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为感情的事烦恼。”方阿姨试着点醒她。
这就是爱吗?尽管她不配拥有美好,不期待幸福浪漫,上天仍为她准备一个有情的人吗?
她不懂,心就如泪眼一样茫然,她只知道不能让他这样莫名其妙消失,他还欠她,即使是到了地狱底层,她也要将他揪出来,好好质问一番。
一阵疾风,竹啸飒飒,彷佛在回应她泣尽的决心。
※ ※ ※
家志真的无影无踪了!
台北没有他,成了一个陌生的城市;生命没有他,一下委顿空无。盈芳终日惶惶,上班无心,一直牵挂着每个有关他的可能线索,结果都由期待到失望。
难道北门帮真的“对付”家志了?可是他一向求生能力超强,有那么容易被“铲除”吗?他至少也该为她活呀!但她想到那段日子她对他如此坏,拒绝见他,或许他连她也放弃了!
没有了义气及偿债,他会不会变得软弱而向命运屈服呢?果真,他被自己的骨气和义气逼入绝境了吗?
有太多忧虑和焦急,无人可问,连承忠都去处不明。
辗转之下,却在李妈妈的丧礼得到一点消息。
八月中旬,春枝癌细胞全面扩散,在医生诊治无效后,咽下最后一口气。
在灵堂前的淑美,一身黑衣,一脸的哀戚,和三个月前被寻回时,已经有很大的不同。
“慈济志工们都很有耐心,不断用说和做来启迪她,加上母亲病得那么苦,她就慢慢受到感化了。”敏敏说。
火化仪式后,檐外飘起细雨,淑美走到盈芳身旁说:“我要回学校读书了,至少要念个一技之长。”
“太好了!”盈芳真心说。
“妈妈过世了,我才觉悟自己是完完全全孤独,不能再鬼混了。”淑美感慨着说:“那种感觉很不好受。”
“我了解。”盈芳点点头,“不过你并不孤独,你还有我们这些朋友呢!”
淑美看了一会雨,又说:“盈芳姊,以前我很糟糕,如果有什么出言不逊的,请你要原谅哟!你晓得,我其实是很崇拜你的,就像崇拜我三姊淑卿一样。”
“你可以把我当成姊姊呀!”盈芳说。
“妈妈去世的前几天,说她看见三姊,结果当天晚上,我就梦见三姊。”淑美眉头微皱地说:“好奇怪,不是十三岁的小女孩,而是长大后的样子,好象她在另一个世界中,也一年又一年地成长。”
是有些诡异。雨继续下,润湿着一切,火化场又有凄厉的哭声传来,瞬间,又是一番生死离别。
“所以我才开始想,死后若有灵,三姊仍不断想往前走,我怎么可以再糟蹋自己的生命呢?”淑美叹气说。
是呀!旧日的梦魇应该让它离去。死者再也拉不回来,生者就要更自珍重。盈芳望着苍灰的远方,决定放掉自卑与自闭,上天都给她一个家志了,她还怨恨什么呢?
“对了,你上次不是问严承忠的下落吗?”淑美突然想到说:“上星期我去办拆房子的事,碰见严妈妈,她说承忠跑到台中开计程车,似乎是为了避开刘老大的事。”
“他晓得家志在哪里吗?”盈芳急急地问。
“好象也不知道。”淑美迟疑一下说:“外面传闻很多。我听阿宝他们说,刘老大离开北门帮那天被打得很惨,还被帮内的十八罗汉阵圈击,几乎丧生。还有……”
“还有什么?”盈芳的心跳几乎停止。
“还有……呢,北门帮对叛徒是抽筋断肢,丢到海里喂鱼。他们说刘老大可能……呃,不过这都是谣言,没有人看见,一定不是真的……”淑美愈说愈小声。
盈芳眼前一黑,手脚瘫软,整个人往下坠,四周的人很机警地扶住她。
“盈芳,你怎么了?”站较远的敏敏跑过来说。
“家志……家志……”盈芳的气梗在胸臆间。
一阵忙乱后,她能清楚地说话了,便吵着要去台中。
强要了住址,奔入雨中,盈芳的头发黏贴在脸上,水无情地打湿她,但她感觉不到飘零的雨滴。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唯一能滚动的,只剩下眼眶中的烫的泪珠……
※ ※ ※
盈芳找到车行时,先见到的不是承忠,而是自称是家志“换帖”的林名彦。
“我可以喊你大嫂吗?”名彦表情正经地说。
“叫我盈芳就好。”此刻她无心辩驳,也无暇脸红,只单刀直入问:“你知道家志在哪里吗?”
