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目中,你总是高高在上。」
「还带点江湖色彩,」她笑了,笑得风情万种。「是不是这样?」
他彷佛看得目眩口呆。
「我一直敬重你。」
敬重?真好笑。她要的完全不是这些。爱情,难道他已没有?难道他已全部给了菱子?
「可以说敬重。」口头上她这么说,「我一生无愧于任何人。」
「我──其实并不了解你。」
「相信是。我们可以说陌生的。」
「接触你几次,你彷佛变了。」
「真的变了,抑或是件原本的印象错误?」
他呆怔一下,答不出话。
晚餐后雨势渐小,两人之间也越来越没有话说。素施想留他,但找不出理由。范伦也不想走,也找不到藉口。
「四天后我飞星马,要一星期才回来。」
「终于又恢复工作。」
「化悲愤为力量。」
「悲愤?」
「我有──受骗的感觉。」
「人常常被自己的眼光,被自己所思所想所蒙蔽。」
「我是不能怪任何人的。」
「一生人若轰轰烈烈的爱过,也不枉此生。」
他苦笑。轰轰烈烈的爱过。
「我──回去了。」他站起来。
「我送你。」避开他的视线,她领先往外走。
站在打开的门边,他望看她半晌。
「在我仍然休假的三天中,我可以来接你上班吗?」他终于说。
素施大喜,却完全不露声色。
「你想来就来。」仍是淡淡的。
「明天见。」他走进电梯。
是不是终于开始了?
他要来接她,这表示了他的心意,是不是?
喜悦是有的,却没有想像中那么多,那么浓。
这不是她所渴望的吗?
她一定是开心得过了头。竟麻木起来。
范伦陪了她大半晚,明天还来接她──她笑,她快乐。
但,怎么也比不上前阵子刻骨铭心的思念来得强烈、深刻。
她摇摇头,轻松的哼看歌走进卧室。
打电话到酒吧问问生意如何。
其实她并不介意这些,只是这时想找人讲话。
生意居然没因大雨而减少,反而有人满之患。
经理告诉她吴凯文也在。
「居然风雨不改,好有兴趣。」
「是你的忠心朋友。」凯文打趣。
「回家也是无聊,想跟你聊天,谁知你不来。」
「范伦──来了。」
「啊──那不是很好?」
「吃一顿饭后,我们已无话讲,很陌生。」
「谁都从陌生开始,你别心急。」
「我急吗?」她笑得开心,「有兴致的话可以来我家聊天。」
「还是让你回味刚才的一切比较好。」
「我很开心。」
「抓牢任何开心、快乐的时候,这种机会不是常常有。」
「你说得对!」她有感而发,「他对看我坐,感觉还是相当远。」
「你对他本人的认识了解,一定没有你想像的多。」他说得特别。
「没有想像。他给我的感觉是从他直接而来的,那一星期支持我过了这些年。」
「一星期的狂恋?」
「一星期的蒙胧摸索和互相猜测。」
「你令我的好奇更甚。」
「不要好奇,我只是个普通女人。」
「菱子呢?我对她更好奇。」他突然说,「她不像真实的人,是依附在男人身上的藤。」
「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她不置可否,「大概我从来不曾真正了解她。」
「你们俩是怎么碰在一起的。」
是怎么开始的呢?
那夜东京也是下大雨,酒吧生意不如平日旺,素施想先回家,正待交代经理,菱子落汤鸡般的就冲进酒吧,显然是没有交通工具,从相当远的地方跑来。当时对菱子的认识,仅知道她是个客人,常跟不同的男人来喝酒,因为同来自台北,对她有点印象。看见她那惊惶狼狈的模样,素施好心的招呼她到后面办公室去。
她不能让菱子那模样在酒客之中尴尬。
菱子对她哭诉自己的遭遇。
原来在台北时她是个美容小姐,是在那种带点色情成分的所谓美容室工作。有人建议她来日本,因她模样颇像日本人,这样可以多赚一点钱,储蓄几年便可以退休,嫁入,从良。
来了东京因为好赌,结果与黑社会的人拉上关系,最后欠债太多,就被控制。菱子是颇有几分姿色的,加上那懒洋洋不起劲的味道,又媚态十足,的确能吸引一些男人。起先她专替黑社会的人迷惑大客,后来竟被逼拍黄色小电影。她不肯就范,拍小电影就等于白纸黑字写在上面,做了一辈于也翻不了身。几次威逼利诱加上毒打之后,她逃了出来,跑到素施那儿。
做酒吧这一行自然与黑道有点关系,况且素施一向豪气义气,颇有大姐大风范,若菱子这么可怜,就替她讲妥数,还了债,留她在身边帮忙,条件是她必须改掉一切风尘恶习。
菱子一直做得极好,表现出色,极能笼络客人,是最好的公关人材。有了她,素施就不必那么辛苦,素施也不当她是外人,根本忘掉了她的过往,对她犹如自己的妹妹。
可是──她一声不响的抢走了范伦。
她肯定知道素施对范伦的感情,她完全懂得素施。看她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她必定故意这么做。
素施只是不明白,为甚么?
天下男人这么多,为甚么她一定要范伦?
而且一年之后不告而别,弃范伦于不顾,她真的爱他?
这是一个谜,除非菱子亲自说明,否则没有人能猜到。没有人。
她这样做不但伤了素施,也伤了范伦,为甚么呢?
素施只是回想,并没有把这段往事告诉凯文,他是外人,虽是好朋友,也不必知道这些陈年旧事。
而且说出来对菱子有损,她不愿做。
范伦真的接送素施三天,然后飞新加坡。
工作开始后,人也变得正常、乐观,和他刚出现在酒吧时的模样完全不同。
当时他的颓丧失落是因为菱子?是因为没有工作?素施不知道。
一星期后他回来,带了一朵好漂亮的新加坡兰花送给素施。
「偷运回来的。」他笑。
「谢谢。」素施还是淡淡的笑。
她不敢也没有把握在他面前表现真感情,她是个不能输、输不起的女人。
上一次的伤痕还没有完全复原。
上次的伤痕──她有点犹豫,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与范伦无关?
可是那种视线的交结,眼光的交流是互相的,她有感觉他必定也有,只因为菱子的突然闯入,是,只因为菱子。
刚刚开始生长的花蕾,无声无息的就乾枯,死亡.来不及展开它灿烂美丽的一生,实在是太大的遗憾。
那朵兰花活了一星期,天天对看它,感觉也许就不强烈,当工人把它扔掉的时候,素施也不觉可惜。
不像范伦以前在酒吧用的酒杯,她现在还好好的保存看,十分珍惜。
像他们现在这样的交往,会有甚么结果呢?她猜不出,霭文也猜不出,甚至有次问霭然,她也说弄不清。
「这样算不算爱情?」霭文问。
「谁知道。」素施自嘲。
「甚么又是爱情?」霭然彷佛在自问。
「也许霭文能回答这问题。」素施笑。
霭文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好像很复杂,我答不出。但我相信爱情其实是很简单的事,只要无条件的全情投入,只要全无顾忌的去爱,那就是了。」
三个女人都为这话沉默了好一阵子。
「女人最重要的是自尊,怎能毫无顾忌?」素施先说。
「你已过时,素施。」霭然笑,「现代爱情定想爱就爱。不爱就掉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