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志脸却更苦,怎么谈了半天,又绕到原点?
“义父,我说过,我不会娶任何人的。”他强调说。
“我现在全部了解啦!你的意思是,你不会为财势去娶老婆。唉!早说不就好了!”子风放松了心情说:“我就欣赏你这耿直的脾气,所以特别想把玉屏交给你,因为你若娶她,就会真心疼爱她。”
“我不会结婚的……”家志头有点痛了。
“好!好!我知道。”子风又倒一杯茶给他,“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反正还有时间嘛!
你会喜欢玉屏的,总会有奇迹出现。像我们北门帮不是由黑变白,而且做得有声有色吗?天下没有‘不会’和‘绝对’的事,还记得高雄那笔标下的工程吗?”
子风的话题又转到工作方面,家志唯唯应着。
看样子,程家这门亲事还有得烦,只要他一天不结婚,义父便一天不死心,各种威胁利诱的手法都会使出来。
真可笑,有人是想结婚结不成;他则是想尽办法要避开结婚陷阱,却不得其门而出。
一边是黄文佩,一边是程玉屏,都带千万身家,关系他未来事业的成败,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在乎,但事到临头,他都能轻易抛去富贵的诱惑。
当一条狼,除了天地广阔、月白风清外,真没有任何东西能系留他吗?
他内心有一个隐隐的影子,常常绊手绊脚,他曾为她而驻足,但问题是,她正一点一滴退去,总有一日也会消失。所以,他藏于内心的,其实也不属于他,不是吗?
※ ※ ※
家志已经好几日不见盈芳了,电话是答录机,也从不回电。最初以为是巧合,后来很明显是她在逃避。
为什么要躲他呢?
见不到她,令他心急如焚,生活也整个不对劲。怪了!他平常不是嫌她碍手碍脚,威胁他自由吗?果真她不在,他又如掉了魂似的,好象不给她捶几下、骂几声,全身骨头都极不舒服。
今天他特别提早下班,到俞庆大楼去找盈芳。
十六楼的几个女职员看到他,全停下手边的工作。
“盈芳,你的保镖来了!”月兰高声往里间叫,四周有低低的窃笑。
盈芳走出来,一看是家志,脸蓦然红了,浑身感觉很不自在。
“有什么事吗?”她慌忙问。
这以前一向是他的问题,如今由她嘴里说出,倒教他愣了一下。
“呃!看电影……我好象还欠你几场电影。”
“哦!我今天没空,要跟小美去逛街。”她匆匆地打断他说。
怎么老是小美?家志有说不出的沮丧,但抑制着表情,只点点头说:“好吧!那改天了。”
他不愿在办公室质问她,免得有难以预料的场面。但他也不想放弃,于是就在俞庆大楼外晃呀晃的,有点像他十几岁流浪的时候,看看天、看看人,只不过他的心有所等待,步履就比较轻松。
如果能抽根烟……不行!盈芳闻到,准会逃得更远。
半个小时后,她出来了,背个小皮包,身上是一贯的衬衫、牛仔裤。他现在很清楚,在那宽松无奇的衣服下,有多么圆润美丽的身体,足以让他失去理智的……
那旖旎的画面令他慢了半拍,转眼盈芳已跨过一条马路。
真糟糕,看来找情妇的事也刻不容缓了。
他跑了几步,然后保持在一段距离之外,他知道此时和她面对面,一定会被轰走,不如等她和小美逛完街再做打算。
那可能要好几个钟头以后,不过他反正也没什么重要事,夜又如此美,适合散步,也顺便看看没有他时,盈芳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只是不能让人知道,他一个堂堂六尺之躯的男人竟跟踪小女生逛街买衣服!他自己都觉得有病了,别人不更把他当疯子看才怪。
又过了好几条马路,霓虹彩灯一一亮起。由商业区进入闹区,行人变多,喧哗声也愈大。
盈芳始终一人,时快时慢,一点也没有在找朋友的样子。偶尔地摊停停,百货店橱窗流览,却没买一件东西,也没进任何一家店,只是走着,看不出任何目标和目的。
是小美失约,还是她又骗他了?
天色逐渐苍黑,远方的大楼后有浅靛带紫的暮雾。
盈芳考虑要不要搭公车回家,但又怕碰到家志,她实在无法预测他们的对话,他知道她的底,她的心已经毫无防卫,恐怕连一个眼神都承受不住。
一辆车挡在路口,透明的窗有各种反射影像,她突然看到家志,虽模糊,但的确是他。
他在跟踪她吗?
盈芳屏住呼吸,脚如铅块一样沉重。好不容易能迈开步伐,她开始用绕行方式,不再避开人群,而是住热闹处钻。
终于,她闪避到一个小巷,黑暗暗的;而家志在光亮处,无措地站着,不相信自己竟失掉她的踪迹。
她暗呼一口气,再得意地笑着,想逮她,门都没有。
然而一分一秒过去,见他神色仓皇茫然,又不肯放弃,盈芳心中升起一种异样感,彷佛能接触到他的焦虑,再化为自己的不忍……
蓦地,一辆机车从她身旁穿过,咆哮和灯光吓了她一大跳。家志猛回头,就正对她的眼眸。
如失散多年的亲人,两人竟愣了有好一会儿。
他向前跨一大步,盈芳甩着皮包,就住反方向走,理都不理他。
“盈芳,你到底怎么了?”他追着她说:“你从来没有这样过,至少也要告诉我,我哪里得罪你了?”
“我就是不想看到你嘛!”她头也不回地说。
“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吧?!”他有些沉不住气的说。
两人的争执已引起路人的注意。盈芳昏昏沉沉地走进路旁一个小公园,黑暗及幽静扑面而来,隔绝了树丛外的人声笑语。
家志见她仍不停止的脚步,干脆抓住她。这一接触,那夜肌肤相亲的感觉似又回来。
盈芳用力跳开说:“你老是想探索我,挖出我的过去!我难道一点秘密都不能有吗?你就是迫不及待要证明敏敏有多么高贵,而我有多么下贱吗?”
这是多么伤人而不实的指控!他血液沸腾,但在害怕坏事的情况下,只有强作镇静地说:“是因为李淑美说的那些话吗?我根本不相信,而承忠也说那不是真的。从没有人把那些谎言放在心上,你为什么要拿来胡思乱想呢?”
“即使是谎言,也是污秽呀!”盈芳疲累地坐在椅子上,难过地说:“你现在知道我是从哪种环境出来的了吧!没有人可以出污泥而不染,莲花是美,而它的根却丑而烂,我还装着高贵纯洁,不是很可耻吗?”
“盈芳,没有人会因此瞧不起你的……”家志急急地说。
“淑美说得没错,我是上过牛肉场的歌厅,虽然只有一次,而且逃了出来,但那种羞耻一辈子也无法忘记。”她挖开自己的心,很勇敢地说。
“这有什么!我还差点去当午夜牛郎呢!”家志满不在乎说。
“什么?”她抬起红红的眼睛说,暂忘剖心的痛苦。
“流浪时为了混一口饭吃嘛!我爸说我是天生的小白脸,结果我实在没有勇气跨出那一步,白白断送了我成为酒国名草的大好机会。”他半正经地说。
“讨厌,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她骂道。
“我不是开玩笑,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家庭,而生活贫困,不是自卑的理由。”
家志温和地说:“即使你没有从牛肉场逃出来,我一样尊重你,觉得你很高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