“不知道,全台湾好多人在找他,难道你也没有他的消息吗?”他皱眉说。
盈芳强作冷静,不让沮丧击倒,但种种纠葛更勾缠她的心。不敢问,又非问不可,她说:“家志会不会被北门帮……”
“应该不会吧!”名彦说。
盈芳哑着声把从淑美那儿听来的传闻说一遍。
“别信这些,江湖谣言由北到南、南到北,不知膨风多少倍。”他说:“据承忠的内幕消息,程子风并未因为你的事而处罚家志,他还要家志回来,是家志执意要离开,他也没有太多刁难。”
这时,承忠出车回来,看到盈芳,很是惊喜。他证实了名彦的话,但也没有家志的音讯。
“如果程子风没抓他,他会在哪里呢?”盈芳的泪又快忍不住了。
“嘿!你别哭嘛!”承忠忙塞一迭面纸给她说:“‘螃蟹帮’的女教头流眼泪,会湮倒龙王庙的。”
“要死啦!你还开我的玩笑!”她眨去泪水说。
“我们讨论了很久,家志这样消失,没有一点痕迹,就只有一种可能……”名彦说。
“什么可能?”她盯着他问。
“他躲起来了。”名彦回答说。
“他为什么要躲呢?要避开程子风,我了解,但我们是……他的朋友,他没必要连我们也不见吧?”她仍疑惑。
“家志是很讲情义的人,虽然他离开他义父,也还是抱着感恩尊敬的心。”名彦说:“老实说,家志一走,有很多任务人自愿跟着他,他要再另闯一番事业也不难。只是他太厚道了,甚至在这节骨眼,也不想全省招摇,刺激他的义父。”
到头来,家志仍是顾着程子风!他就狠心不理她吗?但仔细一想,他来找过她,是她先不理人的。不怪他,只怪自己,这认知使盈芳更伤心难过。
“他会躲到什么地方呢?”她哽咽地问。
“是刘老大,就非常难猜测。”承忠说。
“我们找不到他的,除非他自己想出来。”名彦说。
这一切不都白搭吗?她躲,他竟然也躲,又不是捉迷藏,两个人轮流当“鬼”。而且最不可原谅的是,他连她也瞒!可是……可是他们的假设若是错的,又该怎么办呢?
盈芳心还是痛,而泪已干涩,她摆出一张怒脸说:“居然敢这样对我!等他出来,我绝不饶他!”
名彦和承忠都瞪大眼睛,惊讶地望着她。
生气总比绝望好吧!
拒绝他们的便车,盈芳自己搭火车回台北。
长长的铁轨,一节节车厢,窗外的星月和灯火,更有流浪凄苦的味道。
他那只孤独的狼,此刻又在何处呢?是人间或地狱?
她爱他,这五年来不知不觉落入那交织的情网,然而是哪一年、哪一月?又是哪种情况呢?盈芳努力回想,只是心更迷惑,泪更泉涌,彷佛从一开始,爱就存在了。
第七章
九月的洛杉机,经无雨的烈夏,几度烧出焚风,像镀上一层金黄,但那色调,不似太阳直晒地令人睁不开眼,而是温热透着晕光,彷佛反映着远方大片秋熟的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