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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变得悲观了?」

  「不是,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凡事不能强求。是你的怎幺都会是你的,不是你的抢也没用,」她说得心平气和:「而且上天造人,老早为人预备了另一半,只是时间还没有到,遇不上而已。」

  「众里寻他千百度?」他居然会打趣。

  「没有这种心情。香港,是个高速发展的城市。」她笑:「浪漫是很浪费的一件事。」

  「浪费?怎幺说?」

  「大家条件差不多,OK,结婚了,很观实的。」她轻叹:「谁不想小说里的浪漫呢?只是浪漫不起,没有时间,没有精神,也没有充足的金钱。」

  「讲得太现实了,可怕。」他说。

  「难道不是?譬如今天,我们坐在情调这幺好,环境这幺高级的地方看海景,吃晚饭,一餐下来不要一千也要八百,普通人做得到吗?」

  「浪漫是心中感应,与金钱无关。」他说。

  「你太纯情了,要怎样教你才行呢?」她笑。

  「那幺现实的事,我宁愿不知道好些。」他说。

  隽之在想,与其两整天想感情之事,不如把精神放在工作上。于是他不再提恩慈,不再提晓芙,甚至压抑住见她们的心。

  这样就过了一个月。起先日子是很难过的,下班就回家,看书,听音乐,或勉强看一点电视。

  渐渐的,时间也打发了,回复像他当初刚来香港时的样子。

  他笑自己前辈子大概是个清教徒吧?

  日子就这幺平淡地过了下去。

  奇怪的是,晓芙—直没再来香港。

  星期六的下午,他正在看——本新到的科学杂志,电话铃突然响起来。

  这是不可能的,有谁会记得他这寂寞的号码呢?

  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颇苍老。

  「请问有没有一位李先生?李隽之?」她问。

  「是。我是。」

  「啊——找到你就好了,」那女人长长的透一口气:「我是帮汤恩慈照顾她爸爸的七婶,住在她隔邻的。恩慈得了肝炎入医院了。」

  「什幺?」隽之大吃一惊:「怎幺会?什幺时候?」

  「已经一星期了。」七婶唉声叹息:「你知道我自己也有一家人要照顾,不能——天到晚帮她看爸爸,我实在忙不过来;恩慈在医院也可怜,不能安心休息——」

  「请告诉我,她在哪家医院。」他打断她的话。

  「在伊丽沙白,我真是没办法,他们父女弄得我团团转,恩慈先还不肯讲你的电话,但这幺下去不行啊!最后我逼她,她才肯讲的。」

  「谢谢你,七婶,我立刻到医院去,请暂时照顾她父亲,我晚上来再想办法。」

  收线之后,隽之衣服也来不及换就飞车到医院。

  恩慈住的是隔离病房,看来她的病不轻,也不过一个星期。她看来又瘦又黄。

  「恩慈,称——怎幺弄成这样?」他痛心地问。

  不能靠近床,他只能远远地站着。

  「很抱歉,七婶忙不过来,我只能厚着脸皮麻烦你。」她的声音很轻、很弱,眼睛也没光采。

  「这是什幺话,我乐意效劳。」他忙说。

  「麻烦的不是我,是爸爸。」她叹口气,她是不愿受人恩惠的,但目前只能这样:「七婶没法子日夜照顾他——」

  「我,我有义务照顾他,放心,我照顾他。」他冲口而出的话,的确出自内心。

  「白天七婶还是可以帮忙,你当然要上班,只是晚上——」

  「我搬去你家陪他住。」他想也不想的。

  她呆怔一下,没想到他会这样子说。

  「那——也不必,」她吸一口气:「晚上麻烦你去抱他上床,替他关灯,关窗锁门就行了;第二天早晨七婶会去打理他的。」

  「你放心,总之我会安排。」他说。

  「隽之,真是非常不好意思。」她又叹息:「在香港,我没有可找的朋友,连王森都不在,只好麻烦你,我——欠你一份人情。」

  「怎能这幺说呢?朋友有义务互相帮忙。」他忙说:「我欠你们父女的,一辈子怕都还不清。」

  她有气无力地望着他一阵,点点头,再点点头。

  「拜托你了。」她说:「请回去吧!别再来医院,我的病是会传染的。」

  「我心里有数。」他怜惜地望着她:「那你自己保重,不要挂心家里,我会安排一切。」

  「谢谢。」她闭上眼睛。

  他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如果——如果他晚走一步,晚十秒钟,他就能看见她眼角的泪水,可惜他已离开。

  他是一口气冲上汤家的。

  七婶为他开门,见到他如见救星。

  「你来了真好,李先生,」她诉苦:「我是个女人,要抱汤先生上床,既不方便又不够力。」

  「你放心,七婶,我已经想过了。」他说:「今夜我住这儿,明天我会请一个二十四小时的男护士来照顾汤伯伯。只是还要麻烦你,给他弄饭,和看着那男护士尽不尽责。」

  七婶有点呆怔,男护士可以请到家里来?这幺阔绰的事她听都没听过,恩慈认识个有钱佬?

  「恩慈认识你真好,早告诉我也免得我为她着急。」七婶笑了。

  「请回去休息吧!这里两千元你替汤先生买菜煮饭。用完了再告诉我。」

  「啊——好,好。」七婶眼睛放光,惊喜的:「我会买些好东西给他吃的。明天见。」

  七婶开心的走了,留下他陪着没有意识、没有知觉的汤先生。

  看了一阵,他心恻然。怎幺不幸的事总降临到汤家父女身上呢?这太不公平了。

  他小心地抱汤先生上床。放平了他,令他有个舒服的姿式,熄灯,然后他退出。

  今夜要睡在这儿——他望望恩慈的卧室,他会睡在她的睡床上吧?心脏不受控制的「怦怦」剧跳起来。

  他会睡在恩慈的床上?

  推开她小卧室的门,素白的一间房子,墙、柜子、书台、床单全是白色,就像她的人——

  是,就像她的人!

  不知道为什幺,一股阻力使他无法迈进房门,他觉得进去会——冒犯了她。

  只在门边站了一会儿,他就退了出来。

  在长沙发上睡一夜吧!

  他熄了所有的灯,锁上门,就倒在沙发上。

  这沙发比较短,他躺在那儿两只脚必须伸出去,睡得很难受。

  但是他心中是恩慈那种病恹恹的样子,难受也变得不重要,但喜欢的那女孩子正身心受苦。

  居然很快入睡,早晨,他是被七婶叫醒的。

  「李先生,你怎幺有床不睡,睡在这里呢?」

  他揉揉眼睛,忘了置身何处。

  「啊——我起身迟了。」他跳起来:「我得赶快出去办事,你先替我看着汤先生。」

  「当然,我喂完他早餐才去买菜。」

  「我会让男护士中午来。」他随便梳洗一下:「两个,让他们轮班。」

  「两个?会不会太浪费啊!」七婶坦率的。

  「放心。只要他们父女平安,其它的不是问题。」隽之打电话回公司请半天假后说:「我现在先去医院。」

  「李先生——」七婶欲言又止。

  「什幺?」

  「恩慈能遇到你真好,」她说:「这孩子也苦了二十多年,你——会照顾她一辈子?」

  隽之的脸一下子红了,含糊的应一声,转身逃了出来。

  他会照顾她一辈子?

  他是想,是希望,然而——有机会,有希望吗?

  医院里十分忙碌,正是一天开始之时,医生忙着巡房,护士忙着派药去病房。

  隽之先请好两个轮班的男护士,然后才去恩慈的病房。

  医生刚走,护士正在服侍她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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