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你忘了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吗?”敏敏挽住丈夫的手臂,眼神晶亮地说:“你不是因为固执愚钝,把我们两个都搞得惨兮兮的吗?”
信威望着她,沉醉在她的眸子里,说:“怎么忘得掉?我只是没想到有人也会和我们一样,爱得那么惨烈。”
“很惨烈吗?”敏敏轻笑着说。
“是呀!四个伤痕都还在,爱妳真让我元气大伤。”他吻着她的唇说:“难怪人家说真爱 一辈子只有一次,再多,命都没有了。”
敏敏轻偎在丈夫的怀裹,心中满是甜美幸福的滋味。
黑夜的尽头有浅淡的蓝光,透着几丝暗红余晖,像将冷的灰烬,也像南方遥远的战火, 在那里吶喊着。 希望智威和倩容都能够平安归来。
第六章
由萨国首府尼城的上空向下看,并没有烽火弥漫的味道。但战争的确是存在的,由机上的乘客人数及服务人员便可看出那种避祸的萧条景况。
此刻会来萨国的不外是工作的记者、联合国人士,和一些想发战争财的商人。他们各个 都有备而来,脸上表情肃穆凝重,倩容娇小的身影夹在其中,显得特别怪异。下了飞机,看见到处都是荷枪的军人,她才感觉到战火。
尼城她来过几次,都是学校的教学参观,看市政的议会运行,博物馆中西班牙和马雅的艺术展览。小巴士到了市中心,难民渐渐增多,还不时要停下让军车先行。轰隆的辗石声、杂沓的军靴响、人们仓皇的脸色,尼城再也不是安祥宁静的尼城了!倩容不敢在路上停留,直接往天主教堂走去。
那是一座十分宏伟的歌德式建筑,耸立着精雕细琢的尖型钟楼,大门两侧有凹进的龛位,立着各时代的圣徒。
她穿梭在衣衫褴褛的人群中,努力爬那高高的台阶。到了顶端,看见几个发放食物的修女。
“凯莉嬷嬷!”倩容认出其中一个胖胖的身影。
“哦!艾薇,我的小女孩,妳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凯莉修女高兴地拥抱她。
倩容的情绪一下子放松,几日来的困顿疲劳瞬间袭来,人险些站不住脚。
“妳看起来糟透了。”凯莉修女忙扶她到礼拜堂内。
那股阴凉确实比外面的暑热好多了。她们坐在最后一排,前头坐满了虔诚祷告的人,蜡烛点得满室生辉,有几个穿白袍的孩子唱着:坚信我主,尽管挣扎在恶地、烈火、刀山之中 我们的心仍因你荣耀的箴言而充满喜悦,坚信我主,尽管镇禁在黑暗的牢狱中我们的真心和良知仍是自由的,在战争中我们仍学习爱朋友和敌人,坚信我主,我们必真诚对待,至死方休阿门
倩容聆听那圣洁的天籁之音,所有惧怕一扫而空,她稳住自己混乱的身心,用从容的语调问:“我知道萨城陷落了,修道院的人都走了吗?”
“我们被强迫撤退,想到萨城的难民,又不忍心离开。这里的教会也亟需人手,所以就留下来了。”凯莉修女说,“妳呢?我一直以为妳在台湾呢!”
