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麽不同情嘉麒呢?他也不拍拖.」
「怎麽同?他是不拍拖,你是──」
嘉芙啼笑皆非.
几次相同的情形发生,她开始想办法躲避,不接电话,甚至有时迟回家.当然这不是长久之计,她是否该认真考虑找个人来拍拖呢?为拍拖而拍拖.
从高等法院出来,嘉芙突然看见前面一个依稀熟悉的背影,是──郑之伦.她追上前,高声叫.「师姐,师姐,郑师姐.」
之伦转身,意外驻足.「从来没大叫我师姐.」她笑.「怎麽不来找我?」
「没有藉口.」
「谁说要藉口?」之伦愉快地说.「想找我就像你现在从背後追上来一样这麽简单.」
「但是──我还需要些心理准备,」嘉芙有丝少见的稚气.「你是那麽有分量的女人.」
「分量?你觉得我太胖?太重 ?」她拥着嘉芙.「无论如何,找个地方坐一坐.」
她们去了置地广场内的咖啡座.
「很多年以前我还没去英国,此地的冻柠檬茶非常可口,」之伦优雅地坐在那儿.「有一种特殊的香味.还有,午餐时它有一种海鲜汤,有酥皮盖在碗上,要预定的,极美味.」
「就是这一家?」嘉芙张望一下.
「是这地方,不过店名变了,装修变了,」之伦喝一口茶.「茶味也全然不同了.」
嘉芙望着她一阵.
「是否你的回忆里有感情分?所以过去的一切比现在好?」她问.
「不.我很实在也很清楚,」之伦不同意.「目前的香港比以前变粗糙了.」
「粗糙?!哪一方面?」嘉芙不懂.「香港的一切不是比以前更好更先进吗?」
「也许香港多了更多新颖的建筑物,更多新公司,但是──不再精致,」之伦指指四周的名牌精品店.「即使店里所卖的东西,价钱可能更贵,但质素方面绝对比不上以前.」
「质素?」
「人的质素,生活的质素,」之伦说:「香港人愈来愈不讲究.」
「但是香港不是更多有钱人、更多豪宅、更多豪华房车吗?怎可以说不讲究.」
「表面上是豪华、是富裕、是讲究,但是──」之伦笑.「我的感受是骨子里失去精致,原因或许就是太过分豪华、富裕和讲究.」
嘉芙侧着头思索半晌.
「这话要回去好好想想才能回答你,」她说:「我成长於这个年代,没有这种感受.」
「以前听长辈说,他们的年代如何如何,令人十分向往,」之伦又说:「现在回忆我们的年代也觉不错,你们这一代却不羡慕,很奇怪.」
「别以我为标准,」嘉芙立刻说:「我太理性、太实在、『太法律条文』.」
「甚麽叫『太法律条文』?」
「太死板、四方,」她说:「甚至为考虑要不要接受一段感情而因此错过了它.」
这回轮到之伦好奇地望着她.
「也没甚麽,」嘉芙意外自己怎麽就这样对之伦说了,这件事她甚至没与母亲提过,「反正还没真开始.」
之伦脸上有愿闻其详的表示,嘉芙於是一五一十地倾吐而出,自然又流畅,说完後心中立刻变得舒畅.
「以前有首歌──《未曾深已无情》.」之伦摇头.「遗憾.」
「不不,应该未曾开始已结束.」嘉芙说:「本来还有一丝不开心,告诉你後,烟消云散.」
「这麽容易变心的男人,不要也罢.」
「时间、空间、地点没配合好,怨不得人,」嘉芙耸耸肩.「而且我也爱上他.」
「真正爱一个人不是这麽容易的.」
「我也这麽想,」嘉芙立刻说:「我要的感情不是易热易冷的,我会把它放进保暖瓶,小心地保持恒温,有多久就多久.」
「怎麽不说永恒,不说一辈子?」
「现代有永恒,有一辈子吗?」嘉芙怀疑.
「有,但不再单纯.」之伦说.
「甚麽叫不再单纯?」
「若想让一段感情保持永恒,或说一辈子,要有无的妥协、无尽的牺牲,甚至──还要委曲求全,不单只是互相有爱就行,」之伦说:「爱情永恒,是上辈子的事.」
「我认为现代也可以永恒,只要两个人有绝对信心.」
「天真的想法,」之伦轻叹,眼中掠过一抹难懂之色.「如果真有,是天大的幸运.」
两人之间有一阵沉默,她们都在想.怎麽谈到这麽个怪题目上?
「你到法院上庭?」嘉芙问.
「不,探一位朋友,我还没有正式开始工作.」之伦说:「或者──不工作.」
「不工作?不在香港开业?」嘉芙叫.
「嗯.」之伦淡淡地应着,不以为意.「突然很懒,想享受一阵闲散.」
「那多可惜,你是这麽『棒』的人.」
「这麽『棒』的人?这个字怎麽学回来的?」
「北京话,不是吗?」嘉芙笑.「愈来愈多人说北京话,说国语,很自然就懂了.」
「你看来工作得很开心,很起劲.」
「是,我有个很好的老板,」嘉芙笑.「能跟他学到很多东西,我很幸运.我希望自己将来能像你.」
「像我?」之伦摇头.「目前我甚至不想工作.」
「太累?或是有别的原因?」
「都不是.」之伦没有真正回答.「生命中往往会面临许多不同的取舍.」
「你舍了事业?但是浪费了你当年的努力,你会甘心吗?」
「没有甚麽甘不甘心的,事业再成功又怎样?嘉芙,你还年轻.」
「你也不老,为甚麽口气这麽老?」
之伦凝望她片刻.「你不觉得现在的我很快乐吗?」她问.
「是.你快乐,你神采飞扬,但与舍弃事业有关吗?」
「有一些不直接的关系,」之伦不想深谈.「对我来说,事业不那麽重要.」
「你不像那样的人.」嘉芙有点固执.「第一次见你,就被你那种事业成功女性的风采所慑,你该是事业型的女强人.」
「可以说曾经是,」之伦考虑着措词.「但是遇到更吸引我的事物,所以放弃.」
「还有比成功的事业更吸引的事物?」
之伦但笑不语.
「爱情?!」嘉芙立刻否定.「不,你一个人住,你不相信爱情永恒──不可能有更吸引人的事物,真的.」
「你真孩子气.」之伦摇头.
「除非──出家?奉献自己给宗教?」嘉芙小声叫.「你不是──不是──」
「当然不是.」之伦站起来.「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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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暗涌渐生
之伦走得太急切、太突然,她甚至没付账.望着她匆匆的背影,嘉芙的感觉是她想逃避.逃避甚麽?嘉芙不愿深思,那是别人的事,看来很复杂似的,复杂得连之伦这麽强的女人都想逃.而她──嘉芙,只喜欢一切简单.
所以工作之後,她总是回家.忙碌的嘉麒竟然在等她.
「有甚麽企图?」嘉芙望着一脸清秀的哥哥.「不是又找我替你打字吧?」
「不不,只是个小邀请,周末当我舞伴.」
「参加那充满药水味的派对?不.」
「听我说,阿芙,」他捉住她双臂,不许她回卧室.「不全是药水味,还有很多不是医生的客人,我老板要我一定参加.」
「如果我肯,有甚麽报酬?」
「你想要甚麽?别太过分.」
她笑.兄妹俩感情极好,却喜欢耍耍小花样,那是生活情趣.
「如果你想我穿得好些,总得买条裙子给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