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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半个鬼妹也信前生?」他笑。

  「我是百分之百的中国人。」她说得咬牙切齿。「别叫我鬼妹。」

  他拍拍她的头,像对一个小女孩。

  「跟十四岁时一模一样。」他微笑。

  她心中流过一抹奇异温暖,这是他们初见时的对话,那年她十四。她记得,想不到他也记得。

  他内心也许不像外表这么冷漠吧?

  黄昏,他们在赤柱海滩分手,司烈婉拒了佳儿共进晚餐的提议,独自开车回家。

  其实他心中也喜欢佳儿,可是不知哪儿总有个声音在提醒他别太接近她,也许是下意识。这种感觉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却每次总能支配着他。

  家已在望,突然他又想起璞玉,心中一阵愉快安详,想也不想的直奔她处。璞玉是不需要预约,更不需要征求同意,他见她自然得就像见自己。

  开门处,璞玉穿着短裤又裁着围裙,一屋子好美味的罗宋汤味。

  「这场味令你的屋子倍增温馨,」他开心得像孩子。「我想起母亲和儿时放学回家的情景。」

  「只不过罗末汤而已,」她摇头。「除此之外,只有蒜茸面包,没有肉。」

  「正合我意。」他乐得直搓手。「好在我有灵感,不请自来。」

  「算你好运。刚才我差点被人拖出去。」

  「‘拖’出去?这是什么话?这么暴力?」

  「一个男人。」她皱皱鼻子扁扁嘴。「约我去大屿山观星哦。」

  「大屿山观星?很浪漫嘛。」他笑。

  「观星是观看星象,不是小女孩小男孩那种看星星,不要弄错,决不浪漫。」

  「哦,有这么一个男人?」他好奇。「几时出现的?什么来头?」

  「别提他,反正我打发了他。」

  「为什么不提?怕羞?」司烈说。

  璞玉摊开双手做一个无可奈何状。

  「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的天文物理学博士,方励之先生的同行。」她半开玩笑。

  「很好啊,绝对配得上你。」

  「此地并非生物繁殖场,请勿用‘配’字。」她没好气的。「想吃罗宋汤就少说废话。」

  「不说就不说。」他举手做投降状。「有什么工作我可以帮忙?」

  「坐在那儿别动,就快可以吃饭。」她潇潇洒洒走进厨房。转一个圈拿着碗筷出来,司烈若有所思的定定望着她。

  「怎么认识的?」他不放松。

  「谁?认识谁?」她呆怔一下,根本已忘了这件事。「你说阿尊?」

  「他叫阿尊。」他记下了。「他是香港人?」

  她给他老大一个白眼。

  「从来不知道你也这么八卦婆妈。」她又转进厨房。「汤来了。」

  冒着热气、香味的罗宋汤放在他面前,他总算放过了她。她又捧出香脆的蒜茸面包,还有一碟看了好舒服的炒银芽。

  「这是我自己发的芽菜,很新鲜可口,试试。」她放在他面前。

  「真会享受。」他赞叹。「如果有个后园,你恐怕不必再买蔬菜,自给自足。」

  「肯定。」她挥一挥手,伏案大嚼。

  过了一阵,他始起头又忍不住说:

