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种地步,诺斯只有无奈地坐下,看着妹妹与柯伦交换誓言。
只有求主保佑了!但愿翠西亚的运气会比柯伦死去的第一任太太好。
仪式完成,彼得主教给予祝福。突然,一阵如天使般的歌声由某处传来,其音之柔美,调之纯净,使出口的每一字句,都涤荡到心灵的最深处。
我们在上帝的爱中结合,幸福如在天堂。
我们合为一体,分享着一切。
彼此的爱,彼此的泪。
在心意肾紧相连中,期待着永恒的生命。
……
诺斯听呆了,完全没注意到新郎和新娘已随音乐走出教堂。
在亲友热切的招呼中,母亲娜塔一把抱住他说:“我好想念你呀!”
“很高兴你赶回来!”父亲蒙德也春风满面的说:“广场前有盛宴,宰了不少猪和羊,咱们好好痛快的喝一杯!”
“太棒了!”诺斯转向自己的随从说:“雷米,我们不是从希腊运回了不少好酒?全开桶庆祝吧!”
“哇!希腊好酒耶!即然是来自酒神戴奥尼塞斯的故乡,更要不醉不归了。”
蒙德大声嚷嚷着。
诺斯并没有随众人离去,他的耳朵还在捕捉那美妙的歌声,直到最后一个尾音完毕,犹在他内心荡漾着。
奇怪了,大家为什么都无动于衷,仿佛听而未闻呢?
然而,现场又没有穿白衣的唱诗班,歌声是发自何处?
他前后绕着,看每根廊柱、每扇高窗、每个拱顶,全都静静的没有人迹。
那天使之音,来如梦、去如雾,莫非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诺斯正想放弃时,一个穿灰袍的年轻神父,由边门走出来。他定睛一看,这不是他幼年的好友果里吗?
“果里!我不知道你回到圣母教堂了!”诺斯忙过去打招呼。
“哈!我的朋友,我才打算要去广场找你呢!”果里极开心地说:“你怎么还在这里呢?”
“我在找刚才的那个歌声,你也听到了,对不对?”诺斯期盼地问。
“我不只听到,而且还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果里得意地说。
“你?你果然是入了教会,仍不忘音乐!”诺斯笑着说:“那位演唱者的声音真是清妙迷人,能不能引见一下?让我当面表达衷心的赞美之意?”
“你见不着她的。”果里收起笑容,“她是属于圣母孤儿院的一份子。”
“圣母孤儿院?”诺斯重复着,这名称好熟悉呀!
“你忘记了吗?小时候我们常说那里住满了女巫、吸血鬼和幽灵。每到鬼节,我们就拿火把去探险,却常被可怕的哭声吓跑,可你总是留到最后的那一个。”果里说。
“我想起来了。其实,那里住的只是一些肢体面容伤残的女孩,对不对?”诺斯说。
“可怜的女孩们,不但被命运诅咒,也被世界遗忘。”果里点点头,“我刚来的时候,孤儿院已经快撑不下去了,有人甚至心生歹念,要让那些女孩们自生自灭。还好我及时想了音乐这一招,教她们唱诗、教她们乐器,给予她们存活下去的目标和价值。”
“彼得主教同意你的做法吗?”诺斯问。
“能够省一笔钱,他当然不反对。更何况,那些女孩的表现也让人惊叹,不是吗?”果里顿一下又说:“主教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能露脸。所以,她们都躲在圣坛后面唱,没有人会看见她们。”
“果里,你做了一件好事。”诺斯诚心的赞许朋友,接着又忍不住问:“今天那位演唱者……呢,也长得很难看吗?”
果里用怪异的眼神看了他一下,还是回答说:“说实在的,每次练唱的时候,那些女孩不是坐着,就是蒙着脸。有很多人的真面目,我至今还没看过呢!莉琪,就是今天的演唱者,她也是其中之一。”
“她一直带着面纱吗?”诺斯仍继续问。
“是的。据说她的脸上有严重的伤疤,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送进圣母孤儿院了。”
果里说。
“唉!真可惜,好在她有上帝赐予的最美好的歌喉。”诺斯不禁叹息地说。
“你为什么对莉琪那么好奇呢?”果里笑笑问。
“被她的歌声感动吧!”诺斯耸耸肩说。
“现在知道她容貌丑陋,感动和好奇也同时消失了吧?”果里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你怎么这样说?好像我是个只重外表,思想肤浅的人。”诺斯扬扬眉说。
“朋友,别介意。”果里拍拍他的肩,笑着说:“反正你也不是第一个来打听莉琪的人了。”
诺斯的浓眉扬得更高。果里话中有话,但他不想再去探究,他行遍五湖四海,什么怪事没见过,满足了好奇心也就够了。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翠西亚的事,结了欧泽这门亲戚,虽说可以提高贝里特家族的地位,但也同时带来无穷的后患。
上帝保佑,愿柯伦带给塞提城的,不是战争与杀戮。
※※※
几个女孩穿过教堂后的小祈祷房,再到走廊底端,打开一扇极窄的门,那是一条贴墙而筑的小道。
小道可以通到孤儿院,墙洞外是澎湃汹涌的大海。
女孩们依序安静地走着。她们都是穿着一式的灰长裙,扎着一式的长辫,而肩上的紫色短披风,是她们为此次婚礼准备的唯一色彩。
带头的女孩有一双极美的眼睛,像雾中的紫罗兰。因为少见阳光,所以她的肤色雪白,头发也由淡褐转为麦金的颜色。
当她走过第一个墙洞时,阳光照着她的脸,海风吹动她的面纱,但她不曾留步,只习惯性地木然前行。
当第二个墙洞出现时,她身后的亚蓓说话了。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场婚礼!你们看见新娘身上的珠宝吗?还有她那像金太阳的新娘装,真是太美太美了!”
“美也不关我们的事。”排列在第三位,有一只眼瞎掉的苏非亚说:“反正我们这种人是不可能结婚的。”
“对我来说,能参与这么盛大的婚礼,已经很满足了。”走在第四位,有小儿麻痹的梅莎放大嗓音,对领头的女孩说:“莉琪,你唱得真好,你的歌声让一切变得更神圣。”
“呀!神圣!”亚蓓陶醉地说:“我常在想,和男人恋爱的感觉,是不是就近乎那种纯挚的神圣?”
“你别幻想得过了头!没有一个男人会爱我们的,我们连街上的老鼠都不如,比黑死病还可怕。”苏非亚说。
“拜托,你别老说那些教人丧气的话嘛!”梅莎不高与地说:“你爱自比黑死病白死病的,可别扯上我们。”
“我说的是事实!面对事实,我们才更容易活下去。”苏非亚争论说:“我可不愿死在孤儿院平均的三十岁寿命!”
这数字是几天前果里神父算出来的,在众姊妹之间造成冲击。本来以孤儿院的环境,没有人相信自己会健康长寿,但成了一个明确的数据,就仿佛判了或迟或早的死刑。
“三十”这个字眼,噤了人人的口。
莉琪始终沉默不语。此刻,她的紫罗兰眼睛蒙陇如暗夜。三十减去八是二十二。她真的得在这儿待二十二年,直到死为止吗?这是上帝特殊的旨意,还是它的无心之过?
她们回到孤儿院的大厅,莉琪丝毫未显示出内心的激动,仍以平静的声音说:“把披风脱下来吧!以后有重要场合可以再穿。”
“哼!这块小小的布,连给翠西亚小姐当椅垫,她或许都赚粗糙呢!”苏非亚一脸不屑地说。