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十二楼工作,那男人在十楼,比她低两层.以前从没有见过他,他在前天像突然间从地里冒出来,吓了她一跳.
不知那男人是甚麽样子,她没正眼看过,只觉得他彷佛很高、很运动型.
她只是这麽想想,随後就忘了,她把全副精神投入工作中.
嘉芙的工作并不复杂,只要替莫家镇整理档案,查一查他需要用的法律条文,替他标明出处.有时候也带她上庭,这是偶尔的情形.她喜欢律师这份工作,觉得很有挑战性.
律师这行业,在报章、杂志、小说、电影中给人的印象是:律师是正邪不分,为替当事人打羸官司不惜颠倒是非,违背事实,甚至只手遮天的.她很不以为然,她对自己发誓将来必做一个正义的、公道的、能辨是非好律师,至少──嘿!师承包青天.
她天真地想着,做一个现代侠士,持剑卫道,行侠仗义.
她的内心就是这样,和她的外形很不相似.她外表看来斯文秀气,除了眼中的那一抹「倔」,她知道自己还有一身硬朗傲骨.在古代,她必是一个女侠,她相信.
莫家镇带助手匆匆从门口离开,看样子是赶去法院出庭.家镇是她的偶像, 正义正直正派,是现代少见的好男人.他的太太王宁儿何其幸运能得夫此?家镇除了工作出色之外更一表人才,八卦周他是最有型的律师.
五点钟,前她已做完工作,怀着一颗好奇的心如前两天般跨进电梯.电梯经过十楼并没有停,今天没遇到他.人就是这样,只差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两人可能就各自天涯了.她没有失望,只是好奇心消失了.
那男与她半丝关也没有,遇不遇得到只是件有趣的事,她不会放在心上.
她还未踏入家门,已在大门外的走廊闻到母亲煮晚饭的菜香,还布她最爱的西洋菜猪肉汤.
「妈──我回来了.」她扬声叫着.
从房里出来的是比她年长六岁的哥哥张嘉麒,伊利沙伯医院的见习医生.
「阿芙,总改不了怪叫鬼叫的习惯.」嘉麒摸摸她头发,十分爱惜妹妹.
「咦?今天不用当班?」她仰望比她高大半个头,有六尺一寸的哥哥.
「不当班,但on call ,电话一来,比催命符更厉害.」嘉麒也长得斯文清秀,却有股很浓的男子气概.兄妹俩都是出色人儿.
「祝你好运.」嘉芙迳自往卧室走.「我先换衣服再出来吃饭.」
母亲林志男把炒好的菜端出饭厅,她是个看来颇有男儿范的中年女人,嘉芙、嘉麒都不大像她.她是个中学教师兼训导主任.
「阿芙回来了吧?」母亲看着儿子一眼.「叫她帮我开饭.」
「她换衣服,我来帮你.」嘉麒已走进厨房.
小小一个九百尺左右的房子住着关系极好、极亲密的三人,母慈子女孝,和乐温馨,是现代社会的典范.
嘉芙换好衣服出来,饭已在卓上.三个人有谈灰笑,有商有量地共进晚餐,大家分享担工作上的忧喜,也有默契地携手迈向更美好的明天.
「阿芙愈来愈高,再高下去就像一棵瘦长的椰子树.」嘉麒笑.
「嗯──不做椰子树,椰壳好丑,我做柠檬树.「嘉芙摇头.
「柠檬树是甚麽样子的?你见过?」母亲故意地问,逗弄着可爱的小女儿.
「柠檬树不丑?」嘉麒装出不以为然状.
「没有见过,想来──会比较美丽,而且味道清新、芬芳.」她笑.
「柠檬那麽酸,树一定也满是酸气.」嘉麒盯着妹妹.「阿芙是柠檬树,酸,醋,哈!将来必是个醋娘子.」
「说到哪里去了,」她大大不依.「你们俩联合欺侮我.」
「欢迎你随时找个夥伴来反攻我们.」嘉麒喜欢看她的撒娇模样.
