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了一会儿,有点无所适从。
一会儿,提着水的张大娘走进门,见了一位姑娘杵在屋中间,吓了一跳说:
“你找谁呀?”
“徐牧雍。”璇芝说。
“你是他同学吗?”张大娘看她一眼说:“徐少爷同他爹到天津去了。”
“去天津?”璇芝喃喃重复,他怎么没说呢?
“是呀!我听徐老太爷说,是带徐少爷去天津给人家提亲的,以后他们夫妇俩就一起到什么美什么坚的去放洋读书呢!”张大娘习惯性地说些张家长李家短的话。璇芝的意识一下子空了,满满都是提亲的话。
牧雍的动作可真快呀!如意才刚还没几日,就急着另娶妻房,但他是还处处表明他没有女朋友,原来是真的早有意中人了。
一个个女子的脸孔晃过脑海,最后停留在曹曼君身上。那时髦的鹅黄装扮,令人映象深刻,那会跳舞交际的新潮,又是她忘尘莫及的。
比起来,她宋璇芝就太平淡无奇了。
但为什么从头到尾,他都要献殷勤、陪小心呢?她有一种受骗被玩弄的感觉。
他的一切热忱、一切关怀,朋友兄妹那一套,全成了虚伪做作,像一场恶劣的戏,而她是天底下最愚蠢无知的观众。
午后的院落渺渺寂寂,窄长的胡同似无止尽,璇芝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来的,脚乏气弱,但都不及内心的伤痛更无助,因为她发现她其实非常在乎牧雍,不愿意他娶别人,不愿意他出国,只希望他在她的身边,朝朝暮暮,今生不弃,永世不离……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长地久双飞翼,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世间更有痴男女……
这一阕词,璇芝哽咽难续。以前不懂的情绪,今日懂了,她对牧雍种种的不舍依恋,甚至痛苦回避,就是所谓的爱情吗?
她一向是心高气傲的世家之女,被人不名誉地退婚,却又爱上退婚的人,简直是可悲可叹呀!
京城天向晚,薄薄的红霞染着西山,阵阵的飞鸟划空而过。
毕竟是异乡,毕竟无亲人,该是她归去的时候了!
※ ※ ※
璇芝返家那日,刚下过一场雨,天呈现泛着水气的晕蓝。她不是一个人,陇村的吴校长陪着她。可想见的,偌大的宋家是一团混乱,杂沓的脚步声在厢房院落间奔忙着,引来了许多关心的或看热闹的人。
但真正能见到璇芝的只有她的父母和几个族内的长辈。门禁森严的大厅内,逃家又逃婚的女儿静静跪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听大家轮流训话。
她已学会了不争辩、不受激怒,因为外面的世界令她疲惫,自由是好,独立是好,但伤心时仍需要家人的抚慰。
“好了!在这场婚事中,女儿受的委屈还不够吗?”
棠眉听厌了一再重复的家法家训,走过去拉起璇芝说:
“我可怜的孩子,你把娘给想死了。”
“娘,都是女儿不孝,害您担心,害宋家丢尽颜面。”璇芝流着泪说。
“丢脸是一桩,做事欠考虑也是一桩!”
宋世藩忍不住又说:
“牧雍不认这门亲事,你在徐家待不下去,至少可以回娘家呀!你一走杳无音讯,好象你的娘家人都灭绝死绝,没半点足堪仰靠了。”
“爹,一年多前我抗拒这个婚约时,您怎么说的?您是毫无商量余地的叫我‘不是嫁到徐家,就是自我了断’,所以,当我在徐家走投无路时,即使想到娘家,也不敢回了。”璇芝不禁为自己辩一声。
“璇芝,就别顶嘴了。”棠眉忙阻止女儿说:“你爹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你好吗?就是他现在大着嗓门骂你,也是因为心疼你的原故。”
“若大家不嫌,我就来打个圆场吧!”