  「天文物理尊试过罗宋汤和银芽吗?」

  她愕然张口,根本听不懂他说什么。

  「我是说——」他自己也笑起来,真是,突然变得这么八卦婆妈起来。「算了。等会儿你有什么计划?」

  「我才收到美国寄来《飘》的续集,美国也刚出版,预备挑灯夜读。」

  「续集必然没有上集精采,这是定律。」

  「看总是要看,」她不以为意。「《飘》的续集,不精采也要知道思嘉的下半生。」

  「不预备外出?」

  「今夜你怎么了?无无聊聊的,」璞玉盯着他。「你从哪儿来?曾和谁一起?」

  「出海。和佳儿。」司烈说。

  「她晚上另有约,甩开了你?」她叫。

  「我只是想来陪你捏个陶土瓶子,不是日本佬又同你订一批吗?」

  「工作时我不要人打扰,」她说:「陪我?你不真是无聊成这样吧?」

  「《人鬼未了情》里塑陶土瓶的经典镜头你记得吧?」他故意眨眨眼。

  「什么经典镜头?对不起,本人没看那部电影。」

  「今晚这屋子里的气氛不友善。」他眼底隐有笑意。「去不成大屿山观星,总不成我成了代罪羔羊。」

  「你这心眼狭窄的小男人。」她笑骂。

  「等会儿任你做什么,总之我在一边不打扰你总行了吧?」

  她如星般黑眸凝定在他脸上半响。

  「你人不在香港时总盼你回来,回来以后还真嫌你烦,你令人矛盾。」她说。

  「你是唯一一个嫌我烦的女人。」

  「你曾经把我当女人吗?」她笑。

  「实在是,你像我兄弟多些。」他拍拍她头,十足十大哥哥状。

  她不以为憾的收拾了桌上碗筷。

  「璞玉,那个‘天文物理’甚么时候再来?总得让我过过目。」他半认真。

  「发神经。」她白他一眼。

  「认真点。别眼高于顶,现在好男人并不多,错过了可是一辈子。」他说:「你今年有多少岁了?」

  「庄司烈。」璞玉做出恶狠狠的样子。「今夜你吃错了甚么药?」

  「问你啊。罗宋汤里加了甚么?」

  「泻药。」她不再理他。

  餐后,璞玉为他煮了咖啡,选了他爱听的唱片,就一个人溜进书房看新寄到的《飘》。对爱书的人来说,新书的诱惑力是难以抗拒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璞玉突然从书中情节中醒来时,发觉四周静极了,音乐呢?还有庄司烈呢?

  璞玉跳起来到客厅,唱片早已唱完,司烈缩在沙发一角睡得像个大孩子。

  她慢慢走过去,顺手拿件外套轻轻替他盖上,正待走开却看见他闭着眼珠急速的在颤动,想骂他假睡开她玩笑,却看见他脸上一抹奇异的神情,皱着眉仿佛在深思。

  本待打下去的一掌悄悄收起,他是在发梦吧?好像听人说过闭着的眼珠急速颤动或转动是发梦的现象。

  正在研究他发梦的表情,就那么突然的,他就睁开眼睛,看见面对面的璞玉。「你——」她吓了一大跳。

  「她穿着是一双月白的缎子鞋。」他说得那样莫名其妙。「鞋头有球白羽毛。」

  「什么?」她退后一步。「你说什么?」

  「她——」他怔一怔神,坐了起来。「啊?我又发梦了。」

  「你真在发梦了。」她被引起了兴趣。「你的眼珠颤动得好厉害,脸上还有表情,我猜你在发梦。你梦见什么?」

  「我——」他眉心微蹙。「没什么。」

  「谁穿月白缎子鞋,前面有球白羽毛。你刚才说的。」她不放松。「一个女人?」

  他想一想,下意识长长的透一口气。

  「你信不信梦可以连续梦十几年,而且越梦越长?」他说。

  从来没对任何人提过的事,就这么自然的告诉了璞玉。

  「什么意思?不懂。」

  「我是说梦像电影镜头般,把故事—一幕幕的展出来;从少到多,从短到长。」

  「不可能吧?梦都是乱七八槽的,而且梦过就算了,怎么加长,从少到多,从短到长像电影故事。」

  「真的。」他再吸一口气。「我就有这样一个梦,十几二十年了。」他说。

  他把那个有檀香味的梦从头到尾讲了一遍,梦里的一切太清晰深刻了,他讲得十分清楚,清楚得就像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一切似的。

  「在飞机上我梦见她的手,手捧着银盘,象牙色细瓷碗中冒热气。前几天我梦见一只细致的女人脚迈进屋子,刚才——」司烈摇摇头。「我看见月白色的缎子鞋,有球白羽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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