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接近他,」雪曼很少这么认真,「那时个莫名其妙的人。」
宁儿点点头,突然发现雪曼眼中的怨色,还有残留的一比泪影,怨与泪?!
从那一天开始,宁儿再也没有见过何啸天,他一定离开了香港。一个男人能知耻近乎勇,还是值得欣赏。
没有人再提他,只有宁儿的心中偶尔还记挂这个出色的风流大男人,他已完全忘怀了和雪曼那段小小的可笑插曲吧?
在学校认识了个女孩子,读英国文学的王诺宜。宁儿非常喜欢她,她是那种斯斯文文,雅致,古典,好修养的女孩,最适合放在小说中的形象。他们在图书馆认识的。
女孩子的友谊发展得很快,没几星期就变成好朋友。宁儿常为和诺宜谈话而留在学校,有人相伴是好舒服的事。
诺宜就住在学校附近,总是步行回家。有时宁儿开车送她一程,她就请宁儿在家里吃一块蛋糕或喝杯茶。
诺宜和姑姑同住。
「姑姑,我又来了。」宁儿很喜欢诺宜的姑姑,那是个极有教养的女人,她看来并不老,但头发花白,年龄难以估计。
「欢迎你。」姑姑总是平静安详地微笑。
诺宜和姑姑住一幢小小的独立房子,相当古旧,但布置得极舒服。屋子里有不少中国古董家具,也有极英国式的欧陆摆设,形成一种很特别的色彩,很有味道。诺宜没说过姑姑做什么工作,每次宁儿来,姑姑总是在家。她穿着朴素,却极有大家风度。
这天宁儿又来,看见姑姑坐在一张紫檀木矮几前纺织一些丝绳和古玉之类的东西。姑姑神态优雅,编得入神,连宁儿跪在身边好久也没发现。
不知道为什么,宁儿在姑姑纤细手指的编编织织下,竟觉得宁静,仿佛心中尘埃,十丈软红都远离她而去。
她一直等着,望着,直到姑姑停手。
「啊!你来了。」姑姑微微一笑。「看我多蠢,你一定来了很久。」
「我喜欢看你纺织丝绳。」
「打发时间是挺好的。」姑姑仍坐在矮几前的地毯上。阳光斜斜地从窗格射入。
「这是种艺术,不是人人会做的。」宁儿说。
「只要有心人都可以做,」姑姑眼光内敛,仿佛把所有心事全收进心里。「这原是适合女人的手艺。」
「姑姑有许多宝贝,如果有机会看到,你一定会喜欢。」诺宜换了衣服下楼。
「我能看到吗?」宁儿由衷地盼望。
「那不算什么,待我整理好给你看。」姑姑站起来。「今天我烤了杏仁卷。诺宜喜欢的。」
三个不同年纪的女性坐在咖啡桌前宁谥愉快地喝着下午茶,聊着生活中细细碎碎的事,远离了中环的车水马龙,繁华富裕,那样的与世无争。
渐渐地,宁儿越来越多的时间留在这儿。
「宁儿,我难见到你面了。」雪曼提出抗议。「不喜欢我预备的下午茶?」
「对不起,雪曼阿姨,」宁儿这才惊觉,「是我不好,我――想给你介绍个朋友。」
「朋友?」
「我的同学王诺宜的姑姑,极好,极有教养的人,你一定喜欢,」宁儿原本淡漠的脸上有了爱意,「我常到她那儿去。」
「她会接受我吗?」
「对自己有信心些,人人都喜欢你。」宁儿捉着雪曼的手。「很难形容她,她与这世界仿佛脱节,她把你带到另一种光景,另一种生活中,很迷人。」
「能有这样神奇的事?」
「我跟她们约好,星期六去拜访她们。」宁儿兴致极高。「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
「宁儿,我的第二套设计卡地亚又接受了。」雪曼开心地。「他们还说第一套已经在镶,有个欧洲贵州太太表示有兴趣。」