蕴明向前一步说:
“宋老,璇芝是您的女儿,也是我的学生,她聪明沉稳的个性,大家都应该明白。去年她离开徐家,不回娘家,转而投奔我,一定有其不得不如此的苦衷;以目前看来,那反而救了她自己和宋徐两家世代的交情,您以为如何?”
“吴校长,我是很感激这一年来你照顾小女,不过你不为人母,恐怕不明了我们的心情。”宋世藩放软口气说。
“我不为人母,也曾为人子女,怎会不明了呢?”
蕴明说:“您或许责怪我,骂我女巫,诱惑他人子女,但我所想的只有璇芝自身的权益,考虑的只有她的立场,相信您能体谅我的做法吧!”
“不管是什么心情或做法,我看璇芝是累了。”
棠眉对丈夫说:
“先把璇芝交给我,我带她去调养调养,有什么教育大计或思想观点,你就和吴校长慢慢去辩吧!”
宋世藩看了一眼女儿苍白的脸色,暗叹一口气说:
“去吧!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多余了!”
父亲的这句话让璇芝整个放松,最坏的时刻过去了。父亲是一次脾气发够的人,他要嘛今天不允许她回家,若是没有赶她,就表示已接纳她这个迷途知返的女儿了。
“谢谢爹。”璇芝由心里感激地说。
宋世藩不应声,但她看见他微点了一下头。
走出大厅,门外围着的女眷、丫鬟一一围上来,同璇芝问候着。
她一眼就看见莲儿,忙往前一步说:
“莲儿,好高兴见着你!为了我的事,没让你受太多委屈吧?”
“还好啦!小姐的信写得很清楚,徐家和咱们家老爷都没怎么骂我。”莲儿拭着泪说:
“我只是担心小姐,你实在应该告诉莲儿,把莲儿带在身边伺候的。”
“很抱歉,那时候我心情太乱,也没办法考虑太多,只想着将你送回家里最好……”璇芝难过地说。
“好了!小姐回来了,还不快擦干泪,把西厢房打扫打扫,床被都重新铺过!”
棠眉命令说。
莲儿飞快行动,一干丫头妈子都各自去忙,知道今晚会有一场团圆的喜宴。
璇芝随着母亲到东厢房说体己话,绕过一段石阶,紫藤花架开着朵朵花儿,灿烂了一季的夏,也让她忆起童年的许多美好时光。
一进房内,棠眉就指派人去准备莲子、燕窝、参汤等补品,还一旁仔细瞧着女儿,从脸上的血气到手上指甲的颜色都不放过。
她红着眼说:
“你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想想看,你是千金之躯,自幼在娘的手心呵护大的,别说风吹雨打,就是连一口气也不曾大力吹过。可是,你却一个人孤零零地被逼到北京,我简直不敢想象你的遭遇,这一年多来,只有日日求菩萨保佑了。”
“娘求菩萨,菩萨自然会庇佑我。”
璇芝试着把气氛弄轻松说:“我到汾阳和北京的一路上,虽然路途遥远,但都有好心人士相助。到学校读书,生活更安定了,师长同学都很好……”
提到这些事,璇芝的心里就不期然浮起牧雍的影子。他曾说他们的相遇是一种冥冥中的缘分,对他或许是无意义的,对她就是惆怅及错误了。
“你一切都好,就该捎信回来呀!结果还写个上海,把大伙都弄胡涂了。”棠眉说。“娘,您也了解爹嘛!如果我说出我的落脚处,他一定会刻不容缓地把我抓回徐家,那我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璇芝撒娇说。
“呸!年纪轻轻,老娘还在,不准你提什么死呀死的!”棠眉的脸缓了下来。
“不过,你那钻牛角尖的脾气也是不对。你嫁去徐家,就是徐家的人,哪有夫婿几个月不露面就逃家的?若再早个十来年,不但你会被活活打死,就连做娘的我,也会因养女不教之罪,被众人的唾骂活活给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