「说真的,有没有看得上眼的男孩子?」母亲转开话题.
「看得上眼的?绝种了,」她怪叫.「现代男人自以为是,小器、花心,没肩膀,不负责,唯利是图,无情绝义,还──」
「够了够了,阿芙,在你嘴里,男人还能活得下去吗?」嘉麒打断的话.「别灰心失望,别一竿子打一船人,看看你阿哥我,张嘉麒,一等一的好男儿大丈夫,有情有义,有傲骨有理想,勤力上进,肯负责,肯担待,大方、自量,自量──」
「好了!我的儿子只应天上,有地下绝无仅,有老鼠落天秤.」母亲大笑.「阿芙偏激,男人还是有好的,慢慢去找寻.」
「寻觅?我不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谓的事上,爱情可有可无,一点也不重要.我事业第一,将来做香港最出名的大律师.」
「女人太有野心很可怕.」嘉麒说.
「我是说理想,不是野心.」
「其实,只要脚踏实地,不论做麽工作,只要能帮助人,有益社会已经够了.」母亲志男说:「人人争做大律师大医生,其他的工作谁来做?」
「所以还是妈咪最伟,」大嘉芙拥着志男.「为人师表,百年树人,传递知识学问的薪火,万世师表.」
「阿芙应该去当政客,死的都会被你说得翻身.」嘉麒大笑.
「别吵了,今天轮到谁洗碗?」志男问.
「我.」嘉芙伸伸舌头.「嘉麒哥哥──」
「不.任你说甚麽今夜也不帮你.」嘉麒跳起来跑开.你总该轮一次.」
「妈咪──好妈咪──」
「好好好,」母亲怜爱地拍拍女儿,「你去做功课,我替你洗.」
「妈咪万岁──最多明天轮到你时我帮你,今夜功课多,又累──」
志男已端着碗碟走进厨房.
「小家伙──」嘉麒故意板起脸来.
「不理你.」她一溜烟逃回卧室.
斯文秀气美丽的脸里包藏着一颗活泼热情善良的心,这就是嘉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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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平静如常地过着,一星期了,嘉芙已完全忘了电梯里巧遇的那个男人.下班时电梯到十楼,门一开,她又意外地看到那张脸──
那张开朗、健康、正派又好看的脸──啊!那个人,他们又遇到了.
「嗨!」治邦很自然地招呼着.他总是亲切友善地对每一个人.
嘉芙下意识地想回应,立刻警觉不妥,虽巧遇三次却仍是陌生人.她保持矜持,只淡淡地点点头,连笑容也不敢露出来.
「你在楼上工作?」治邦指指下面.
她吸一口气,不能那麽小家子气,又不是见不得人.於是轻轻点头.幸好电梯已到楼下,解了她的围.治邦第一个冲出去,是,他赶时间,今天又是他辅警当更的日子.
嘉芙没有驾车,在中环找车位真是难如登天,乘地铁最方便.她不预备立刻回家.母亲志男快将生,日她想选样礼物送她.
嘉芙独自走在商场中,逛了一大圈,但始终找不到合心意的.志男不喜欢那麽新潮时髦的,在这甚麽都讲究「in」的时代,合她意的东西真难找.
看看表,再不回去就太迟了.或者周末再到尖沙咀逛逛,那儿或有多些选择.
走出商场,她听见哨子声猛响,人群乱成一团,有人叫「站住」、「别逃」,有人追.这种兵荒马乱的场合最好避到一边,免得杀错良民,遭无妄之灾.正想退回商场,一个长头发年轻人已奔到她附近,但更快地,一个穿制服的警察飞扑而上,两人滚在地上扭成一团.警察很快占了上风,长发年轻人已被捉到.上了手铐.警察抬起头,嘉芙与他同时呆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