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旅行呢?世界好在。」回家时,他忍不住问。很明显的,她见识不广。
「我怕坐飞机,总觉得不安全。」
「飞机比汽车意外率更低。」
「以前学森忙,他也不爱旅行。」
「如果你喜欢,我们可以自己组团去,多约几个朋友,一定很好玩。」
「哪里去找多几个朋友呢?」她摇头。
他呆怔一下。她实在太困死象牙塔了,连朋友都不多,以往的日子她怎么过的?
「只要你有兴趣,其它的我想法子。」
「我―― 跟宁儿商量一下。」她说。
她没有拒绝,不说好或不好,她不是无意。
他很受鼓励。
「雪曼,若我能把天下美景,靓事物介绍给你,将是我最大地荣幸。」
「我相信你会是好向导。」
「最好的。」他拍拍胸口。「经验加热诚。」
「我考虑。」她终于说。
他深深吸一口气,非常安慰的样子。「我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跟你是朋友,你曾经非常讨厌我。」
「我不曾拒绝过任何友谊。」
「你以前―― 我曾经想过,是否我得罪过你?你看到我像见到魔鬼一样。」
「哪儿有这么严重。」她笑。
「我太放肆吓着你,我知道。但这以前从未如此失态过,真话。」
她摇摇头,只是微笑。
「我自己也不明白,仿佛那时不抓住你,你会消失似的。而心里的感觉是:我们曾经非常亲密,就像自己人。」
昨夜从鲤鱼门回来,雪曼睡得不好,她努力不去想一些事,却明显的心绪不宁。早晨等宁儿出门上学,她也跟着出门。
她到中环汇丰银行地牢,那是她熟悉的地方,那儿的职员也都认识她,她去开属于她的保险箱。
保险箱已属于她二十年,从她来到香港那天,她就把最重要的东西放进去。随着年月增长,保险箱里的东西越来越多,越贵重,又申请了第二个。但是她最常开的,仍是最初的那个。
职员替她打开保险箱就退开,她捧着铁箱到小小私家房并锁上门。铁箱里除了一部分珠宝、契约外,还有一个发黄的信封。
雪曼慢慢抽出信封里的纸张。
是一张婴儿出生纸,写着一九七二年十月七日,女婴,母亲陈雪曼,父亲那栏却空着。雪曼呆呆地望着起码十分钟,才慢慢地把它放回信封,压在铁箱箱底,送回保险库锁好。
二十年前的往事在胸臆中翻涌着,那年发生的事,那个女婴,那永远弥补不了的遗憾,雪曼的心情无法好起来。
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街上的行人车辆,街边公司橱窗里的各种装饰、物品都吸引不了她的视线,她在考虑着一件大事,一件可能是此生最重要的决定。
本来她以为此生是不可能的了,但学森早逝,她是否可设法寻找那个当年的女婴?那时她的女儿。
是。她的女儿,如果她在,今年应该二十岁,和宁儿一样大。
她记得当年和姐姐雪茹同时怀孕,雪茹是喜事,她―― 却见不得光。她把自己藏起来九个月,生下女儿后就再没有见过她,当年―― 她站定在一个红绿灯前,当年她心灰意冷,三个月后下嫁陆学森,随他来了香港。
这其中二十年她不是不想不念,不是不痛心,而她没法子,她没有勇气把当年的错误放在学森面前,她也不知孩子下落。
雪茹说,孩子一落地就有人抱走,是一户不错的人家,肯定会对孩子好。可怜的雪曼,连孩子一面都没见过,雪茹说不见更好,免得见了面有感情舍不得。
当年的事她独自承担了,除了雪茹,除了大哥没有人知道,甚至孩子的父亲。孩子的父亲,雪曼摇头苦笑,世界上的事就这么奇妙,这么曲折迂回,他又来到面前。
他不但不知当年事,甚至不记得她。只说她似曾相识。他不像作伪,也没有假装的必要,这其中到底发生什么呢?
雪曼无意识地走进置地广场,她熟悉这儿就走了进来。一家精品店的女职员跟她打招呼,她茫然点头,突然间就清醒过来。
是。现在是时候,她有这心就可以试试,就算找不到也总算试过。她下了决心,进精品店借电话召来司机,她回到家里。
迫不及待地,她打电话去新加坡找雪茹。
「我想回来。」雪曼激动地。「我要找她。」
「谁?我不明白。」雪茹在电话里一头雾水。
「那孩子,姐姐。」雪曼流下眼泪。
雪茹在电话里沉默一下。
「为什么?你怎么突然这么想?」
「你不知道,我―― 再见到他。」
「啊―― 雪曼,怎么会?你告诉他了?」
「不。他不认得我,不记得当年事,但―― 他对我很好。」
「不不不,不能再来一次,」雪茹叫,「他故意来找你,他假装一切。」
「不是。」雪曼说:「他现在和以前很不同;他的儿子和宁儿是好朋友。」
「雪曼―― 」雪茹叫。「学森一死竟发生这么多事,记得以前的教训,离那人远远的,还有他的儿子,告诉宁儿。」
「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只是―― 每次看见宁儿,我总想起孩子,她们应该一样大。」
「这对你没有好处,雪曼。」
「你可能打听到些消息吗?」
「不能。当年他们带孩子离开新加坡。」
「有名有姓,我们可以寻找,,姐姐现在环境不同,我渴望得回她。」
「人家养了二十年,肯还给你?」雪茹说。
「我可以作任何补偿。」雪曼说。
「感情上的呢?」
「姐姐,请你帮我。」雪曼哭泣一如二十年前。二十年前她也这么流着泪请求帮助,对这妹妹,雪茹永远硬不起心肠。「求你。」
「我―― 试试。」雪茹轻叹。「对那人―― 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
「你还爱他?」雪茹问得无奈。
雪曼沉默。她不敢回答,根本上这二十年来,她的感情没有改变过。
「这个人注定是你的魔星,雪曼,你不再是孩子,我不要你为他伤心两次。」
「不会,姐姐,不会,」雪曼立刻答,「他并不知道以前的事,他认不出我,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和以前不同――」
「你总是帮着他,宁愿自己吃苦。」
「姐姐―― 」
「我替你试试寻找,有消息通知你。」
放下电话,雪曼心情轻松好多,雪茹的答应仿佛带给他很大的希望。她能找回那孩子。
「阿姨,你和妈妈讲电话。」宁儿突然在背后出现。
「你―― 」雪曼吓了一大跳。
「对不起,」宁儿在她身边坐下,「我今天只有一堂课,提早回来,阿姨,你不开心?」
雪曼立刻抹掉眼泪,心中不安。刚才说了些什么?宁儿听到多少?
「没有事。什么事也没有。「她有点慌乱。
「珠姐说你一早出门,阿姨,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你做?」宁儿亲热地拥住她肩,「至于心里的事,你相信我,我足够智慧替你分担。」
「真是什么事都没有,」雪曼想一想,「或者可能回新加坡一趟。」
宁儿诧异地望着她,她不爱回新加坡,前时邀她同去也不肯,现在去?
「妈妈给你介绍男朋友?」宁儿开玩笑。
鲤鱼门之后,雪曼和啸天很自然地接近了,二十年前抗拒不了这个男人,二十年后也不能。或者这一切命中注定。
啸天每天都来陪她,有时下午,有时黄昏,有时晚上,他大方地走进陆家不再需要任何借口。每个人都欢迎他,因为他,陆家大屋又显得生气勃勃,又有了欢笑与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