“我是因为父亲和哥哥的事情赶来的。”倩容很简略地把事情说一遍,却省去智威报复的一段。
“哦!这真是相当麻烦。”凯莉修女忧虑地说。
“他们会不会有生命的危险呢?”倩容紧张地问。
“反叛军的目标是政府,暂时不会有时间去管监狱里的人,只要他们能捱得住饥饿就好。”
凯莉修女拍拍她的手说:“我去和比利神父商量一下,好好祷告,主会保佑他们平安的。”
“谢谢妳,凯莉嬷嬷。”倩容这才稍微安心说。
教会里有相当多人走动,倩容很快地也加入帮忙的行列。到处堆放着各地捎来的物品,连墓园都不例外。该洗的、该擦的、该拆的、该送的,让她忙得暂时忘了自己的烦恼。
入夜后采取非常时期的宵禁,灯火管制,严禁外出,街上空荡荡的,连一条狗都没有。 倩容躺在床上,聆听那非比寻常的宁静,彷佛一场大灾难前的死寂,偶尔一两声炮声,几句人语,却都隐藏着慌张惶恐的气氛。
唯一能令她安慰的是礼拜堂内不熄的烛火和彻夜祈祷的人们,像混乱中的一座净土,给人带来希望。
她任思绪奔驰,最后又想到智威。他对她的离去会有什么反应呢?不!她随即否决自己, 她还能期待他的感觉吗?不过是丢掉一个包袱,漠不关心罢了。她闭上眼,把心专注在父兄身上,远方又隐约传来一声炮火,她更急切地祷告了。
***
天尚未亮,倩容就在修女和义工群里,很认真地整理纸盒和罐头,再一箱箱送出去。她的胸口仍有些疼,人也有些虚喘,但受到一股热情的感染,她努力地支撑着。
吃过早餐,阳光温暖了大地,静寂的街道又开始活络起来。大人要逃难、小孩要食物、士兵要打仗,熙熙攘攘、神色匆忙中,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的命运。
“艾薇,事情有眉目了。”凯莉修女拉她到一旁说。
“真的?”倩容心中升起希望。
“明天比利神父要到萨城附近的一个难民营,妳可以跟他一起去。”凯莉修女说:“我们的办法是,借教会的名义发出一封要人的信涵,反正妳父亲和哥哥是中国人,又拿巴西的护照,他们不会不放人的。”
“要进叛军的游击区不是很危险吗?”倩容担心地问。
“目前他们有心谈判,绝不会杀教会的人。”凯莉修女说:“还有一点,妳必须穿上修女 的衣服,才能确保人身安全。”
“修女的衣服?可是我并没有资格……”倩容说。
“傻孩子,那只是战时的护身符而已。上帝爱妳,不会去计较敬或不敬的问题。”凯莉修女给她一个鼓励的笑容,“衣服已经在妳房内,快去穿上,先让自己习惯一下,比利神父中午就要出发了。”
她曾经想入修女会,却因智威而改变了初衷,如今阴错阳差地要穿上黑衣黑袍,内心反倒踌躇,不由得感慨万千。
她先将长发梳成髻,再把粗布衣裳一件件套上。宽松的袍子遮住她年轻窈窕的身材,严密的头巾掩住她秀美的前额和泛着玫瑰红的双颊。
她望着镜中的“艾薇姊妹”,感觉很奇怪,或许这身衣服具有魔力,她不自觉地发出极端庄贞静的微笑。
智威看到会怎么说呢?她咬了一下唇。为什么要想那个人?修女的黑袍都不能阻止他的身影吗?
一整个上午,她就以艾薇修女的身分工作,居然获得不少人的认同和尊敬。教会的不远处就是难民区,颓倾简陋的住屋沿着铁轨两边排开,来得早的已有砖房铁皮屋,来得晚的就暂时用硬纸板和树枝架着栖身,在污秽脏乱中,人仍愈来愈多。有些孩子在木棚下念书,大一些的则雕画木制十字架赚钱,倩容则和妇女们煮开水、消毒衣物寝具,再清扫水沟、过滤水源,以防传染病的流行。
由于她的黑袍和流利的西班牙语,令大伙都没注意到她的中国脸孔,因而很快便融入群体里。
贡献与服务的确中是件容易的事,倩容刚出院,这些粗重的工作常令她力不从心,不时要蹲下来休息一会儿。
男人们在修排水系统,用水仍需以瓦罐去提;有新来的用户要领取瓦罐,倩容跑了几趟回教会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