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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页

 

  史恩特别发清楚“思”的音,免得变成“死”,又要挨骂了。

  珣美像跌入一条长长的山洞,想找出口及亮光。季襄爱她?这是他那晚表现失常的原因吗?

  她继续绞手帕说:“不可能的。季襄把所有的爱都给国家了,他不返故乡,不恋家人,不娶妻子,只是往前走,在中国奋斗,从不为任何人停留,他不可能会爱我的。”

  “国家爱是一回事,女人的爱又是一回事。”史恩很有经验地说:“男人怎么可能不爱女人呢?季襄常说他不需要,英雄是孤独的。哼!在我们西方,英雄才热闹呢!不要被他骗了,他其实很需要你的爱。”

  他向她借“月牙蔷薇”,也等于在借她的爱吗?他的勇气因她而减,又因她而生;

  原本对死亡的无惧,也因为她,而有所牵绊。他要她永远怀念他……不!季襄,你不能轻易就消失,你欠我一个解释,一个拥抱……史恩看她唇都要咬破了,想让气氛轻松一下说:“无论你是如何让季襄爱上你的,你很幸运,他是男人中的男人,令大家都敬佩。”

  没想到珣美并不领情,还杏眼睁圆地说:“你搞错了!季襄能叫我爱上他,是他的幸运!”

  “哇!女权运动者!”史恩故意叫一声说。

  珣美却被自己的话吓到了。“爱”字在她所受的女诫庭训中,是淫荡败德的字眼,如今真的由她的口里说出?

  但承认了它,才能明白独立的她,为何一心要随季襄出走,甚至不忌讳会给人造成私奔或纠缠的印象;也能明白,离开他时,那许多日子的暗夜哭泣,及争执后的椎心痛 楚。

  天地不老,相思难了。因为季襄,她终于陷入了这古今不变的情关中,是该喜还是该忧呢?

  ***

  离开仓库爆炸案已经十天了,珣美仍是没有机会见到季襄。

  据史恩说,杜建荣、黄康及陈若萍,在第二天黄昏就无罪释放,但季襄因为是社长,独揽一切,所以在警察厅多待了两日。

  “放了人也不见得安全。”史恩又说:“现在报社被监视着,出来的人被跟踪,进去的人被盘查,危机还没完全过去,因此季襄暂时不能见你,怕把你也拖累了。”

  “我才不怕呢!要查让他们来查,我爹是曾世虎的生意伙伴,他们又能拿我怎么样?

  搞不好我还能替报社说话呢!”珣美辩驳着。

  但无论她如何争取,季襄就是不愿她卷进这淌浑水,甚至连信都不敢通一封。沮丧之余,放河灯那一夜的种种,仿佛成了一场梦,极不真实;连史恩说的爱情,也隐隐像一个夸大其辞的玩笑话。

  孤儿院的夜如此静,只除了几声偶尔的婴啼。她放下手中的书,走到窗前,天上的月成了四分之一,俏俏地、羞赧地移步。

  突然有细小的石子,丢向她的窗。她努力往外看,却漆黑一片。又第二颗石子,她吹熄油灯,才勉强看见站在草地上的季襄。

  季襄!他站在那里,一如放河灯那一晚的位置,头仰着,充满期盼。

  珣美心跳如雷动,她飞也似地跑了出来,什么都不能思考。

  他来了,他等着她,那一刻,奔向他的怀抱,是如此自然的事。

  在碰到他身体的那一瞬间,珣美察觉自己的冲动及纵情。但他的手围过来,没有犹豫,比她更迫切,两人紧紧相拥着,在微弱的月光下,形成直直的一条影子。

  四周的一切慢慢地回来了,她感受到男人壮硕的臂力及烈阳般的味道。她忙挣开,记起了礼教,全身火烧似地,他并没有为难她,只温柔地凝视着她。

  “你来了!”美急急说着,想除去羞怯及尴尬,“哦!你怎么能来?没有人跟踪你吗?”

  “这是他们第一夜撤防。天一黑,监视的人就走了,所以我马上来看你。”他低声说,眼睛仍没有离开她。

  “你还好吗?他们还怀疑你吗?”她关心地问。

  “史恩没告诉你吗?我们掩饰的工作做得很好,他们抓不到什么把柄。”季襄脸上稍露忧色,“只可惜没杀成曾世虎,打草反而惊了蛇。”

  “没关系呀!蛇总还有出洞的一天嘛!”她安慰说。

  “你不懂,这中间的情势很微妙。”他解释说:“这一次如果曾世虎死的话,按他平日的贪婪及恶名,众人只会拍手叫好,连巡捕房也不会认真追查。但是他没有死,还四处施压,与上海各帮派串成一气,以后不仅是碰他很难,连我们行动的障碍也更多了 。”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美问。

  “也许要走更险的棋。”季襄说。

  “更险的棋?你总不会像暗杀马化群一样,单枪匹马去杀曾世虎吧?”她惊问。

  “或许。”他不置可否地说。

  “但曾世虎是大私枭,门禁森严,可不像对付马化群那么容易。”她忧心忡忡说:“你这不是去送死吗?”

  “珣美,有些事是非做不可的。”他很沉稳地说:“现在西方的欧战结束了,段祺瑞政府蠢蠢欲动,南方政府也受军阀挟持,内战迟早会爆发。少了一个曾世虎,中国会减少许多伤亡,降低分裂的危机。珣美,在国家存亡之秋,个人的生命是不算什么的! ”

  “不!算的!算的!”她略为激动地说:“我在乎,我不要你死!”

  他不语,只定定看着她,再用手触触她的脸颊说:“你刚才那么不顾一切地奔向我,为什么呢?”

  那手碰到她暖热的肌肤,温度的差异,恰是心头的悸动。她轻轻地回问:“你那晚莫名其妙地抱着我,又是为什么呢?”

  “我不该爱,不适合爱,但爱就在我带你离开富塘镇的时候发生了。”他放下手,眼中没有欣喜,“珣美,我多不愿让你知道,我只希望你远离我,安安全全的。”

  “但你需要我。”她将手放在他的掌心,“若萍说的没错,我是对你崇拜和迷恋,所以硬缠着你到上海,硬随着你到报社,甘愿做些我不曾碰过的粗活……爱,也这样发生了。”

  “不!我们的爱是没有意义的!”他握着她的手,像要捏碎一般说:“我不能给你幸福,只会带给你烦恼和忧伤……”

  “不!我不要幸福,也不要意义。”她急切地打断他说:“记得吗?我说过不结婚,要像吴校长一样,献身教育,这是真的。所以你不必觉得负担,或要有什么承诺。我不绊你,你也不绊我,相爱是情不自禁的,但我们的爱是平等的。”

  “我不懂你的话,爱情对我而言,如此陌生。”他无措地说。

  “爱情对我也是陌生,但我努力了解,并用我的心去感觉。”她又再一次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胸膛,听那血热的心跳,说:“因为你的爱,我会更献身我的工作,在人生路途上也更坚强;而你因为我的爱也更谨慎,更有使命感,更会珍惜自己,爱我和爱国家是不相冲突的。”

  “我怎么觉得你一夕之间又长大了呢?”他捧起她的小脸说。

  “你不喜欢这个长大的我吗?”她微笑地问。

  “我喜欢任何时候的你。骄蛮的、天真的、诚实的、温柔的、成熟的、生气的,甚至叫警察来抓我的时候。”他动情地地说。

  “哇!你这么说,会害我晚上睡不着觉哟!”她顽皮地说。

  “那么你呢?你又喜欢我的什么?”他拥紧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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