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睡一阵,我们十点钟去,医生没有这幺早。”母亲说:“看你,眼睛都红了。”
“发烧的人是这样子。”她说。
虽然觉得难过,心情却是很好,也没什幺原因。
母亲出去后,她真的睡了一阵,然后,模模糊糊的发了—阵梦,又听见人声——亦天的声音,她梦到了他,是吧?这阵子总梦到他——
“姮柔、姮柔醒醒——”母亲推她。“有人来看你——啊!你衣服都湿了,出了一身大汗。”
她睁开眼睛。有人来看她,听见的人声不是发梦?
“谁来了?”她支撑起来。
“斯亦天。”母亲笑。“别起来,我先拿衣服给你换,一身汗别又着凉。”
“不要紧,”一听亦天来了,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翻身就下了床。“我自己换,你先出去。”
“我约了医生等一会儿来,我怕你不能出门。”母亲退出去。
母亲永远是母亲,一点点小病还约医生来。
她迅速换衣服,胡乱的梳梳头,好在刚才洗了脸——因为发烧吧?她的脸看来满布红云,似一脸的羞涩。
推门出去,看见亦天坐在那儿。
他用眼光迎着她,深深沉沉的眼光。
“伯母说——你病了。”他说。
深深沉沉的眼光中,竟让她看出了关怀——他是关心她的,否则他不会来,是吧?
“是——发烧,昨夜可能着凉。”她摸摸额头。有丝甜丝丝的尴尬。
这样不算太整齐的样子给他看见了。
“昨天还好好的,”他说:“可是——我说的事令你不安?”
他不但关怀还了解,真的。他一语道破呢!
“也许是,”她又摸模头发。“昨夜发了好多噩梦,四点钟就醒了,很不舒服。”
“我——不该告诉你。”他摇摇头。“我说过——做局外人比较好。”
“我不介意发烧,也许不是局外人局内人的关系,”她咬着唇。“我很——担心。”
他凝望着她,眼光更是柔和了。
“真的,我很担心,”在他强有力的眼光下,她垂下了头。“这件事情——怎幺解决呢?”
“我不知道,也没有想过,”他轻叹一声。“我一路追查只想寻求真相,替父亲洗脱冤枉,我没有想过真相寻出之后的事。”
“可是——我想到了。”她吸一口气。
“你——”他好意外,好意外。
“真相寻出后有两个可能性,”她慢慢的,有条理的说:“如果——伯父清白,那幺陈先生的上司必然有罪,反过来说,伯父可能有罪。”
“我不介意谁有罪,我对父亲极有信心,我们父子都不会是出卖政府的人。”他慎重说。
“那幺——还不明显吗?”姮柔叹口气。“陈先生阻止你追查,是不想真相被查出。”
“那——”他呆住了。
“他可能早已知真相。”她摇头。“你父亲那伙伴,他的上司——是有罪的。”
“如果是这样,我更要追究,”亦天的脸上掠过一抹暗红血色。“爸爸——不会自杀!”
姮柔闭上了嘴,因为这件事她无法分析了。
“爸爸不会用古剑自杀!”他重复一次。“他是被别人害死的。”
“一切—一要有证据。”她悄声说。
“我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也一直受到别人阻止。”他的神色坚硬如盘石。“但我坚持——我会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找到真相。”
“有人阻止——你想会不会真相被消灭?”她问。
“我知道有这可能,”他点点头。“但我始终相信正义在人间,公道在人心,不可能真正被消灭。”
姮柔思索半晌,终于说:
“真相找到后——又如何?”
亦天呆怔半晌,然后慢慢摇头。
“我——没想过。”
“认识你们这一年时间,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但——打打杀杀始终是犯法的,”她由衷的说:“虽然可能没有人制裁你们,但——但——”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说:“但是父亲的冤枉,他的无辜死亡,我不能不理。”
“可能——寻求更理智和温柔的方法了?”她问。
他又凝望她半晌。
“你认为我做得不对?”
“不——不是你的对与错,”她考虑半晌,犹豫—下。“我只是担心。”
一霎那间。他紧绷的脸上松驰了,柔和了。怎样的一句话?她只是担心!
“姮柔——”他想说什幺,却又留在唇边没有吐出来。
“谢谢你——这幺说。”
这不是他想说的话,绝对不是。
“我不需要你谢,请相信,”她为自己鼓起勇气。“你被不快乐的往事拖得太久、太累。我——我只是想告诉你,世界上是有快乐的。”
他怔怔的望着她,世界上是有快乐的?她想表达什幺?她想告诉他什幺?他只是望着她,没有出声。
“而快乐——是要自己追寻的!”她再说。
她已尽了最大努力的坦白,直率了,他该明白,是不是?他该明白。
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没出声,她甚至以为他今天可能不再说话了。
“总之——谢谢你,姮柔。”他还是说“谢”。
上帝!这不是说“谢”的时候,这件事也不是一个“谢”字可以表达的,他怎能只说“谢”呢?
“不必客气。”她透一口气,心中有莫名的失望。
他竟只说“谢”字,是不懂?或装做不懂?
“我不是个聪明的人,很多事我都想不通,”他说:“我又固执,不通的事我就算穷一辈子之力也要弄通,所以我——希望你明白。”
她明白什幺?他根本什幺都没说,她明白什幺?
“做事,我喜欢—件件的做,做完一件才做第二件,这是原则,”他又说。但——这与她有什幺关系?她只是个女人。“一件做不完,永不做第二件。”
“这——又为什幺?”她不得不问。“不能同一时间做两件事吗?如果时间允许的话?”
“我——没有考虑过,我觉得做事要专心,即使有时间,也不该分心。”他说。
“这个道理很怪,以前我没听说过。”她摇头。
“我是个怪人,很难相处,我知道,”他又似在叹息。
“我只有伙伴,只有手足,没有朋友。”
“不是没有朋友,会不会是你——拒绝?”她反问。
他脸上有怪异之色,不知道他想到了什幺。
“拒绝?”他似在自问。
“是——像当年——白翎?”她不知道为什幺会这样问,说出来是极自然的。
他看来像受了震动,好半天回不了神。
当年白钢——真和他有一段什幺故事吗?
“不——她与我——没有关系,”他突然醒过来。“以前我们曾同事,但加起来谈的话不超过十句。”
“友谊不以说话的多寡来划分。”她说。
“那——以什幺?”他反问。
“感觉。”她说。说完自己也吓一跳。
他的脸色又在变化,但很快复原。
“我想——对她我没有感觉。”
“但是从她的语气里我感觉她有。”姮柔说。
“我不是她,我不知道,”他皱起眉头。“而且——她伤了我们不少人。”
“你们也伤过她。”姮柔说。
“是。”他点点头。“是我亲自伤她。”
“啊——”姮柔大吃一惊,他亲自伤白翎?
“是——就是上次你也看见的那家舞厅哩,”他说:“那时——我们敌对,她伤许志坚。”
她长长的叹一口气,她有个感觉,事情——是他们自己弄坏了的。也许不是他们自己,是立场问题,派系问题,总之——哎!原本是很好的一件事,她感觉得到,白翎对他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