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对立
尖锐的词句,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刺穿你我的心,温热的血液汩汩涌出 ,伴随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吸引了你和我。
台湾,对雅芯而言,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婴儿时期,外公、外婆过世时,她 曾经回来,可除了照片外,当然不会有什么实际的记忆。后来是十岁那年,和母亲、哥 哥一块儿,她印象中的台湾很拥挤热闹,到处都是商业区,小玩意儿特别多,亲戚碰面 就喜欢吃吃喝喝。
二、三十年来只回去两次,在交通信息发达的今天,似乎很不可思议,但母亲总说 :「台湾的亲人都没有了,我弟弟也常来,就懒得坐这趟飞机了。」
真是如此吗?母亲避免回台湾,是不是怕忍不住去找「熙」这个人呢?
然而,他们也没对台湾少知道多少,因为家里装了小耳朵,有中文电视和报纸,加 上祖母叔伯们,出门是美国,回家是中国,雅芯在这两种文化里悠游来去,倒是没太大 的冲突。
大学时,她选修中文,还花了几个暑假分别到台湾和大陆自助旅行,让自己更了解 中国祖先的传承。
但这回不一样,有一种真正寻根感觉,整个心态就更谨慎了。
她的休学,引起彭家人强烈的反对,在这一点上,美国教育就帮了她很大的忙,打 工筹钱,不用父亲任何金钱上的资助。
倒是临行前,她打电话到旧金山去给当实习医生的哥哥,他的冷淡以对,让她有些 伤心。
「我和老爸一样,认为你疯了。」彭介辉说:「人要向前看、向前走,不能让过去 拖绊住。」
「妈哪里算是「过去」?她还活着,你们为什么老是当她死了呢?」雅芯气愤地说 。
「活的不过是她的身体机能,以生命最严格的标准来看,她早已经不存在了。」他 淡漠的说。
「万一她哪一天清醒了呢?」她问。
「没有人不希望她清醒,我们也努力的给她新药,但那需要极大的奇迹……」彭介 辉说。
「你不相信奇迹吗?」她打断哥哥问。
「以医生的角度,奇迹只是侥幸,我们不做侥幸的事。」他顿一下说:「雅芯,我 们的重点不在妈,而在你,我不认为你跑去台湾寻根,对妈有任何好处,还不如好好的 去医学院念书,早些找到新的治疗法还有道理些!」
每个人都说她失去理智,或许不会有人懂,但在母亲和女儿之间,原本就有种特殊 的联系,到了某个年岁,会生出恻恻的感情,或许是同为女人的相惜吧!
哥哥介辉是儿子,是男人,自然无法感受。
雅芯的台湾之旅,一开始就不顺,因为舅舅被派任到英国一年,国内只有舅妈带着 孩子留守。
舅妈并不清楚以前种种的恩怨,雅芯还花了一笔钱透过到英国的电话才得到一些消 息。
「余曼玲是你妈的小学同学兼好朋友。」舅舅说:「她有小儿麻痹症,脾气不是很 好,只有你妈和她处得来,所以天天一块儿回家。」
「你知道她现在的住处吗?」雅芯问。
「十多年没联络了,她家以前在信义路一带有开过成衣店,但后来盖建国南北高架 桥,又有大安公园,不知道还在不在,你必须碰碰运气。」舅舅说。
又谈了一会儿,雅芯迟疑地问:「你知道妈妈的朋友中,谁的名字里有个「熙」字 ,就是康熙的「熙」?」
舅舅那儿有一会儿是完全无声。
「呃!很有可能跟妈妈还有……一段情……」雅芯简单的说明发现信的过程,但略 去了内容。
舅舅带着犹疑的口吻说:「若是情人,就只有叶承熙了!他和你妈是青梅竹马,和 余曼玲都是同学。他人很好,是我们的英雄,还教过我游泳、打球。后来他们是怎么分 手的,因为我年龄小,并不是很清楚,如果你能找到余曼玲她必能为你解答。」
雅芯到了台湾,由于紧张兴奋,没太大的时差,在第三天适应了炎热的八月气候后 ,便跟着舅妈来到大安区,循大概的旧址查访。
由小店、大店,最后到最古旧的市场,她们才找到余曼玲最可能的行踪。
一家面店老板说:「邱家搬过很多次,但一直没离开这个范围,余老太太还常来市 场买菜呢!她的小儿麻痹症女儿,据说有在附近开个儿童音乐班。」
有儿童音乐班就好办了,雅芯仔细的查电话簿,一一探问,终于圈出最符合描述的 「妙妙音乐园地」。
那是在一所小学隔巷的公寓,一楼漆着绿鹅黄的花草,有小朋友进进出出,「妙妙 」二字写得极优美雅致。
「你要找我们园长的话,得等一下喔!她正在上课。」接待小姐说。
阵阵的钢琴声从里间传来,雅芯看着走廊边的一些摆设,其中有余曼玲在奥地利念 书的文凭,还有她在大合唱团任伴奏的聘书。
过了一会儿,有个穿着文雅的中年妇人走出来,她长得很娇小,气质极佳,脚微微 的倾斜,但并不严重。
「阿姨,我可以叫你阿姨吧?」雅芯很大方地自我介绍说:「实在很冒昧,我叫彭 雅芯,是你小学同学伍涵娟的女儿。
余曼玲太激动了,整个人差点往左倾,「阿弥陀佛喔!你……你真是涵娟的女儿?
」
「没错,我刚从美国来。」雅芯忙扶住她说。
「啊!你和你妈妈长得好像呀!你一说,那眼睛、鼻子都跑出来了,还有那秀气的 瓜子脸……」余曼玲高兴地拉着她往办公室走,一路上还不忘对好奇的员工说:「好朋 友的女儿啦!也等于是我的干女儿了。」
等门一关上,两人单独在一起,余曼玲又仔细地看她,眼眶里有着泪,「上次见你 ,你才十岁,留着好长的头发,像个小公主哩!你妈好吗?怎么会到台湾来找我?」
雅芯坐下,双手在牛仔裤上擦两下后,才慢慢说出母亲在七年前神志丧失后的种种 情况。
「她现在住在疗养院里,不认得任何人。」她说。
余曼玲从震惊到哀伤,一直喃喃的念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向来都是 很理智的人,把一切都规画得好好的,我以为她很幸福,就各忙各的,也没有再联系, 没想到她竟发生这种事……一定是她对自我的要求太高,弦绷得太紧,终于断了……」
「余阿姨,你说我妈得这种病不是意外?」她满怀期待的问。
「你妈最痛恨意外,她什么都要在掌握之中,她不但替自己规画好前程,也替身旁 的人找出路。像你一出生,她就已经想完你念大学前的种种琐事,你说她能不累吗?」
余曼玲叹口气说。
「我明白余阿姨的意思。」雅芯说着,拿出背包里母亲的信,递到她的面前。
余曼玲逐字逐句的念下去,脸色愈来愈凝重,一遍不够又一遍,最后才发自肺腑, 沉痛地说:「我早就警告过她,她会后悔的!」
「余阿姨,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雅芯急急的问。
这时,电话响起,余曼玲回了几句话,再告诉雅芯说:「我的公寓就在二楼,我们 到那儿谈,免得受到干扰。」
余曼玲独身而居,因脚不方便,空间开得很大,客厅是一大片落地镜子、一架三角 钢琴和高级电子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