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道上的维恺,望着三楼的窗户,心想,我要努力学习当她是妹妹,虽然并不容 易。
远方的黑夜似无止尽,路也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他拿出手机,快速地按下方才背 热的号码,彼端传来紫恩柔柔的声音:「哈啰!」
「是我,我只是要试试通话效果好不好而已……」他一路走,一路讲下去。
借着电话,至少他知道她在那栋危楼里还是安全约,而她也知道他平安地穿过曼哈 顿夜晚的巷弄,坐上他的车,再顺利开回苏荷区。
晚安,紫恩。
晚安,维恺。
第五章 冰释
苏荷区的高级住宅区和曼哈顿近红灯区的危楼,实在是有天壤之别。
维恺回到他的住处后,看着他拥有的名画和名牌家具,经过室内设计师特别的装潢 ;再想到紫恩栖身在剥落的墙和污秽的地毯间,一种强烈的内疚及不舍令他觉得坐立难 安。
都是他害她的,还说要照顾她;在纽约,他在奢华安逸的天一方,她却处在脏乱危 险的地一角,这样的天差地远,每多一分一秒,就愈教人难以忍受。
如果她出了什么差错,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维恺由窗户这头踱到那头,满心都是紫恩。他原是要保护她,给她好的生 活,她应该住在像苏荷区这种地方,而他不就现成有一栋公寓吗?若她不愿回长岛 ,可以住在他这里,上学和练舞都方便,也不必让他每天提心吊胆的恼得无法成眠。
维恺终于不再像困兽般的来回走动了,而是立在窗口,紧盯着对街那依然闪亮的画 廊招牌。
突然,电话铃声响起,他伸手去接,是乔安妮,语调不是很愉快说:「我刚才打手机 ,却一直在通话中,你为什么没有回蓝星呢?」
「我送紫恩回家。」他有些疲倦地说。
「紫恩是安迪的date,应该是安迪送她吧!」她说。
「就替我向安迪说声抱歉吧!我妈要我照顾紫恩,所以,我必须看看她住的地方。 」他说。
乔安妮迟疑了一会儿,「她似乎对你非常特别……」
「有什么特别的?她父亲和我父亲是同事,两家从小是邻居而已。」他以不变的口 吻回答。
「我看不只吧?」乔安妮是受美式教育的,一向都是直话直说:「你对她的态度就是 不一样,不像普通交情,是以前的女朋友吧?」
他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吗?维恺不禁有些懊恼,于是不太客气说:「我不想谈这些 ,如果没事,我就道晚安了。」
听他一点安抚的意思都没有,乔安妮也有女人的傲气,抢先一步挂断他的电话。
这「卡嚓!」一声,让他霎时清醒过来,彷佛发着高热的人,在昏昏沉沉后,又流 汗降温,四周变得清清楚楚起来。
他到底是中了什么迷咒呢?就在十分钟前,他又打算卯尽全力去照顾紫恩,一步步 踏进六年前的泥淖,当他所痛恨的「免费保母」。
紫恩在街头遇劫,令他丧失了一切理智,软化他设法筑起的决心。但问题是,这么 多年来,紫恩在另一个世界成长,他完全不了解她,她究竟是纯真善良,还是世故狡诈 ?而就凭这份等于陌生的似曾相识,他有可能奉献出六年的努力,他的房子和金钱、他 的全心和全意,然后再被她踩在脚下,无情无义地笑着……若是他再被她「利用」,那 他就真是枉费为人,更何况,华尔街的金童,历经了多少的金融风暴,竟斗不过一个身 高只及他肩膀的女人?!
不可能!他简维恺不是笨蛋,更不会如此的不堪一击!
尽管心思反复,第二天,他在公司开完会后,仍又把车开到曼哈顿去,在紫恩住处 的附近绕了又绕。
白天看来,这服装店或许不是那么恐怖,但破落的景像仍教人泄气,若稍微停久一 点,可以看到出入的份子,一脸吸毒的尸白,还有那墙角的流浪汉,紫恩居然当他是救 命恩人,想和他交朋友?
这生活,是他逼的……最后,他将车子停下,走进了杜弗剧院。
今天,是第一女主角试演的决战,包括露芭娃、紫恩在内的几个女孩,要跳吉赛儿 舞至死的这一段。
这差不多是最难跳的一部分,全场的重心全在吉赛儿,她一人独舞,感情强烈至极 ,由快乐的活,到悲痛的死亡。
紫恩从懂事起,就对「吉赛儿」倒背如流,文学的、童话的、芭蕾的或戏剧的,许 多凄美的叙述及词句早已存入心底。
吉赛儿本是无忧无虑的姑娘,她的活泼美丽受众人宠爱,吸引了无数男人的眼光, 但她的心仍是静止的,直到她看到阿尔伯特,她生命中的最爱,才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最后甚至波涛汹涌到淹没了他们两个。
阿尔伯特,一个微服出巡的王子,来到这个小村庄,见了如玫瑰花般娇丽的吉赛儿 ,他忘了他的王国、职责和等着他的未婚妻,只愿自己生而为农夫,娶吉寮儿为妻,和 她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我爱妳,以我无法分割的心与灵魂。」阿尔伯特告诉吉赛儿。
吉赛儿因爱情而陶醉了,但她如梦似幻的笑容,却引来另一个爱她的男人的嫉妒。
希拉瑞怀疑这年轻的外邦人,所以私下探查出他的其贵身分,甚至带来象征王子的 黄金剑及订亲的贝西蒂公主,想揭开这位假农夫的面具。
欢乐的时光并没有太长,希拉瑞当街说出其相。
「他说的是真的吗?」吉赛儿的脸颊惨白似雪。
阿尔伯特无法否认,贝西蒂公主理所当然地挽住他。
天!我的阿尔伯特、我的未婚夫、我的爱,吉赛儿对着苍穹狂喊。
不!不是!那是两个未婚妻、两份爱、两段谎言,吉赛儿对着大地哀嚎。
「于是,我失去了理智,走向回不了头的疯狂……」当了幽灵的吉赛儿如此说着。
我开始跳舞,就在村子的街道中央,母亲求我停下、阿尔伯特求我停下、希拉瑞求 我停下,但我却一直停不下来。
尽管我已不能呼吸,我的心已承受不住跳动,但我的双脚仍无休无止地舞着……条 地,一阵剧痛在我的胸膛,再接不了下一口气、再踏不出另一个步伐……然后,我看到 许多白影子向我包围而来,我想我是死了紫恩以自己的方式来诠释着吉赛儿,她记起俄 国的爱神,手拿着头朝下的火炬,乃是死亡的象征。
而有人说过,爱与死是不可分的主题,因为这是人类所具有最强的本能,我们拥有 它们,却无法控制他们。
无法控制、无法控制……紫恩在渐弱的音乐中,体会着痛苦与不甘的长眠。
维恺站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欣赏着紫恩的吉赛儿,忍住想鼓掌的冲动。照理说, 试演是不允许人参观的,他偷偷进来没有人发现,最好也保持沉默。
她的舞技实在是增进太多,不再像从前那种半玩票性质,而是完全的专业。
他突然很想知道她这六年是如何度过的?为何放弃许多少女梦寐以求的歌手梦?
怎么会选择伦敦?这一大片的空白是他所不了解的紫恩,也是他任性放弃的岁月, 在弥补不来的损失里,他还计较什么呢?
虽然仍觉得在跳舞中的紫恩太过遥远,但那种唯美及灵气却无法否认,那是维恺众 里寻他千百度,在别的女孩子身上所感受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