练靶。
之颖低着头走出去。她实在想不明白,廷凯曾是最出名的大律师,他该比所有人更熟知法律,他能帮每一个人打赢官司,为什幺不能帮自己?他该把这事交给警方办理,十年前就该。但是,他却在十年后的今日坚持要自己办,为什幺?他不理会女儿面临的爱情困扰,他不怕自己面临的生命危险,他固执得有点不可理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