「我知道你一定行的,」宁儿鼓励着,「你应该再接再励。」
「一定会。」雪曼说:「哦,刚才何哲来过,我说你不在,他仍坐了半小时才走。」
「我会给他电话。」宁儿点头。「在学校有时碰到,没机会讲话,他忙。」
「为什么不请他来吃晚餐?「
「我试试。」宁儿打电话。
何哲没有来晚餐,却约宁儿去听音乐会。
「我有三张票,雪曼阿姨有兴趣也行。」
雪曼拒绝了。她有灵感要设计新珠宝。
「雪曼总留在屋子里其实不健康。」何哲开着他的红色保时捷。
「叫阿姨。」宁儿更正。「我有时也陪她外出,是她自己不喜欢动。」
「以前你常晨跑,为什么停了?可以带她一起出来运动。」他说。
「要上第一堂课,人懒了。」宁儿笑。「阿姨起不了早床。」
「试试看邀请她,我――也加入。」
宁儿看何哲一眼。她看不透他的心事,他总是若即若离的。
「好的。我试试。」
「最近你总很迟回家,你有新朋友?」
「王诺宜,念英国文学的。」
「我知道她。」
「你看到我们?为什么不叫住我?」
「我总可以在家里找到你,」他望着她一阵,「宁儿,你开朗了些。」
「我一直开朗。」
「你脸上神色一直很淡,我以为你是漠不关心,现在好多了。」他说。
「你不觉得你的话也多了吗?」
很自然的气氛更融洽了。
「何先生呢?在美国?「她问。
「爸爸?是。」他说:「也不一定。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总之不在草莓坡的家里。」
「平时你们联络吗?」
「他给我电话。我很难找他。」
「何杰圣诞回来吗?」
「不一定。他说新认识一个女孩子,也许陪女朋友过圣诞。」
音乐会并不是那种著名乐队,极精彩那种,但何哲和宁儿都满意。也许她们满意的只是共处的愉快时间。
「你有什么打算,在圣诞。」
「暂时还没有。当然陪阿姨。」宁儿说。
「我能邀请你吗?」何哲望着她。
他总是望着她,但他眼中光芒太深,她无法知道那是什么。
「很荣幸。你知道在香港我并没有朋友。」宁儿说。
「陈汉律师呢?」他问。
「他是。啊!我几乎忘了他。」她笑。
送她回家时,他只轻轻握握她手。
他是个太斯文含蓄太保守的男孩,现代社会恐怕再也难找到。
他是否向她表示好感呢?
周末。
司机把雪曼和宁儿送到诺宜和姑姑的家。
对那中西合璧得天衣无缝的布置,雪曼赞不口,由衷地喜欢。也深深佩服姑姑的艺术修养。
「我喜欢你这儿,太有味道。」比起姑姑来,雪曼无疑天真得多。
姑姑只是笑。
很特别。诺宜介绍她是「姑姑」,于是大家都称她姑姑,连雪曼也不例外。
「宁儿说你有许多宝贝,我们能欣赏到吗?」雪曼被保护惯了,她的言词不经修饰。
「好。我给你们看,但不是宝贝。」姑姑宁静如恒,「只是我的收藏。」
她带她们到一间雅致房间里,里面是许多中国式的小柜小台小几,上面放着许多不同彩色石头,古玉,古钱,银饰等,全用丝绳编织成不同形状,不同排列,不同设计的饰物。也许不是饰物,只是些图案。
「我喜欢石头。」姑姑静静地解释。「每一粒都是一个生命,有它们不同形,不同色的故事。我也喜欢古旧的一切,它代表着文化。用丝绳,用心思,用感情把它们串连起来,我觉得自己与它们有了联系和了解,了解它们每一个细细碎碎的感情,爱恨,喜怒哀乐。从古到今,原来所有感情都是一样的,女人,始终是纠纠缠缠难以脱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